又是一年年關近,萬梅山莊上上下下已早早地忙開了,要知道對于僕從來說,清掃偌大的萬梅山莊可不是一件輕松的活計。
年底到,王叔前幾日就下山收租去了,而王老則在山莊門口忙著婉拒打著各式各樣理由來拜年的「客人」。
就像有一句話說的,「塞北之地,萬梅獨大」,無論是商界還是江湖上,萬梅山莊的影響力都不容小覷,因此每到這時,總會有一些想來趁機攀攀交情模模底的人,誰知就是這種喜氣洋洋的日子里,萬梅山莊還是那麼不假辭色,來來往往的人全被那只道行高深的老狐狸拒之門外,連里面的梅花都沒看到一瓣。
因此,由于兩大主管都忙得抽不開身,這除塵的重任自然而然地落到了奉劍的頭上。
對此,奉劍表示壓力很大,不為別的,只為今年的特殊性。
江湖上從不知道塞北西門家和江南花家私底下的交情有多麼深厚,就像他們從不知道萬梅山莊和桃花堡的年宴從來都是兩地輪流辦的。
而今年,恰恰輪到了萬梅山莊做東,自然馬虎不得。
距離除夕僅半月有余,一切都還未準備充分,時間並不寬裕。
奉劍一大早起來便把手頭的任務分配下去。
掃塵的,除草的,繪牆的;掛燈籠的,貼紅紙的,購年貨的;最重要的,還有織繡坊準備的新衣,全體萬梅山莊人手一份的數量……
大大地伸了個懶腰,看著莊中事務高效而自覺地運作,滿意地點了點頭,返身姍姍回房。
她還有其他事情呢。
煩躁地撓撓頭發,奉劍抓著一團絛線挫敗地趴在桌子上,默默郁悶。
若是讓她照料藥房的那堆草藥毒藥倒還好,可是這女紅手工什麼的,她是一竅不通啊!
奉劍欲哭無淚地看著手中的玉佩,緩緩嘆了口氣。
侍女如月端著點心進來,一眼便看到了她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樣,心下好笑,調侃道︰「姑娘這是怎麼了?莫不是想莊主了?」
頓了頓,似是覺得自己猜對了,便又補充道︰「放心,莊主三日後就可出關了。」
奉劍聞言一怔,待意識到自己被調笑了,面上一紅,急急道︰「誰……誰說在想少爺了!」
而後又欲蓋彌彰地揮了揮手中的玉佩,道︰「喏,在想怎麼把它用線串起來呢。」
如月看了看那玉瑩潤的成色,驚奇地發現里面原本以為是瑕疵的雜色組合起來,隱隱像是一朵梅花的形狀,心下便有了了然,口上卻道︰「是,是,我的好姑娘。」
看了看奉劍無奈的模樣,如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眼珠子一轉,道︰「要不…編個結把它串上去?」
奉劍眼楮一亮,道︰「好主意!」
但卻又突然像是被打了一棍般萎靡下來,訥訥道︰「可是我不會啊……」
如月將點心盒子往桌子上一放,豪氣地拍拍胸脯,道︰「姑娘莫不是忘了如月不成?不就是編個結麼,包在如月身上了!」
奉劍一把抓起如月的手緊緊握住,感激地看著她道︰「那如月姐一定要教會我啊。」頓了頓,了解自己有多少斤兩的她復又開口,道︰「要最簡單的那種。」
如月輕笑著點了點頭,意味深長地看著她。
奉劍湊著身子,緊緊地盯著如月手下的每一個動作。
如月編的很慢,畢竟是示範,總是要讓正主看的懂,但……她低估了奉劍在這方面無能的程度。
滿意地整了整精致的紅結,抬起頭剛要說話,卻看到自家姑娘無辜而又茫然地對著她眨眨眼。
如月抽了抽嘴角,小心道︰「姑娘?」
換來甜美帶點兒討好意味的一笑。
如月在心中默默捂臉,無奈地起身走到奉劍身後,手把手地教她動手。
……
折騰了整整一個下午,終于有了些許成效。
奉劍看著手中的成果,揩了把額頭的細汗,頗為滿意。
輕輕摩挲著掌心的玉佩,腦中猜測著少爺收到後會有什麼反應,不由得吃吃笑開了。
如月瞅著神思已不在此地的奉劍,掩唇暗笑,端著盤子輕手輕腳離去。
三日後,廿二六,西門吹雪出關。
奉劍早早地準備好了熱水,伺候他沐浴燻香。
衣服是上好的天蠶絲制成的,照舊是純白的底子,在面上用銀絲勾了大團的祥紋。
仔細地搭好腰帶上的暗扣,奉劍遲疑著從懷中被她的身體捂得溫熱的玉佩,微紅了臉遞過去,道︰「少爺,你……你這衣服上還差個腰佩呢。」
頓了頓,像是突然覺得這扭捏的姿態不適合自己,虛咳一聲正了正臉色,抬眼看著自家少爺,眨眨眼,獻寶般輕輕晃了晃,道︰「這可是奉劍親手做的,只此一家,別無分號。」
西門吹雪低頭看她,烏黑的瞳孔中倒映著兩個小小的奉劍。長長的發絲隨著主人的動作慢慢滑下肩膀,正好掛在奉劍拿著玉佩的小手上。手指微張,柔順的青絲便趁勢劃落,與那縴細白皙的十指錯亂糾纏。
嘴角微勾,隨意站正了身體輕抬手臂,示意她為自己掛上去。
奉劍點了點頭,看著即使隨意站立也如出鞘的青鋒般銳利的西門吹雪,笑得自豪。
看,這就是我的少爺!
踮起腳尖將手中的發絲輕柔地撥到西門吹雪的耳後,用手指小心地理了理,然後稍稍蹲,將玉佩掛在腰帶上,再用手將衣服上的褶皺一寸寸撫平。
西門吹雪不喜飲酒,倒是對于奉劍親手泡制的花茶愛喝的緊。
此時他便坐在書桌後,端著一杯已被奉劍三滾三沖的花茶慢慢啜飲。
奉劍站在一旁,從盒子里取了根墨條便挽起袖子開始研磨。
研磨其實是項技術活,力道過輕過重,皆會損傷墨汁的成色和光澤,絲毫懈怠不得。
徽墨特有的馨香淡淡逸散,硯台中已漸漸由少許的清水變成了稍濃的墨汁。
奉劍將墨條輕叩在硯台邊上,走到一旁用溫水淨手。
西門吹雪從筆架上取了支狼毫,待它吃透墨汁便閉目凝神,而後倏的睜開眼楮,下筆如神。
奉劍走過去一瞧,大大的「劍」字盤踞在整張紙的正中央。
犀利,冷傲,孤寂,霸氣,一如寫字之人。
然後便是久久的安靜。
前頭忽然來了僕從請奉劍過去清點禮單,奉劍輕輕點頭,揮袖讓他退下,便回身對著自家少爺告退。
西門吹雪抬頭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道︰「晚膳時再來叫我。」
奉劍「哎」了一聲便提起裙擺匆匆離去。
小小的插曲過後,書房中又恢復了先前的寧靜。
西門吹雪放下手中的毛筆,拈起腰間的玉佩緩緩摩挲,待模到那個編的歪歪扭扭的紅結之時,冷漠的眼中不由透出幾分柔和。
奉劍啊奉劍,你可知一個女人送給一個男人用紅繩編成的同心結是何寓意?
如此想著,便喚來莊中的玉匠,解下玉佩交給他,吩咐了則個。
翌日,奉劍剛一出房門,便看到了候在門口的玉匠老楊。
老楊雙手捧著梅花形狀的玉墜子,笑眯眯地對著奉劍道︰「姑娘,這是莊主命小老兒來送給你的。」
奉劍驚訝地雙手接過,剛想問個明白,卻哪里還有老楊的身影。
與此同時,對面的臥房床頭的案桌上,靜靜躺了一枚被賣相不佳的同心結串成的空心玉佩,仔細一看,那空心的部分,恰好是一個被鏤刻地極為逼真的梅花形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