瘴毒林,不歸森,西方羅剎教老巢外的第一道防御線。
奉劍努力仰著脖子用頗為熾熱的眼神看著這一片密密麻麻、似乎還蒸騰著墨紫色毒氣的森林,腦子里盤算著不知道可不可以挖幾棵回去,讓鬼醫試著培育一下,要知道像這種能夠在瘴氣濃厚的地方茁壯生長的樹木,絕對是從樹根到樹梢都滲透著劇毒。
真是用毒之人的福地啊,天然的寶藏!
這樣想著,她的眼里仿佛也閃爍著漫天的星光,亮得懾人。
西門吹雪用他無比強大的直覺敏銳地察覺到了奉劍幾乎可以實質化的渴望,不動聲色地抽了抽嘴角。
他懂,他真的懂,因為他曾經看到過自己的小妻子和年齡大她好幾輪的鬼醫臉對臉地湊在一起,拿著瓶據說一滴就能夠讓普通人腸穿肚爛的毒藥,笑得無比陰險。
不知道是不是從小到大接觸各種毒物的原因,那個看起來一副無害模樣的小妮子對于帶毒的東西,總有種常人無法理解的痴迷。
相比較這兩人的心不在焉,作為「魔教中人」的孫秀青卻顯得過于急躁了些。
她從袖子里模出一個青花瓷瓶,倒了三粒黑漆漆的藥丸子出來,自己吞下一粒,伸手將另兩粒遞給站在瘴毒林入口處的西門吹雪和奉劍。
瓷白的手掌與烏黑的藥丸,對比分外鮮明,手的主人臉上還帶著真摯地不容懷疑的關心,對著下了馬車後就沒正眼瞧過她一眼的某人道︰「你、你快吃吧。」
西門吹雪面無表情地看了她一眼,沒有理會。
孫秀青有些著急地往他的方向走了一步,想要說些什麼,卻被打斷了。
奉劍好奇地捏起其中一粒放到鼻子下嗅了嗅,又伸出粉色的舌頭舌忝了舌忝,掰著手指頭一樣一樣地數了出來,「白花蛇草、地丁、敗醬草、土茯苓、苦參、天葵子、穿心蓮……」
「……半枝蓮、黃芩和黃連,嗯…還有僵蠶和斑蝥,都是不可多得的解毒聖品呢。」
狀似感嘆地這麼說了一句,但卻連眼皮子也沒抬就將手上的藥丸向後扔了出去。
就她和少爺的身體素質,這點瘴氣還不在話下,而且,萬梅山莊的人從不用自家以外煉制的藥品!
「你!」孫秀青瞪眼看著奉劍,兩頰因氣氛而染上了點點嫣紅,別樣嬌俏,「你以為我會下毒?」
奉劍奇怪地看了她幾眼,淡淡道︰「不,我從不覺得你有本事在我面前下毒。」
孫秀青咬牙道︰「那你為什麼要扔掉?」
奉劍漫不經心地理了理袖子上的褶皺,頭也不抬道︰「只不過覺得沒必要而已。」
「沒必要?」孫秀青提高了聲音道,「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毒死在這座林子里?你根本什麼也不知道!」
奉劍掀了掀眼簾,嗤笑道︰「什麼都不知道的是你吧,我們不吃那東西自然有我們的考量,別把所有人都想得和你自己一樣貧弱。」
說完之後,她忽然大大地嘆了口氣。哎,她為什麼要和這個女人較真呢……
無所謂地攤了攤手,「好了,孫姑娘先請吧,不是急著‘趕路’麼。」
「趕路」兩個字故意說得重了些。
孫秀青的臉上陣白陣青,委委屈屈地看向奉劍身邊的西門吹雪,沒得到想要的回應,氣惱地跺了跺腳,猛地轉身往林子里走去。
奉劍聳了聳肩膀,撒嬌似的抱了抱西門吹雪的手臂,然後雙手交握背在腰後,側著身子道︰「少爺,我們也跟上去吧。」
西門吹雪點點頭,順手捋了捋她的額發,率先邁步走了進去。
奉劍把垂在臉頰邊的頭發別到耳後,輕輕一笑,幾步走在了與他並肩的地方。
羅剎教不愧是世人眼里的魔教,一路走來,遇到的蛇蟲鼠蟻無數,各種陰毒的機關陷阱比比皆是,若沒有教中之人帶路,當真能讓許多人有來無回。
踏出瘴毒林的時候,奉劍留了個心眼裝作不經意間往後瞥了瞥,只見來時的小路已不見蹤影,變成了與旁邊別無二樣的樹木。
不光是那些,竟然還布下了陣法麼,設計羅剎教防御的人,還真當是心思深沉。
呵,不知道為何,她突然對一手創下了這等基業的「舅舅」好奇極了,想必他也是一個精才艷絕的人物吧。
奉劍眼神閃了閃,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
又走了一段路,眼前突然出現了一座奇特的山。這座山如同沉睡的巨獸般盤踞在那里,結結實實地擋住了去路,但奇怪的是,這座山的中央,卻好似被人用無比巨大的劍從頭到腳劈開,留下了一條極窄的、連側著身子都過不去的縫隙。
奉劍眯了眯眼,心道這大概就是所謂的「一線天」了吧。
俗話說,「一線天開魔教現」,也就是說,他們現在已經到了西方羅剎教的總壇了。
孫秀青看到守在山前的兩名魔教弟子,加快腳步走了過去,從腰間掏出一塊牌子晃了晃,又說了幾句話。
兩名魔教弟子對視一眼,像是達成了共識,點點頭走到縫隙兩旁的山壁前,模索一陣掏出了兩條胳膊粗的鐵鏈,叉開雙腿穩住下盤,將鏈子在手上繞了好幾圈,深吸一口氣,猛然發力向後拉去。
巨大的轟隆聲響起,一陣陣地動山搖。
奉劍晃了幾晃,站立不穩地向旁邊倒下。
西門吹雪將內力運到腳底,穩住身形的同時伸手一拉,把搖搖晃晃的奉劍護到懷里。
巍峨的山體依舊在不停震顫,而中間的縫隙卻越來越大。
奉劍目瞪口呆地看著向兩邊移開的蒼山,半天回不過神來。
到底是何等巨大的神力,又是何等精巧的機關,竟能讓一座山被從中間生生劈開,又像是大門一般能移開合攏!
「少、少爺?」
下意識地抬頭看向西門吹雪,卻發現他一向淡漠的臉上竟也帶著掩飾不住的愕然。
——舅舅大人,您到底是何方神聖?!
不知道為何,奉劍總有種自家少爺會在心里如此咆哮的錯覺……大概。
木然地隨著孫秀青穿過一線天,真正進入羅剎教的內部。
身後響起了熟悉的轟隆聲,又是一陣地動山搖,不用說,自是那兩扇絕無僅有的「大門」又重新關上了。
站正了身體抬頭望去,奉劍的心中無比淡定。
剛剛經歷了適才那種震撼的場面,所以就算她看到魔教的總壇是猶如瓖嵌在垂直的懸崖峭壁上一樣的,也不會感到驚訝了。
果然不愧是收攏了關外幾乎所有勢力的存在呢,就這份霸氣,也不是一般人能夠消受得了的。
西門吹雪和奉劍在孫秀青的帶領下一路七拐八拐,沿途遇到了很多身穿不同顏色衣衫的魔教弟子,但他們卻好似完全沒有看到有兩個陌生的非教內之人出現在這里,只管各做各的事情,連個眼神也沒有分出來。
奉劍在心中感慨這些人果真是訓練有素的同時也暗暗察覺到了一絲異常。
無視她也就算了,可就連西門吹雪如此有存在感的人,他們也能一如瞎子般看不到,那就是個大大的問題了。
不是因為他們被封閉了五官就是因為他們接到了某種命令,以至于必須做成這個樣子,嗯,二者選一,沒有其他。
甩甩手臂將袖子不經意間攏了攏,不著痕跡地戒備起來。
她也已經察覺到了身邊西門吹雪隱隱變得尖銳了些的劍氣。
自從紫禁之巔的那一戰之後,西門吹雪在劍術上便有了更新的突破,已達到了手中無劍但心中有劍,毋須握劍但劍意更甚的境界,而且纏繞在他身上的劍氣,自那之後也如沉默般蟄伏下來,變得極為內斂渾厚,就好似休眠在千萬年冰雪覆蓋之下的火山。
所以奉劍現在感覺到的劍氣,在別人看來很是正常,但在她看來,便已經是少爺戒備起來的標志了。
試探著將手放入西門吹雪寬大的袖子中,被一把握住。抬頭望去,正看到夫君給了她一個安心的眼神。
心中忽然無比平靜。
有一個小廝打扮的男子快步跑來,俯身在孫秀青的耳邊說了什麼。
孫秀青听後柳眉微蹙,用犬齒咬了咬水潤的紅唇。該是一副惹人憐愛的模樣,但奉劍卻眼尖地從那個小廝的眼底看到了毫不遮掩的輕蔑和嘲諷。
微微挑了挑眉頭,有些好奇像孫秀青這種有著極強自尊心和驕傲的人會有什麼反應。
然後奉劍便看到了孫秀青臉上一閃而過的難堪和眼中深深的隱忍。
到底是為了什麼原因,能夠讓她就算出賣自己也要留在這個她原本作為武林正派深深唾棄的魔教之中?
看著那雙因為過度用力握著劍柄而有些泛白的縴手,奉劍突然覺得自己陰謀論了。
可疑,當真可疑!
手上被人不輕不重地捏了一下,奉劍倏的回神,便看到西門吹雪低頭看著她,眼中有著淡淡的詢問。
輕笑著搖了搖頭,快步跟上。
孫秀青將兩人帶到客房之後便不見了蹤影,他們也不甚在意。
外頭的天色漸漸暗沉下去,使得遠處的青山好似蟄伏的巨獸,舌忝舐著爪子蠢蠢欲動。
入夜後的關外總是非常寒冷,與白日天差地別。
奉劍站在窗前,搓著手呵了一口熱氣。剛感覺到了些許涼意,肩上便突然一暖,原來是西門吹雪將一件雪白的狐裘搭在了她的身上。
「天涼了。」
「嗯。」
窗戶被輕輕關上。
不知何時外面已刮起了大風,山雨欲來。
作者有話要說︰舅舅大人用自家的大門給西門小夫妻倆來了個下馬威有木有!
來來來,跟我一起喊,舅舅大人威武,舅舅大人雄起,舅舅大人千秋萬代,一統江湖!咦,好像有什麼奇怪的東西混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