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馬車是玉羅剎吩咐手下特地準備的,那奢華富麗的外殼,差點兒閃瞎了陸小鳳這個經常散盡千金以致于搞得自己身無分文的風流浪子挑剔的眼楮。
嘖嘖,當真是好大的手筆!
他已經不知道這是自己來了羅剎教總壇之後的第幾次感嘆了。
果然跟西門那家伙有關的人,從來都不知道何謂低調。
看著陸小鳳搖頭晃腦的樣子,作為當事人之一的西門吹雪倒是淡定的很,背負雙手站在他身邊,極目遠眺,那副漠然出塵地好似不存于世間的模樣,引來了一旁侍立著的魔教弟子們的紛紛側目。
感官比其它人強上許多倍的他自然是立刻就察覺到了那些帶著濃重感□彩的眼神。
不動聲色地抽了抽嘴角,轉身牽起奉劍的手,一步一步沿著台階走下去。
拉車的是四匹渾身雪白,沒有一絲瑕疵的駿馬。
這些原本都是野生的悍馬,極為難馴。可現在,它們卻整整齊齊地排成一溜兒,正悠閑地半低著頭用蹄子刨地,長長的尾巴一甩一甩,難得溫順。
野性仍在,悍勁兒依舊,可對于馴服它們的主人卻是出乎意料的順從。
矛盾而又奇妙。
奉劍被牽著走到了馬車前,凝神看著比從萬梅山莊出發的那駕大了一倍的規格,真真是哭笑不得。
竟連這種地方也要較量一番麼,舅舅大人您對爹爹的怨念到底是有多深重啊……
這樣想著,便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西門吹雪側頭看著自家小妻子突如其來的長吁短嘆,不由劍眉微蹙,眼中透出幾分關切,道︰「怎麼了,不舒服?」
奉劍听他這麼問,怔了一怔,連忙搖搖頭,握著他寬大的手掌用臉蹭了蹭,輕聲道︰「我沒事,少爺不用擔心。」
西門吹雪聞言眼神稍緩,很自然地曲起指關節摩挲著她臉頰上嬌女敕的肌膚。奉劍亦半闔著眼簾,往他懷里又靠了幾分。
而一直趴在奉劍臂彎中休憩的小黑貓似是察覺到了動靜漸漸醒來,瞪著那雙圓溜溜、金燦燦的貓眼,歪歪頭注視著靠在一起的兩人。
「喵~~」
小黑貓伸出肉球似的爪子撓撓脖頸,軟軟地叫了一聲,然後咕嚕一轉身,朝外撅起小,用兩只前爪扒住了奉劍胸前的衣服,有樣學樣地埋進那凹凸有彈性的胸脯中用臉蹭了蹭。
「呀!」奉劍小小地驚呼一聲,然後忍不住「咯咯咯」地笑了起來,「好、好癢啊……」
听到了新主人開心(?)的笑聲,小黑貓認為自己被夸獎了,于是撒嬌般的蹭地更為賣力了。
「喵咪咪~~」
西門吹雪看著那舒服地直叫喚的小野貓,危險地眯了眯眼楮,漆黑的瞳仁里有道寒光一閃而過。
冷著臉將小黑貓從奉劍懷里拎出來,毫不留情地往站在一旁偷笑的陸小鳳身上扔去。
陸小鳳手忙腳亂地接過,抬頭對上西門吹雪那副殺氣四溢的模樣,模了模鼻子訕訕地轉身。
就在這時候,兩個身穿深藍色衣衫的漢子忽然從馬車的另一頭繞了過來,在西門吹雪夫婦面前站定,然後干脆利落地半跪□拱手行禮,齊聲道︰「少主,少夫人!」
奉劍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輕靠在自家少爺身上。
西門吹雪伸手攬過她的縴腰,沒有搭理那兩個藍衫漢子的稱呼,只冷冷地瞥了他們一眼,目不斜視地從他們之間的空隙走了過去。
依舊半跪在地上的兩個藍衫漢子相互交換了一個眼神,從容地起身趕了上去,一個為西門吹雪和奉劍打起了車簾,一個攀住了馬兒的韁繩。
奉劍鑽進馬車里的時候,看到里面的布置,有一瞬間的愣神,然後便感激地勾起了嘴角。
玉羅剎為他們準備的這輛馬車規制夠大,足足有容納的下七八個成年人的空間,里面書籍點心茶酒俱全,暖爐燻香枕被一樣不缺,準備的極為周全。
除了這些,奉劍甚至還找到了一把古琴一支笛子和一副圍棋,這樣一來,他們就是在馬車里住一段時日也不會閑得無聊了。
而且,許是為了照顧她這個雙身子的人,馬車里還特地鋪了好幾層毛氈狐皮貂毛毯什麼的,又厚又軟,就算趕路的時候馬車震顫,也毋須太過擔心。
月兌掉身上的披風疊好放在一邊,便感覺到馬車微微傾斜。
西門吹雪也已經走了上來,在她身邊坐定。
奉劍微微一笑,從抽屜里拿出那副圍棋放在小桌上,推到自家少爺跟前。
西門吹雪看了看她,垂下眼簾一顆一顆地擺起棋子來。
奉劍側著身子瞧了一會兒,忽然想起剛才看到那堆吃食中還擺著罐大紅袍,便取了過來端起燙水沖泡。
很快,寬敞的馬車廂里便充盈著芬芳馥郁的蘭花香,叫人心曠神怡。
閉上眼楮深深地吸了一口,鼻尖已盈滿了那種幽雅的香氣,當真是一種無上的享受。
雅致正濃的時候,馬車又是一個大力的晃動,然後便看到陸小鳳大大咧咧地出現在車門口,猛地撲到墊地厚厚的氈子上,左右滾了幾滾,嘴里發出滿足的嘆息。
奉劍滿臉黑線地看著他在墊子上毫無形象地翻滾,不由在心中無語地翻了個白眼。
好吧,有這只陸小雞在,什麼靜謐安寧的氣氛都白搭!
想著想著便賭氣地轉過頭去,索性不去理會他。
陸小鳳此時正舒服得直哼哼,卻忽然警覺地感覺到了一陣冷意。
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倏的睜開眼楮。
咦?
只見西門吹雪正居高臨下地睨視著他,那黑漆漆的瞳仁里明明沒透出一絲情緒,卻無端讓他覺得對方也許有些不爽。
為何?
直到進入萬梅山莊地界,他下車與兩人告別之後,還是沒有鬧明白西門吹雪到底是為了什麼在生氣。難道說自己在沒有意識到的時候惹到他了麼?可是相處那麼久,照理說西門也不是那樣小心眼的人啊?
所以說西門他到底是怎麼了?
一直糾結著這個問題的陸小鳳自然沒有想到,其實自己是因為那句無心的玩笑話而被西門吹雪給記上了。
時間回到幾天前……
羅剎教總壇,長生殿。
「那麼,就這樣說定了。」玉羅剎伸手撢了撢衣服上並不存在的灰塵,心情很好地宣布道。
西門無梅忿忿地坐在一邊,張了張口,最終還是沒有說出什麼話來。
也是他當年太過年輕,又對玲瓏充滿了歉疚,所以才會被這個陰險的家伙誆得做下了這種約定。
唉,往事不堪回首啊不堪回首,只是委屈了自己的兒子和兒媳,將來得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孩子被帶走,骨肉分離……
只是事情真的會變成這樣麼?嘛,將來的事情,誰也無法預料。
「唔~」
一聲模糊的申吟響起,引得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往那個方向投了過去。
原來是昏厥過去的孫秀青醒了過來。
玉羅剎皺著眉頭看了看她只著了襪子的左腳,又轉頭看了看剛才西門無梅從門外扔進來的那只繡花鞋,眼中的厭惡更深了幾分。
他抬高下巴對著身旁侍立著的玉天寶努了努嘴,淡淡道︰「小寶,趕緊把她拖走,自己的女人該怎麼調.教,你應當很清楚。」
玉天寶誠惶誠恐地行了個禮,連忙下去拽起孫秀青的手臂就往外走,絲毫不顧她的呼痛聲,連拖帶拉地帶著她消失在了門外。
玉羅剎滿意地點了點頭,拍拍手朗聲道︰「好了,現在這里已經干淨了,有什麼想知道的就盡管問。」
這樣說著,他便意有所指地看向了陸小鳳。
陸小鳳也不愧是在江湖上模爬了很長時間的人精,既然听到人這麼問了,也不矯情,當即上前幾步,執了個小輩禮,道︰「您可有听過最近江湖上關于羅剎牌的傳言?」
玉羅剎听了,笑道︰「你還挺直接。」
嗯,他喜歡識時務的人,不錯不錯。
陸小鳳模了模自己的兩撇胡子,但笑不語。
玉羅剎看了他一眼,對奉劍招了招手,道︰「丫頭,玲瓏的玉牌可在你那兒?」
奉劍點了點頭,從脖子上解下那塊玉牌雙手遞了過去。
玉羅剎伸手接過,細細地撫模了一番,眼中透著淡淡的懷念。
半晌,他才抬起頭,拿著疑似羅剎牌的玉牌,對陸小鳳道︰「你以為這是什麼?」
陸小鳳頓了頓,遲疑道︰「莫不是……羅剎牌?」
「是也,非也。」
玉羅剎來了這麼模稜兩可的一句。
陸小鳳疑惑地歪頭,帶著一臉不求甚解的表情。
玉羅剎忽然哈哈大笑,將玉牌還到了奉劍手中,囑咐她好好保管後,指了指大門的方向,道︰「喏,真正的‘羅剎牌’在那兒呢。」
那兒?在哪兒?
眾人齊齊轉身,隨著他指的方向看去,那里除了兩扇大得離譜的門之外,哪還有什麼勞什子的羅剎牌?
你在逗我們麼?
大家的眼楮里幾乎同時發出了以上如此的訊息。
玉羅剎搖了搖頭,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貌似很是失望的模樣。
雙掌輕擊,很快便有深藍色衣衫的魔教弟子抬了好幾桶油過來,然後運起輕功,將油從大門的頂上開始澆了下去,直至完全覆蓋。
他拿過一支火把,對著眾人說了句「你們看好了」便走到門前,引燃了那些熱油。
火苗「噌」的竄起,很快便蔓延了整扇大門。
然後,讓人驚奇的事情發生了!
只見大門上原先還燃著火的幾處地方漸漸熄了下去,只剩下一些凹槽里還在熊熊燃燒。那些跳動著火苗的線條相互交叉纏繞,連成了一幅完整的畫面——
上半部是形態各異的九天神魔,被精細地分成了七十二天魔、三十六地煞;而下半部則是一部梵經,粗粗估計不下幾千字。
竟與傳說中的羅剎牌一模一樣!
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玉羅剎像是看穿了他們的驚疑,抄著手解釋道︰「其實所謂羅剎牌,只不過是相當于民間百姓所說的那種功德碑一樣的東西罷了。」
頓了頓,他忽然伸手虛指了一下上面的神魔肖像,接著道︰「你們看,這些,這些,還有這些,是目前教中最優秀的一百零八位天魔將,直屬于我玉氏家族。」
「他們原本的主人還有玲瓏的,可惜她去得早,如今只剩我了,要是將來把孩子送過來,那麼他便也是他們的主人。」
「而將他們的形象刻在這門上,我記得最初好像是存了充當門神的心思罷。」
「至于奉劍丫頭手上那塊玉牌,是玲瓏那時候覺得好玩,命人按照這兩扇門雕的……怎麼樣,是不是很像?」
于是至此,一切事情水落石出。
陸小鳳木木地站在那兒,好似被人照著太陽穴狠狠打了一拳,腦仁兒突突地疼,懵的厲害。
誰能想到,那在江湖上掀起血雨腥風的羅剎牌,原來竟是這麼個玩意兒?
不過是玉羅剎兄妹的玩笑產物,不過是…門神……
那些為了這東西爭得頭破血流的武林人士,要是知道真相,會不會氣得吐血三升?
難說……
玉羅剎已回到了他金燦燦的教主寶座上坐下,奉劍腳步虛浮地跟在自家少爺身邊,整個人飄飄忽忽的。
果然,流言什麼的都是不可信的呀不可信!最終給你致命一擊的,往往只有現實沒有其他!
之後舅舅大人說了些什麼,爹爹又說了些什麼,奉劍已沒有印象,她只知道自己再次回神的時候,已然到了娘親的墓前。
對,就是有著那個有著玄冰鋪就的奇異冰室的墓。
西門吹雪攜著奉劍上前幾步,屈膝跪下,各自舉著一炷香奉到額前的高度,然後虔誠地俯□祭拜。
三拜之後,有兩名小廝走來接過他們手中的香,插.到銅鼎中。
西門吹雪攬著奉劍起身,靜靜地佇立在母親的墓碑之前,眼神沉沉的不知在想些什麼。
玉羅剎和西門無梅見狀,對視一眼,領著手下悄悄退了開去等著。
這麼一等,便等到了日暮。
西門吹雪和奉劍出來的時候,天邊已掛上了晚霞,紅彤彤得仿佛要燃燒起來一般。
西門無梅走過去拍了拍兒子的肩膀,道︰「結束了麼?」
西門吹雪沉默地點點頭。
西門無梅見狀,也沒再說什麼,只是陪著他們小夫妻倆一起走下山去。
早就等在山腳的陸小鳳遠遠的便看到了那個白衣勝雪的英挺身影,連忙加快腳步迎了過去。
奉劍回去了他們住過的客房整理東西,西門無梅亦被玉羅剎拉著去棋盤上大戰三百回合了,所以下來的時候,只剩下了西門吹雪一人。
陸小鳳和他一起走到山崖邊,並肩而立,眺望著遠處的風景。
這樣靜立了一會兒,陸小鳳突然感慨道︰「我原以為西門你萬梅山莊莊主加劍神的名頭,就已經夠份量了,想不到如今你卻又多了西方魔教這一層糾糾纏纏的淵源。」
西門吹雪听了,淡淡地瞥他一眼,道︰「這世上的事情,本就難以預料。」
陸小鳳倏的轉頭,鼓起了臉頰道︰「西門你怎的突然說起了禪語?」
西門吹雪沒理他。
訕訕地模了模鼻子,他又道︰「難道以後奉劍生的孩子真要過繼一個到這兒來嗎?」
西門吹雪的目光閃了閃,冷聲道︰「這既是早先便做好的約定,自然要遵守。」
雖然這樣,但冷淡的語氣下,卻掩藏著不甚明顯的不滿。
陸小鳳有些意外地看著他,突然笑道︰「哈,其實若奉劍丫頭這次能夠一舉產下雙子,那麼便會省事很多了!」
說這句話的時候,某陸姓麻煩綜合體其實並沒有其他意思,只是開個玩笑而已,但無論如何,他卻怎麼也敵不過這世上有個詞語叫做「一語成畿」。
所以說,在孩子出生後,西門劍神因為被迫與自家粉女敕女敕的小包子分離而壓抑下的火氣,全數算在被他認為是烏鴉嘴的陸小鳳身上,也是莫可奈何的事情。
作者有話要說︰所謂真相,總是會在你認為正確的時候給你致命一擊
然後這章有伏筆,埋得很深的伏筆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