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上報紙,掛著笑容,回到眼鏡光頭西裝面前,這次沒人攔他。
「多謝先生。」奉還報紙,雖然控制著情緒,但這三人都是閱人的老手,社會經歷豐富,仍然看出他的情緒高漲。
「後生仔,外面的消息怎麼樣。」眼鏡笑道。
「亂紛紛你方唱罷我登場,外面的世界很精彩。」笑著開了句玩笑,確定目標後,他心情不是一般的好,況且他從不怯場,而且有點自來熟,沒辦法性格如此。
「呵呵,谷神寺外有仙氣,說得好,說得好,後生我們聊聊。」眼鏡指指對面的椅子。
「如此晚輩就打擾了。」莊繼華听出其中的揶揄,也不動聲色,又回頭招呼伙計重新上一壺茶。
眼鏡似乎有意刁難莊繼華,皮笑肉不笑的問道︰「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我還從沒見過如此形容當今社會的。不過的確很精闢,後生,這個精彩怎麼說?」臉上帶笑,問題刁鑽,語調卻有些調侃輕蔑。
「您看北方曹錕賄選,全國聲討;南方孫中山先生改組國民黨,聯俄、容共,黨內支持反對意見不一,無論南北都吵成一團。一葉知秋,民國正處于大變局的初期,我輩青年正當奮起作為。」莊繼華心中漸漸有氣,因此侃侃而談渾然不覺有何不妥。
「民國大變局!這話有點重了,你是從何得知。年輕人還是應該多做實事,切忌夸夸其談。」西裝見他大話連連,忍不住出言責難。
「作實事忌空談,是正理,可我以為既要低頭走路,也要抬頭看路,順勢而為方能事半功倍。至于從何而知?」莊繼華停了一下,故意賣個關子,拿起報紙,言道︰「從報上得知。」
「哦」,這下連眼鏡都有些奇怪了,「從這張報紙上?說說看」,心說這我也看了,怎麼就沒看出大變局來,小子你要說不出道道來,看我怎麼收拾你。
「曹錕當總統,這一步直系其實走差了,以直系的實力,不管徐世昌還是黎元洪當總統,都是他們指揮棒下的木偶,賄選這步棋一走就要授人以柄,您看這里,奉張聲言要維護法統,廓清政治;東北的張作霖開始磨刀了,浙江督軍盧永祥也發表反對的聲明,看來他不是直系的人,也不象是中山先生的人,估計是段祺瑞的人馬,這說明皖系也開始謀求東山再起;不知道吳佩孚大帥的兵練好沒有,不過…….不管他怎麼練,我估計他難免要走麥城。」
這句話讓三人有些驚訝。民國以來論兵威最盛的莫過于坐鎮洛陽練兵的吳佩孚,他在洛陽練兵四年,實力劇增,連歐美都很稱道,而這個年輕人卻隨口就說他要敗,雖然三人都是吳佩孚的敵人,卻決不敢小瞧吳佩孚,更不敢在戰事尚未開始就言其必敗。
「吳佩孚洛陽練兵已有四年之久,所部精銳,中外人士皆有稱道,況且戰事未開,何以言敗。」光頭忍不住插口。
「根據嘛…….,我認為無論直系,皖系,奉張,都是西方列強在中國的代理人,他的所行所為都要符合主子的需要。對列強而言,一個分裂的中國遠好過一個統一的中國,分裂的中國更利于其掠奪,況且一旦中國統一,以中國的人力,國土面積,資源,必然雄視,到時列強不但不能掠奪中國,還要擔心為其所報復,故而分裂中國是西方列強的藏箸于心的認識。若直系在此戰中獲勝,那麼他就有可能佔領東北,然後南下兩廣,數年之內就有可能統一中國,這與列強的利益不符,所以他一定會敗,也必須敗。至于怎麼敗,我不清楚,不過按照常識,無外乎內部反叛,糧餉斷絕,或者列強直接出兵;各種方法都有可能。」這話莊繼華剽竊了後世的資料,吳佩孚後來不是銷聲匿跡了嗎,像這樣的人物除了失敗以外,還有什麼能讓他銷聲匿跡呢。
這個理由讓三人更加難以相信,僅僅是列強不希望中國統一,就斷言吳氏必敗,三人面面相覷,這個理由雖然有些牽強,但你卻不好反駁。但很快莊繼華就讓他們變得更加目瞪口呆,不,也許說是震驚。
「不過這張報紙上最重要的消息卻是黃埔軍校招生。」莊繼華翻到黃埔軍校招生簡章,指給三人看。三人都不是常人,愣怔片刻立刻蘇醒,見他所指,不動聲色的互相交換一個眼神。眼鏡反問道︰
「你從中又得知什麼?」
「這條消息再結合報紙上報道的其他幾條消息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國民黨將有大變化。這種變化可以從大小兩個方面來說。從大的方面來說中山先生找到一條正確的道路,國民黨將走向興旺,並將很快統一全國;小的方面來說,國民黨將擁有一只完全忠于國民黨的軍事力量,若發展順利的話,二十年後黃埔將執中界牛耳。」
這下三人有點懵了,完全忠于國民黨的軍事力量,這三人完全同意。統一全國,二十年以後執中界牛耳,這就完全出乎三人意料。統一全國自然是他們的願望,可要知道現在的國民黨實力卻很弱,困居廣東,說廣東都夸大了,應該說是廣州,甚至只是廣州市的部分地區,這種情況下卻放言說要很快統一全國,這未免匪夷所思。
「這報上頭條可說了三大政策引起國民黨內紛爭,國民黨看上去都要分裂了,國民黨很快要統一全國,不知你如何得出這樣的結論,這個很快是多久。」眼鏡故意問道。
「記者寫稿難免夸大,」這可是後世新聞的一般現象,「這個多久取決于黨內支持中山先生的力度,力度越大速度越快,同時也取決于國共聯合的牢固程度以及它的發展狀況。」他不敢把話說的太滿,殊不知在三人看來他的話已經滿的不能再滿了。
「這樣看來你是支持聯俄容共扶助農工的?」西裝這時已經不敢小看這個年輕人了。
「當然,這是正確的策略,唯有這個策略才能引導中國革命的勝利。」莊繼華「信心滿滿」,也才明白不是惡人是俄人。
「我看不見得,俄人狼子野心,其根本目的是在中國搞實驗,也沒有放棄其沙皇式的擴張圖謀。」光頭插話道,听他這樣說,西裝眉頭一皺,正要反駁。
「這話也對。」莊繼華接口道,他這樣一說,三人不免驚訝,西裝臉色一變,正要出言嘲諷,卻听莊繼華繼續說道︰「從長遠看蘇聯人的目的的確是想在中國搞,也的確沒有放棄擴張企圖,比如,他就不會放棄對我國外蒙古的野心。不過這不妨礙目前我們與他們的合作,因為這種合作是基于利益而不是基于信仰。不知先生們听說過這樣一句話沒有,reareonlyfriendswiththesameinterest。用中國話來說就是,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遠的利益。所以目前我們完全可以與他們合作。」
西裝有些不滿,認為這個年輕人朝三暮四,有些生氣︰「年輕人應該有堅定的信仰,不要朝三暮四。」光頭反而若有所思。
「先生錯了,這決不是朝三暮四。國家之間的事情決不能用信仰來解決,必須要以利益解決,當利益沖突之時,即便信仰相同也一樣會發生沖突甚至戰爭。」後世新中國建國以後打了幾場戰爭,其中兩場都是與同樣信仰社會主義的國家打的,當利益發生沖突時信仰立刻見鬼去。
「你認為國民黨與蘇俄在那些利益上有共同之處呢?」眼鏡不解的問道。
「應該是中國的政權,」見三人有些不解,莊繼華思索一下,又解釋道︰「國民黨自不待言,蘇聯人也需要中國的政權。當然這不是說蘇聯要把中國吞並了,他的目的是要扶持一個對蘇聯友好的政權,本來中國是他們最好的選擇,但目前中國的實力太弱,根本無法獨立領導中國革命,更談不上取得全國的政權了,只能列為蘇聯的備選對象或者,…,應該說是他們的最終目的,可決不是他們現在的選擇。」這話一出口,光頭眼楮一亮,西裝似乎要說什麼,嘴唇動動卻又閉上。
「蘇聯作為第一個社會主義國家,為資本主義國家所包圍,在他看來這些資本主義國家無時無刻不在設法顛覆其政府,所以他的不安全感非常強烈,他最擔心的是兩線作戰,他的經濟人口中心在西線也就是蘇聯歐洲部分,故他的防御重點放在西線,但遠東地區有其重要的出海口海參威,一旦丟失,其太平洋艦隊就失去了基地,也就很難在太平洋立足。那麼東線的安全怎麼辦呢?」莊繼華自設一問,「換位思考,只要站在蘇聯政府的角度思考一下就會明白他的處理方法。東線與蘇聯接壤的主要是中國,只要中國不反蘇,那麼東線就沒有大危險。讓中國不反蘇的最好辦法是是在中國建立一個親蘇的政府,從長遠來看這是代價最小收獲最大的方式。可是目前中國國內的政治勢力除了中山先生領導的國民黨外,他好像沒有其他選擇。因此他們需要中山先生。」
「回過頭來再談中山先生的利益,我不是說中山先生的私人利益,而是中山先生為之奮斗的理想,建立一個獨立的強大的民主的新中國,是這個利益。中山先生是國民黨的締造者和領袖,是中國革命的旗幟,在世人看來中山先生即國民黨,國民黨即中山先生,國民黨的利益即中山先生的利益。」他舌忝舌忝嘴唇繼續道︰「在陳炯明叛變後,中山先生受到很大的打擊,這種打擊不僅僅來自實力,主要來自心理。中山先生曾經對陳炯明給予很高的希望,甚至一度把革命的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可陳炯明卻背叛了他,這讓他無法再相信任何一個軍閥,我以為這是陳炯明背叛帶來的唯一好處。不破不立,破而後立。依靠軍閥打敗軍閥,于中山先生的理想而言無疑南轅北轍。中山先生反思的結果就是聯俄容共扶助農工,我以為這是一條正確的道路,是先生政治智慧的表現。但陳炯明的背叛畢竟嚴重打擊了中山先生所掌握的實力,就算回到廣州,實力也虛弱無比,宛如大病之中的病人,當病人自身造血功能衰弱時就需要輸血,因此他迫切需要輸血,可是除了蘇聯他找不到任何願意援助他的國家,他需要蘇聯幫助他建立一支忠于三民主義,忠于國民黨的軍隊;需要蘇聯提供資金支持他北伐建立全國政權,所以他需要蘇聯,蘇聯也需要中山先生,因為除了中山先生外,他們也沒有其他選擇,扶持國民黨,順便幫幫中國小兄弟的發展,我以為正是基于這種認識才有孫越會談,才會有聯俄容共扶助農工的三大政策。三大政策可以說是一個雙贏的策略。」
「至于有人反對,那也很正常,每一項政策都會有支持它的人和反對它的人,沒有那才奇怪了。」
一番長篇大論下來,莊繼華說得口干舌燥,端起茶碗狠狠地灌了一口。眼鏡光頭西裝被驚得有點麻木了,他們親身經歷了黨內政策的轉變,親耳听到孫中山的無數次演講、談話,卻絕無如此清晰的認識,也絕沒有從這些角度思考過三大政策,整個國民黨能如此透徹理解三大政策的除了中山先生本人外恐怕也再無旁人。此時三人再不敢小瞧這個年輕人了。
「可是國民黨內許多重要干部仍然反對三大政策,中山先生難道沒有將他的想法告訴他們?」眼鏡用探詢的口氣問道,他招呼莊繼華的目的其實還是讓莊繼華來緩和氣氛。三人中他與光頭的關系最近,知道光頭脾氣倔強,雖然他也不贊成光頭這次的舉動,可是出于朋友之義,他還是要幫他,現下眼看兩人談僵,他心里正著急,莊繼華冒冒失失的插入正好給他提供了機會。
「這個恐怕只有通過實事來教育,如果他們實在不能接受,除了放棄以外也沒有其他辦法了。」
「放棄?怎麼放棄?開除還是槍斃」
「哪那行,內部分歧永遠不要使用武力解決,應該強調說服教育。黨內可以有不同意見,否則怎麼說民主呢?我說的放棄是指把他從重要崗位上調離,使其不能干涉政策的推行就行。不過有不同意見可以,但不能搞破壞,如果你要搞破壞,那就可以按照黨章處理,如果違反法律,那就按照法律處理。美國政界有句名言︰政治是妥協的藝術。一個政治家必須學會妥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