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夜里,項海東辦了家宴。在酒席上,項彬談吐得體,乖巧懂事,時不時有天真之語,惹得眾人一陣大笑。尤其是項海東的夫人,也就是項彬的二嬸,似乎特別喜歡項彬,不斷的說如果虎子也有這麼懂事,那她不知道該省多少心了。說的虎子撅著嘴板著小臉,一副不情願的樣子。
在酒席上項彬才知道,項海東在平西將軍項檁手下任職,官拜校尉。這處莊園便是平西將軍賞賜,除了項海東一家,還有他的手下親隨等,也居住在此,那些跟著虎子玩耍的孩子們,便是這些手下親隨的子嗣。
一連幾天,項海東帶著項彬到處游玩,為他買了不少衣服、零食和玩具,讓虎子十分羨慕嫉妒。但項彬豈會對這些東西有興趣,項海東給他買回來的東西,他全部分給了虎子和其他幾個孩子。
短短幾天時間,項彬便已經與這些孩子們打成一片,更是隱隱有超越虎子,成為孩子頭的趨勢。
而且他嘴甜乖巧,見誰都有禮貌,就算是莊園里的下人,項彬說話也客客氣氣。
項海東一直在觀察項彬,結果越是觀察,他便越是吃驚。
他沒有想到,自己大哥的兒子竟然如此懂事聰明,來到這里短短幾天,竟是從大人到孩子,沒有一個人不喜歡他……這和自己的兒子比起來,簡直就是天上地下。
他不禁唏噓長嘆,當初大哥便是同代中資質最好的,但性情卻有些過于耿直,才有了當初的事情……想不到大哥的兒子卻是全無他魯莽的性情,甚至小小年紀便有些八面玲瓏!他在心中暗暗下了決心,一定要把項彬培育成才,將大哥當初失去的,全都討回來。
……
……
第八天早上,天剛蒙蒙亮,項彬便被僕人叫起,說是項海東讓他到莊園門口去,有事要交代。
項彬穿好衣服來到莊園門口,就見項海東身穿一身武士短打,昂首站立。在他面前,以虎子為首,還有其他幾個孩子,都早已經乖乖站好。
項彬喊了聲二叔,便走了過去,站在了虎子身邊。
項海東點了點頭,說道︰「從今日開始,你們便跟著我修習武功,鍛煉身體,明年能不能進入族塾,就看今年你們是不是足夠用功了。以後每天早上卯時,你們都要起床進行晨練!」
頓了頓,又道︰「現在開始今天的第一個項目,從這里跑到山頂,再從山頂跑下來,誰要是做不下來,今天早上就不用吃飯了。」
幾個孩子頓時面色發苦,虎子也是微微一怔,只有項彬二話不說,抬腳便朝著山頂跑去。
在大梁山的時候,項彬便時常跟著爹爬山,平日更是有意識的鍛煉過身體,所以項彬的體力還算不錯,起碼在同齡孩子中,已經算是佼佼者。
他跑在最前面,虎子緊隨其後,之後便是項海東手下和親隨的孩子們。整座東山高約有三千米,莊園建在大概五百米處的位置,那麼跑到山頂再跑下來,就是五千米。
這對于五歲的孩子們來說,確實不是件輕松的事情,更何況項海東拿著一根皮鞭跟在後面,誰跑的最慢,便是一鞭子抽在上,打的孩子們慘叫連連,只好拼命加速。只是不一會的功夫,就個個氣喘吁吁,大汗淋灕,腳步也松松垮垮踉踉蹌蹌,跑不動了。
約莫有半盞茶時分,個子最小的那個孩童終于堅持不住,在山路上停了下來,哭著對項海東說道︰「項伯伯,我跑不動了。」
項海東臉色一沉,道︰「如果你現在放棄,明天就不必來了,明年我也不會帶你去族塾,你可要想清楚了。」
那孩童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啜泣著道︰「我不去族塾了,我真的跑不動了。」
「那好,你回去吧,明天不必再來。」項海東點點頭,看也不看這個孩子,繼續跟在其他人後面朝山上跑去。
方才的對話剩下的孩子們听的清清楚楚,此時雖然已是氣喘吁吁,滿頭大汗。但卻是個個咬緊牙關,奮力堅持著繼續朝前跑。
一炷香的時間過去,又有一個孩子堅持不住放棄,被項海東命令回家。半個時辰之後,已經快要接近山頂時,就只剩下了項彬和虎子兩個人。
非是項海東無情,他早就和屬下親隨們打好了招呼,入族塾之事不是小事。能夠進入其中者,都是佼佼之輩。習武一途,資質毅力都很重要,而毅力更是首選。若是沒有毅力,就算進入其中,日後也一定不會有什麼成就。所以今日的訓練,其實便是對這些孩子們的考核,就算是虎子或項彬堅持不住而放棄,項海東也是一樣的處理。
這些孩子們日後也有出路。項家軍隊里有軍塾,雖然比不得族塾,但只要是項家人,無論是普通兵勇還是下人僕役,都可以將孩子送到其中求學,只要學的好,日後也有前程。
當然,軍塾的作用主要是為了給項家練兵,而族塾則是項家培養將領的所在,這兩者差距極大。但畢竟都只是五六歲的孩子而已,體力不支先不說,他們根本不明白堅持的意義,甚至不理解為什麼要去族塾念書,當在巨大的疲勞面前時,大人們鼓勵的話,能夠起到的作用實在有限。
項彬咬牙堅持跑著,但腳下晃蕩,步伐蹣跚,已然到了極限。
原本跑在虎子前,此時卻被其超了過去。虎子穿著粗氣悶頭跑路,步履穩定,速度不變,漸漸與項彬拉開距離。
項彬沒有想到虎子的耐力竟然如此之強,仿佛有股用不完的牛勁似的,不由在心中苦笑感嘆,這家伙真是個小怪物。
雖然還在堅持往前跑,但項彬卻感覺自己越來越痛苦,仿佛要死過去了,呼吸竟似也漸漸失去了作用,整個人就像是要飄起來,腦海中只是有一個聲音,在不斷的告訴自己,停下來,停下來……
但他卻是咬牙不肯停歇,只是固執的往前跑著,又跑了一會兒,項彬只覺得眼前一黑,便什麼也不知道了。
不知多過了多久,項彬緩緩醒來,發現項海東盤膝坐在自己面前,神情復雜,而虎子卻已經不知去向。
「二叔,我……」項彬坐起來正要說話,項海東卻是擺了擺手,說道︰「虎子已經跑回去了,其他孩子都已淘汰,只有你不是放棄的,而是暈了過去。我現在想問問你,還打算繼續跑嗎?」
項彬感覺自己胸口一陣陣煩悶惡心,全身空落落的沒有半點力氣,猶豫了一下,正要說話,項海東卻接著道︰「在你決定之前,我想跟你說說你爹的事情。」
項彬抬頭望向項海東,項海東緩緩舒了口氣,道︰「大秦國項家,是前楚王朝的後裔,因為幫助秦王始祖立國有功,被封為諸侯,世代相承。而你的祖父,也就是你爹和我的父親,乃是項家的旁系傳人,曾經為老家主養過馬。」
項彬聚精會神的听著,此時才終于知道自己家族的來歷。
「當年項家的族塾是為所有嫡系和旁支子嗣開啟,只要到了年齡,經過考核都可進入。當年入塾測試時,你爹的成績是最好的,曾被譽為我們這一代最有潛質的子嗣。但卻沒有想到,他的好成績,引起了嫡系子弟的嫉妒。」
項海東看著天空,思緒似是飄到了極遙遠處。
「現任家主平西將軍項檁的二弟項毅,便是當年除了你爹之外資質最好之人,他嫉妒你爹的資質優于自己,便經常去找你爹的麻煩。終于有一次你爹忍無可忍,將他痛揍一頓。但他身為家主之子,乃是嫡系中的嫡系,你爺爺只不過是一名養馬的家奴而已,如何能與家主對抗?你爹被族塾開除,被你爺爺當眾毒打一頓,逐出了家門,更是被逼著立下重誓,一生不得習武!」
項海東話語低沉,透著一股憤恨無奈︰「你爹只入族塾半月,便因為資質優于嫡系而被開除,從此埋沒一生,如今只是一名小小的鐵匠!而那項毅,則一路順風順水,如今成為了繼平西將軍之後的項家第二人!這,便是身份高貴與低賤的差別!錘頭,你能明白麼?」
項彬默然,這才知道當日二叔與爹談了半夜的話是什麼意思,他也終于知道了,在自己離家時,爹那期待的眼神,到底是何含義。
「項毅的兒子項籍,據稱是項家新一代子嗣中最有天賦之人,族塾入學之日,你就能遇到他。錘頭,你可願意為你爹……爭一口氣?」
項海東望著項彬,滿臉都是殷切的期望和鼓勵之意。
項彬短暫的沉默,而後慢慢站起身來,撢了撢身上塵土,轉身繼續朝著山上跑去。
只是他的腦海中,此時卻只是回蕩著一個念頭︰「項籍?這名字咋這麼耳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