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有事不妨直說。
大姨娘︰夫人,前些日子……四公子曾用粉票和打賞同婢妾討要過身邊的丫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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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午時初刻,下堂之時,曹先生留了王珞一會,其他小姐們則先行下了樓,心知王珞是曹先生的得意門生,便也不多話。此時屋里只余正收撿小姐們樂器譜書等物的丫鬟們,廊角的壽山石雕萬字香爐正焚出裊裊闢寒香。
曹先生微微一笑,遞給王珞一本青色書皮冊子,道︰「前些次五小姐自己即興彈的曲子,我已經描了譜子下來,錯音漏處也皆補上,如今五小姐不妨再試著彈彈,看可以有精益?」
王珞學會這古琴後,古時樂譜有限,而且多有家傳不示人前的意思,縱是曹先生是京中高門閨閣里最有名頭的琴藝音律先生,她手里的曲譜也很是有限。于是作為現代人的王珞,難免手癢彈幾首熟悉的曲子,當然她音律還沒絕佳,又無簡譜在,自然只能憑記憶來彈。
但即便如此,畢竟現代音樂還是集大成,王珞又是挑揀的幾首古風曲目,所以哪怕有幾個錯音漏音,曹先生听了還是很驚艷。之後就問王珞可否將曲譜出示給她一睹,曹先生可能當時以為是公府家傳的,但王珞不過是即興彈點還有些走音的罷了,如何拿得出這古代的曲譜。
而曹先生則以為王珞是因著規矩,遂忙說只是瞧上一瞧,絕不會記下傳閱。話說到這里,曹先生又難得言辭懇切,王珞自然知道不好拒絕,只是她沒這個東西怎麼拿得出來,而且是不是公府家傳的,端看其他小姐們自然就明了了,瞞不住。
心念輾轉,不由一動,于是只和曹先生道是姜氏和她新作的,還未記譜入冊,如果曹先生喜歡,她便多多彈奏幾次,曹先生記下曲譜便是。
王珞自曹先生手里取了曲譜後,照著彈奏了一次,果然略經修改,雖然和她以往念唱的現代曲子不同,但卻風格自成,極其配合古琴的音色。到底是經過曹先生這樣的老琴藝師傅修改過的……這一曲下來,既有了現代古曲那種新意,又不失古代的沉澱底蘊,真真是好。
王珞彈罷,沖曹先生一福,真心道︰「真是累著先生了,我瞧著這幾首曲子更是好了,到底是先生才能做到如此。」
曹先生帶笑搖頭,感慨的道︰「我不過是修改了幾處小的,錦上添花罷了。倒是五小姐和夫人的琴藝出眾,能作出如此不凡曲目,我在上京各府邸教習閨閣小姐們十數載,便也只五小姐有這才能罷了。」
王珞原把姜氏捎上,是想著不要讓自己風頭過盛,卻沒想曹先生卻更高看自己一籌,想到自己也不過是踩在後世人的肩膀上,不由不好意思的道︰「雕蟲之技,何足先生如此稱贊,不過是撞巧,先生方是真才實學的。」
曹先生瞧王珞這般話,只認為王珞是自謙之詞,心里滿意,不由又多打量了王珞幾眼。只瞧得這十一二歲的小姐生得剪水雙瞳,齒若編貝,不過剛到豆蔻華年已經具了婉風流轉的清麗姿容,鮮女敕得的如三月柳梢上的女敕芽。若到及笄之年,只怕此等容貌儀態必不下于京中某一些以美聞名的小姐們。
而且王珞身為公府嫡出小姐,身懷絕藝亦不自滿,為人又光磊不懼將曲子示于她知,這一點尤其令曹先生感動,之前也曾听得有大家小姐們彈一兩曲特別的,卻不曾有人願意多彈,更別提借譜。原本這是高門的規矩,曹先生也不敢多言,只是听得王珞彈了這麼一曲,驚艷之余不由又同王珞說起此事,只沒料想竟然是王珞和夫人作的……
「這曲譜五小姐好生收著,作曲雖然也不乏像五小姐和夫人這般只靠彈就能作出妙曲的人在,但還是記譜入冊更好,便于修音補漏。」曹先生將譜冊交與王珞之手,語重心長的道。
王珞瞧出曹先生是極為喜歡這曲子的,只是應承只看不傳,所以才交還與自己。她想到曹先生為這曲子付出的恐怕還比自己多些,便淺笑著溫聲道︰「先生,這譜子我先收著,待回去謄抄一份,再送與先生,只望先生不要嫌棄才好。」
「這……夫人可允?」曹先生頗為驚訝,竟一時不知該不該應下這話,但不應又著實不舍。
王珞眸中含笑,懇切的道︰「必然是允的,我是先生教出來的,這曲譜也有先生大大功勞,我如何能獨享。再說先生以教習琴藝為任,若能填補先生譜冊,豈不是有更多小姐能彈得,好過在我這積塵。」
「難得五小姐如此寬厚,倒顯得為師我拘謹了,如此也好,五小姐這般才華,不讓旁的人也能習得,豈不是可惜。我為能有五小姐這般學生甚為欣慰。」曹先生也放開了來,欣然接受。
王珞見事已經妥當,便笑盈盈和曹先生又談了一些琴藝方面的學問,約莫小一刻鐘方才下樓。
「小姐,怎麼耽擱了這麼陣功夫,其他小姐們都走了。」螺女迎上來,遞上一杯熱茶,王珞接了便小啜一口,道︰「和先生問了會子。」
冷桃上前幫王珞系上棕紋貂皮斗篷,一邊道︰「小姐,二小姐請您去沉霧居用飯,三小姐和柯表小姐還有趙表小姐已經去了。」
「嗯,那咱們也去吧,許久也沒去二姐處了。」王珞接過雙喜剛剛撥弄好炭火的畫琺瑯三陽開泰紋手爐,暖暖的,然後一行人這才出了淑裕樓,上了肩輿,往沉霧居去了-
沉霧居-
王媛這院子,王珞其實並不常來,去得多的倒是柯素韻的淼蔭居,或是姐妹們吃茶也會去王珞的綠縟閣。王媛極少提來自己屋里,這一次王媛提了,王珞自然是要去的,她向來還是合群的。如今姜氏已經抬正,內院里對于王珞而言,無事就是好事,所以她還是很努力的應酬周旋著。
開了門的是一個著杏色小襖的丫鬟,不過十一二歲,待見了是王珞,忙福身喚了「五小姐」,便有個二等丫鬟帶笑上前請安,自稱香蓮,領著王珞進里屋。
其實幾位小姐的院子,都是小二進院子,大小差別並不太大,端看各人布置,這也是能看出很多門道和品位的事情。
沉霧居迎面是院中一座怪石嶙峋的小型假山,兩邊都是抄手游廊。假山上因是冬日,遂看不到小花藤蔓遍布的春意景色,不過也算打量得干淨齊整,只略有些單調罷了。正中鋪著十字青石甬道,兩側有青松數棵,底下擺著石桌、石墩,只少了些花草梅香。
穿過一進的待客中堂,王珞由丫鬟們簇擁跟著香蓮從右邊的抄手游廊到了穿堂。穿堂兩間,正中立著一面四扇的紫檀嵌琺瑯五倫圖寶座屏風,王珞記得這個,是姜氏年前賞的。待繞過屏風,左右都是抄手游廊,正中一個小小的三間廳房。有朱漆落地柱,透亮的玻璃窗子,月白色錦簾,石青色富貴團花夾板簾子,那花色王珞似見王媛親手繡過的。
「五小姐來了。」廳房前各立了兩個丫鬟,各福身後就打了簾子,王珞點點頭,領著冷桃三個進了去。
小廳正面黑漆萬字不斷頭三圍主炕上鋪著紋花氈褡子,床上小幾擺著唐三彩雙耳香爐、鎏金花紋香盒。兩旁的高幾上擺著掐絲琺瑯胡人捧瓶座落地燭台,玻璃扇前一滑太師椅上搭著石青底金錢蟒的椅袱,腳下的地磚光鑒如鏡,綽綽映著人影。
王珞瞧著還覺得不錯,越來越好了,看來王媛日子也過的挺好,沒見被虧待。
就見一穿著茶色對襟長襖的丫鬟從側廳穿了過來,正是王媛身邊的大丫鬟婷蓉,她福了福身,笑著道︰「五小姐,您可來了,眾位小姐都在側廳里頭等著您呢,正待傳飯去了。您一來,奴婢總算能打發丫頭傳飯了。」
「那是那是。」王珞呵呵一笑,這便進了側廳,果然王媛,王玥,柯素韻,趙宜姍都圍著紅木象足圓桌坐著。
王媛笑眼看向她,打趣道︰「五妹還真不好請哩,看來是瞧著先生比咱們姐妹要入眼,所以我這做姐姐的半天才請來。」
王玥挑起眉,淡淡道︰「可不是,五妹身為曹先生的得意門生,總得有些私技傳授的,自然比這吃飯重要。」
「哪有的話,兩位姐姐就別埋汰我了,不過是我愚鈍,得多問幾次方能學成,哪有什麼得意門生一說。」王珞不以為然,解釋道。
柯素韻盈盈一笑,只攬著王珞的手,道︰「五妹何必過謙,你琴藝好大家有目共睹,先生教你一些私技也是在理,若是教咱們,可能還不一定學得會呢。」
「可不是,五姐姐就是太謙虛了,若是我能彈成五姐姐這樣,我一定高興得牙都掉了。」王璃也帶笑道,雖是奉承卻也說話逗趣,眾小姐們都揉搓了她一番,屋內笑聲回蕩。
偏卻聞王玥冷冷淡淡的一聲︰「不過這琴藝畢竟是不入流的狎昵罷了,听聞四哥屋里還有個丫鬟琴藝頗高哩,倒不知和五妹比起來,孰優孰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