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修醒來時病房里一個人也沒有,他感覺全身像散架了一樣,失血過後的虛弱讓身體的動作變得遲緩,睜開眼楮環視四周,醫院里消毒水的味道涌進鼻子里,他想坐起來,毫無知覺的右腿卻宣布罷工,這種感覺真的非常糟糕。
重新閉上眼楮,回想起之前在車上的一幕,趙修的臉上一片平靜,內里卻像有什麼東西在涌動。他感覺到有人推開了病房的門,然後走到了床邊,來人的動作很輕,又似乎有節奏一樣,每一步都踩在點上。
他並沒有坐下來,而是站在床邊,趙修甚至能感覺到他落在臉上的視線,比平靜更加深邃,冷凝中藏著炙熱。直到手模到他的頭上,趙修才抬起手覆蓋在他的手背上,慢慢睜開了眼楮。
「我知道你醒了。」林沅麒的聲音出乎意料的柔和,他終于坐了下來,只是手仍然放在趙修的額頭上,直到趙修反手抓住他的手握在手心里,很快,手里就有了潮熱的感覺。
兩個人都沒說話,直到趙修的眼楮看向水杯,林沅麒才抽出手給他倒了杯白水。
不過趙修的樣子並不好起身,林沅麒把水杯擱在床頭櫃上,搖起了病床,讓趙修能夠順利地坐起身,又把水杯遞到他手上。
趙修沒有受傷的左手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喉嚨還是有些干,說話卻不會刺刺地疼了,他終于看向林沅麒。
「想不到你還挺會照顧人的。」
「看來是沒事了。」林沅麒的表情仍然是淡淡的,他坐在床邊的靠椅上,姿勢很端正,簡直就像接受檢閱的士兵,卻又有股高位者的凜然。
「托福,沒死。」趙修挑起眉,嘴角邊有了點笑意,只是看著林沅麒的眼神又比平時多了些什麼。林沅麒下意識地不喜歡這種目光,卻沒有回避趙修,兩個人靜靜地對視,似乎誰都沒打算再次開口,直到林沅麒的電話又響了起來,他才站起身走出了病房。
林沅麒出去之後,阿文就捧著一大籃水果進來了,病房里還殘留了一些凝滯的氣氛,敏銳如阿文自然感覺到了,他卻什麼都沒說,大咧咧地一笑,把水果籃放到趙修床尾。
「九哥,感覺怎麼樣,麒哥剛趕過來的時候可沒把人嚇死,那表情,嘿,我從來沒見過他這麼在乎一個人。」他看了眼淡淡笑著的趙修,拆開袋子拿了個隻果出來,放在手里轉了個圈,「麒哥剛讓我去買了些洗漱用品,姚三更回去幫你整理衣服了,你要不要吃個隻果?」
「好。」
阿文果然低下頭開始削隻果,邊削邊緩緩說︰「之前埋伏我們的那些人都死了,汽車爆炸了一個活口也沒留下,只有那個騎機車的還活著,不過因為手和腿都受了槍傷,現在也在醫院里。」
他抬起頭看了趙修一眼,想起他在他們被襲擊時的反應,心里生出了佩服,在那樣的情況下能保住命已經是萬幸,而他不僅讓他們保住了命,還干掉了對方的人,只可惜,這樣的人……
阿文把隻果遞給他,趙修接過來咬了一口,酸甜的味道滋潤了干澀的口腔。
阿文看著他安靜地啃隻果的樣子,本來到了嘴邊的話很想咽下去,其實他知道就算瞞也不一定能瞞趙修多久,但是現在要是跟他說了,這個一向強勢的男人還能這麼鎮定?
趙修咬了口隻果,靠在床上的樣子並不顯得孱弱,反而淡定自若氣勢昂然,「有什麼話就說吧,不用吞吞吐吐。是不是我的傷有什麼問題?」
阿文把削平果的小刀放到一邊,擦了擦手,才回轉過身,緩緩開口,「你的腿……」他微微抿了抿唇,眉間閃過些可惜。
被子下趙修的腿似乎動了動,當然,肯定是動不了的,只是當他听到阿文的話時下意識有了這個動作。
腿上並沒有知覺,連疼痛的感覺都沒有。
「子彈打中了我的膝蓋?」趙修手里紅色的隻果只剩下一半,卻仍然鮮艷欲滴。
「是,子彈打碎了膝蓋,你以後可能會站不起來。」正確的說法應該是,趙修下輩子就要坐在輪椅上了,他也不想看到這種結果,明明這麼年輕,將來也是一片大好,卻突然遇上這樣的事情。
趙修看向自己的腿,甚至伸出沒有受傷的左手模了模,又敲了敲,真的一點知覺也沒有了。他微微閉上眼楮,聲音沉穩如初,「我知道了。」
「九哥……」阿文知道他要接受這個消息還需要時間,但是看到這個人幾乎沒有露出什麼消極的反應,心里卻有些悶悶的,他借口出去洗手帶上了房門,只留下趙修一個人在病房里。
房間里一時安靜下來。
「看你的情況似乎還不錯。」林沅祥的聲音依舊溫和,帶著一把鮮艷的玫瑰進了病房也沒有絲毫的違和感,「送給你的,希望早日康復。」把花放到床尾,他隨意地坐上剛剛林沅麒坐過的位置。
「謝謝。」趙修道謝的語氣太自然,以至于林沅祥都詫異地挑了挑眉。
「你看起來並不意外。」
趙修靠在床上,把吃完的隻果核扔到垃圾桶里,又隨手抽了紙巾擦干淨手,這才慢條斯理地回過頭看向不請自來的家伙。
「你來都來了,難道還要我露出受寵若驚的表情?」他看得出林沅祥這次來是有話要說,甚至他連平日掛在臉上的偽裝都卸下來不少,只是,這樣的時間,是不是太過巧合?
林沅祥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麼,別有深意地笑了笑,「林沅麒放在你病房門口的守衛很嚴密,不過再嚴密他們也是青幫的人。」既然是青幫的人,自然也要听他林沅祥的調遣。
「哦?」趙修淡淡笑了聲,對他的話不置可否,林沅祥想進來確實不難,只是剛好卡在林沅麒和阿文出去的時間,就要些技巧了。
林沅祥坐在椅子上,雙腿交疊,手放在自己的膝蓋上,同一張椅子,他和林沅麒的坐姿不同,表現出來的氣勢也完全不同,他看著趙修的眼神就像看著什麼有趣的東西。
打量的眼神從他的臉一直流連到被子蓋住的雙腿,等到醞釀的夠了,才緩緩開口。
「你的腳瘸了?」話直白得很,毫不客氣。
「啊,據說是這樣。」趙修依然笑得自若。
林沅祥的笑意深了些,他盯著趙修的眼楮,像是要把這個人看穿,「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我就知道你是個有趣的家伙。到現在,你也沒讓我失望,果然是越來越有趣,只不過,眼光不大好。」
「哦?」趙修側著頭,洗耳恭听一般。
林沅祥低低笑了起來,他整個靠向椅子,舒展開身體,動作相當隨意,「你明明可以有更多的選擇,可惜卻錯了,無論是哪方面。」眼楮緊緊地盯著趙修,雖然臉上在笑,眼楮里卻一點笑意都沒有。
「那麼林少的選擇就是正確的?」趙修笑容中帶了點微微的嘲諷,「看上了自己的父親?」
林沅祥臉上的笑唰地一下消失了,陰冷和殺意一瞬間漫過眼楮。
「你知不知道我現在就可以殺了你。」
「你既然這麼說了,肯定不會動手了。」
林沅祥冷眼看著他,緩緩道,「趙修,你好,你很好。還從來沒有哪個人能在幾句話之內讓我想殺了他。」
「深感榮幸。」趙修的臉色很差,氣勢卻彌補了一切,他側頭看著林沅祥,「林少與其在這里廢話,不如說明來意,免得浪費大家的時間,要是待會兒我困了,听不清楚林少的話,豈不是辜負了這把玫瑰。」
林沅祥哼笑了一聲,臉上的表情終于再次松動下來,只是看著趙修又有了些不同。
「你很聰明,不過聰明的人一向死得早。」
「這話林爺跟我說過。」
「哦?」林沅祥眯了眯眼,眼楮里的迷戀一閃而過,這是不屑掩飾了。「我小的時候,他就是這麼教我的。」他從一大束的玫瑰里抽出一枝拿在手上,玫瑰的刺並沒有剪,他並不在意刺扎在手上的痛,反而緊緊地握著玫瑰,臉上的表情很舒展。
林沅祥看著趙修,「林家的人,除了林雅,都是瘋子。當然,你的情人林沅麒也不例外。要不然,你怎麼會這樣躺在床上。」他玩味地笑了笑,看著趙修面無表情的樣子,似乎是發現了什麼有趣的事情,眼楮漸漸眯了起來,「他這樣對你,你還對他一心一意。」搖了搖手指,「你可不是這樣的男人,趙修,你也是頭狼。」
趙修嗤笑一聲,「林少,別把自己當神棍。」
「我不信你不知道,誰都會覺得這件事是沈三干的,或者是我干的,甚至是老頭干的。但是你應該知道林沅麒在其中的位置,你不會傻到相信他吧?因為愛?」他哈哈笑起來,似乎是鄙夷,又似乎是好笑。
「那麼林少,你現在來和我說這些又是為了什麼?」
趙修看著玫瑰在他的手上一片片地掉落,男人的手上已經有了細微的血絲,卻毫無所覺。
林沅祥抬起頭,下巴微微揚起,「趙修,跟我合作吧。」
趙修低低笑了起來,「我為什麼要相信你?」
林沅祥靠在椅子上,仿佛這一刻趙修是有多麼愚鈍,「你不會真的被所謂的愛情沖昏了腦袋吧,林沅麒這個人會真的愛上一個人?他這種人就跟所有的林家人一樣,絕情,狠毒,唯我獨尊,就算他真的愛你,讓你一輩子躺在床上成為他的,也比你成日跑來跑去讓他抓不住要好。」他眯了眯眼楮,手上緊緊捏著凋零的玫瑰花桿,「也許他是真的愛你,像這樣,你就哪里也去不了了,永遠屬于他。」
一瞬間,已經分不清林沅祥嘴里說的是誰。
趙修微微一笑,看向推開門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