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東晉、西越、南楚三國的交界處,有一狹長峽谷。
萬丈溝壑平地起,峽谷兩側奇峰巒疊,峽底洪流奔瀉,滔滔流水不舍晝夜的沖刷開闢了山道,改變了路向。
天然的地勢隔開了三國疆界,加之懸崖深谷陡峭險峻,是故此處像是個被世間遺忘的角落,鮮有人煙往來。
無邊無際的幽謐,仿佛籠罩在了這里千萬年,甚至還會繼續延續下去。
山頂雲端,有一只白鶴正在翱翔,隨風逐日。忽然,它好像受到什麼召喚一般,振翅就往峽底沖去,俯直而下。白鶴穿透谷中迷霧,飛越千層疊翠,最後掠過驚濤水面,落在一塊草地上。
灩灩桃林,花開得正好。流鶯舞蝶穿梭花叢,幾多紅艷淺深。
「咻咻——咻咻——」
一位挽著袖子的中年農婦從不遠處冒著炊煙的茅屋里出來,站在門口大聲喊︰「咻咻——快回來,開飯了!」
咕咕,咕咕。
回應農婦的只有房頂上鴿子的叫喚,她又喊了一陣還是沒人應,氣得她把鍋鏟一扔,雙手叉腰,扯開嗓子大吼道︰「情岫!快給老娘回來吃飯!不然我宰了你家小鶴!」
剛剛落地的白鶴被這吼聲一震,差點歪腳倒下。
洪亮的聲音如水紋般暈蕩開來,穿過桃林,來到松林小瀑水潭邊。
「嘩啦」破水聲響起,從清澈潭水里冒出一個黑乎乎毛茸茸的腦袋,她張嘴「噗噗」吐掉口中泉水,皺著眉頭自言自語︰「嬸嬸好像叫我了?」
她豎起耳朵听了听,卻又毫無動靜,仿佛剛才在水底听到的聲音只是一場錯覺。
清露漣漣映照之下,襯出水中少女一張與年紀不符的妖媚臉蛋兒。烏鬢低垂,秀臉朱唇,水剪雙眸,眼梢微微上挑,自帶一抹風流色。她孤身在這荒山野嶺間,倒像是誰畫的一幅美人圖,畫中人兒疑似天來,不知緣何跌落此間。
情岫咧嘴一笑,長長舒了口氣,慢悠悠游到潭邊靠在大石上,嘆道︰「嬸嬸真凶,動不動就大呼小叫的,每次吼得我耳朵都要聾了……真奇怪叔叔怎麼受得了?難道他真的可以一只耳朵進,一只耳朵出?換我可不行,巴不得每天躲得遠遠的……松松,你說是不是?」
四周並無其他人,可情岫還是一個人說得起勁。
「松松,你去過外面嗎?我是說除了這片樹林以外的地方。反正我就沒去過,叔叔說我還太小不能出去,要等到長大以後……可是我現在都長大了,他們還是不讓我出去。我好想知道村子外的世界是什麼樣……」
「松松,你見過你爹娘麼?他們是不是和你一樣?灰灰的,有條大尾巴?反正我看你們模樣都差不多。可是人就不同了,男人和女人,大人和小孩兒,模樣差很多。唔……我爹娘會是什麼樣呢?我是女孩子,應該像娘多一些吧……可惜我沒見過他們。」
「松松,我偷偷告訴你。其實除了叔叔嬸嬸和村里的人,我還見過其他人。」
「哎呀,她應該不算是人。她總是穿著又白又軟的漂亮衣裳,一塵不染,就像天上的雲朵,還有她說話聲音很好听,我想她應該是下凡的仙女吧。」
「我叫她姑姑。以前她每年都會來看我,給我帶很多外面的東西,她說等我十六歲的時候就會來接我出去。松松,我下個月就十六歲了。我馬上就能出去了,好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又或者是天上仙宮……到時候我帶你一起去好不好?」
「只是,姑姑已經好多年沒有來……她是不是忘了?是不是不記得我了?」
「我上說有人修煉以後得道成仙,最後升到了天上去,住在了天宮里。要不我也去修煉?這樣可以找姑姑……」
「嬸嬸老笑我做夢。我才沒有胡思亂想呢!你看,我跟別人都不一樣,我能听懂你們說話……松松,說不準我上輩子和你一樣,也是住在林子里的!」
情岫趴在池邊絮絮叨叨地說著,無人回應。在她面前只有一只身灰毛尾的小松鼠,兩只前爪抱著一個松果,啃得開心。
「臭松松,不專心!」情岫不高興它只顧吃,伸出指頭彈了小松鼠腦門一下,嗔道︰「以後我再不給你栗子吃了!我自個兒全吃光!」
小松鼠一听,趕緊扔掉松果,「吱吱」叫了兩聲,還拿毛茸茸的大尾巴去掃了掃少女藕臂。
情岫咯咯直笑︰「現在知道討好我了?小壞蛋!你要是對我不好,我以後就不帶你出去,我帶鶴鶴、吼吼、斑斑它們去。斑斑跑得快,吼吼力氣大,它們都可以保護我,叔叔說外面很多壞人的。你看你這麼個小不點兒,能干嘛?」
唧唧,吱吱。
小松鼠又蹦又跳,胡亂叫喚幾聲,尾巴不停動來動去。那模樣好似很焦急。
「安啦安啦,我嚇唬你的,誰叫你貪吃不理我來著?好了我要起來了,這水可真涼。」
情岫作勢起身,小松鼠趕緊兩爪一伸捂住臉,連忙轉過身去,三兩步躲到石塊後面。
芙蓉出水,嬌姿乍現。少女窈窕的身影躍出水面,羞煞了芳草碧波。她原本長相就有幾分與眾不同的妖嬈,現如今胸脯處的玉峰更是高聳非常,使得媚相又重了幾分。
奇怪了,明明生就一副媚骨,可偏偏眼神純淨無邪,格外清透。
情岫剛剛穿好衣裳,正準備帶著小松鼠回家,突然嗒嗒蹄聲傳來,冷不丁從林子里蹦出個活物。
它有馬駒大小,通體栗紅,背脊和身軀兩側瓖嵌了許多白色斑點,形似梅花,頭上還頂著兩個大大的分杈犄角。
「斑斑!」
情岫看見梅花鹿興奮地招招手,然後拿起石頭上放置的葛藤枝條,走過去喂給它︰「你都好久沒來找我了,松松說你找媳婦去了。怎麼樣,找著沒有?她漂不漂亮?」
梅花鹿「哧哧」了兩聲,對近在眼前的女敕草並不動心,而是張嘴咬住情岫的衣袖,使勁把她往林子里拽。
「誒誒!慢點兒慢點兒!出什麼事了?慢慢說嘛……」
古藤深林,蔓草沃沃。情岫跟隨梅花鹿靈敏的腳步,穿過大片的松林,最後終于來到了石崖底端的灌木叢。
梅花鹿停下,跳到情岫身後,拿角去抵她的背,意思讓她朝前走。
情岫看見大片齊腰高的草叢中間有個地方塌進去一塊,她剛才听斑斑說了,草叢里有個奇怪的東西。但到底是什麼東西,斑斑又說不清楚,只是叫她自己看。她心里有些害怕有些好奇,鼓起勇氣慢慢靠近那里。
緊張地咽了口唾沫,情岫扒拉開野草,終于看到了那個所謂的奇怪東西。
咦?好像……是個人?
不過這人渾身髒兮兮的,全是泥巴,臉上還有血漬,遮得眉眼鼻子都看不清了,活像塊爛泥糊的石頭,難怪斑斑會看不出是個人。
情岫仰頭看了看上方寸草不生的筆直石崖,不禁咂舌。
他是從上面掉下來的?!
情岫跪下,俯首靠在這人胸口听了听,察覺到還有心跳,登時大喜。她輕輕捧住這人的頭擱在腿上,喚道︰「醒醒,醒醒呀……你听得到我說話麼?」
叫了半晌這人也沒睜眼,只是眼皮輕輕動了動,干涸嘴唇微張,卻沒吐出一個字來。
「嘴皮都干裂了……」情岫見狀眉頭皺了皺,隨即又把人放下,對著松鼠和梅花鹿說道︰「松松你去把吼吼叫來,斑斑你留在這里看著他,我去拿水。」
她說完就匆匆跑開了,臨走還不忘扯上一片厚實的大樹葉卷成漏斗狀裝水。
不一會兒情岫捧著水回來,小心翼翼在這人身邊蹲下,輕輕灑了些在他唇上潤了潤。
這人興許是渴得狠了,一沾到水就把嘴張得大大的,想要攫取更多。于是情岫把厚樹葉戳了一個小洞,清水立即如小泉般徐徐流進他口中。
喂完他,情岫把剩下的水用來給他洗臉,擦干淨了血污。
真好看!
一張年輕的面龐躍然眼前,皮膚白淨鼻梁英挺,眼楮雖然閉著,可眉宇間隱隱有抹不羈的風度,十分英俊。
情岫看得很專注,除了村子里的十來戶人家,她可是第一次看到別的男人。她歪著頭,心里猜想外面的人是不是都這麼漂亮好看?
視線下挪,情岫發現這人手里好似捏著樣東西。她掰開他的手掌,看見一塊圓形的綠色石頭,上面還寫得有字。
「九……虎……這是你的名字嗎?那我以後就叫你九虎好不好?」
情岫正自言自語得高興,躺在地上的這人喉嚨里發出淺淺申吟,幽幽轉醒。
「呃……」
情岫聞聲雀躍,俯身湊到他面前,笑著說︰「你醒啦!」
這人剛睜眼,眼神還有些渙散,等他回過神來看清情岫,不覺一怔,顯得有些迷惘。
他眨了眨黑亮的眼楮,不太確定地問道︰「狐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