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不做,二不修 第四一章 枇杷膏,戰禍起

作者 ︰ 醉酒微酣

內園紫宸殿前山棚彩結飛龍舞鳳之形,樂工舞娘在遠處山樓之中,伴琵琶箜篌樂音起舞。殿內正中央設黃金盤龍御座,御座之左是眾妃嬪皇子之位,依品位高低而坐,右邊所坐便是外臣和其親眷。座台桌椅皆用黑漆鎏金裝點,桌角椅背或鏤花草、或雕魚鳥,精美雅致。

每位列環餅、油餅、棗塔為看盤。還有四碟時新瓜果,四碟砌香咸酸,四碟雕花蜜煎,四碟臘脯干果。御座之上碗筷純金,其余都是純銀。盤盞食器皆金稜漆碗碟。

晉皇落座,眾人先斟酒一齊進上,同頌祝詞,君臣共飲一杯之後便各自落座。隨即侍從魚貫而入,一一奉上下酒食盞,多數都是魚肉葷腥。

殿外傳來的是一曲《玉漏遲慢》,晉皇和左貴妃正在說話,暫時無暇分神理睬眾人。左虓這時轉過身子叮囑情岫︰「不愛吃的等它擱在桌上就是,仔細別亂動作,招惹到別人就不好了。」

情岫根本就沒動筷,用手掩住口鼻,抱怨道︰「聞著這些我就悶,真難受。」

左虓把面前的鹽梅子端給她︰「喏,吃點這個壓壓腥,待會兒回去我叫人給你做荔枝丸子。」

情岫高興地接了過來,拾起一顆放進嘴里嚼著,歪著頭說︰「那我還要吃龍眼糖膏,兩碗。」

「只準吃一碗。」左虓可不答應,他笑道︰「是誰上次吃太多糖牙疼的?半夜疼醒了抱著我哭,腮幫子還腫得老高,活月兌月兌一個丑八怪!」

「不許說不許說!」情岫伸手堵住他的嘴,眼楮圓睜氣鼓鼓的,「那是因為天氣燥熱上火了,後來熬了薄荷菊花茶給我喝就不疼了。大不了我吃了糖膏再喝碗薄荷茶。」

「貪吃的小饞貓。我不管,反正就一碗,多了不給。」

左虓拉下她的手飛快親了一口,然後把手牽到桌子底下偷偷握著,情岫掙了掙沒掙月兌,也就由他去了。

紀玄微把這一幕收進眼中,登時怒火沖頂。他原看左虓為人還算不錯,想著兩家聯姻以後憑借自家的實力背景,紀婉蘭嫁過去肯定不會受氣。紀婉蘭對衛昇的心意紀玄微多少也知曉一些,但是依他看來,與其高攀上皇子做其府中一個側室,不如當個侯門主母有地位。還有衛昇將來多半是要當皇帝的,跟了他的女子就是妃嬪,終其一生困在深宮。紀玄微可不願唯一的小妹也作那白頭宮娥,長怨而終。

左虓以前確是風流紈褲,可好歹還記著有婚約在身,不敢把亂七八糟的人弄回府。如今呢?成天都和這個妖里妖氣的狐媚子黏在一起,竟然還正大光明帶到翠寒園來伴駕,誰家公子會像他這樣?不堪入目!

紀玄微越想越難平息怒氣,依照這樣下去,保不準這荒唐世子干出寵妾滅妻的事來!

「欺人太甚!」紀玄微狠狠把酒杯往桌上一磕,頓時銀杯底座深深嵌進了桌子里面,拔都拔不出來。

紀婉蘭見他大有爆發之意,趕緊示意伺候的宮人另拿個酒杯過來,勸道︰「可是酒味不好?哥哥莫急,我差她們換酒便是。」

紀玄微看她不爭的淡然模樣就氣不打一處來,咬牙道︰「過分退讓只會顯得懦弱!你到底明不明白我的一片苦心?」

「自是明白的,只是……」紀婉蘭欲言又止,最終還是不敢說出心底隱秘,只是道︰「別人的心意我如何能干涉?由他去罷。」

「你不干涉我干涉。」紀玄微作勢就要站起來,紀婉蘭伸手想去拽住他,卻只模到一片冰冷的衣角。

「哥哥!」

晉皇看見紀玄微突地冒起來,頓覺詫異,正想問一問究竟。恰巧元德捧著個匣子過來,告訴晉皇翠羽頭飾做好了。

晉皇招招手喚道︰「虓兒,你們過來。」

兩人趕緊上前拜見行禮,晉皇親自把東西賞給情岫,又對左虓說︰「怪不得許久不見你,原來是金屋藏嬌去了。你這小子有福,悠閑之余又有這有趣兒的小丫頭陪伴,真是讓孤也好生羨慕……」

左虓謙虛︰「陛下慣會取笑微臣,貴妃娘娘不是天天陪著您?依微臣看來,陛下才是最有福之人,微臣不過是沾光,也得了零星半點兒的福氣,所以老天爺送了我這麼個勉強看得過去的笨丫頭。」

他一貫說話討巧,逗得晉皇開懷,指著他笑道︰「瞧瞧,這小子油嘴滑舌的,得了便宜還賣乖。你意思是咻咻還不好了?」

左虓咧嘴一笑︰「就是模樣好看,實際上可缺心眼兒了。不過傻得乖巧可愛,我將就將就也就習慣了。」

情岫听見他貶自己頓時不高興了,還嘴道︰「誰稀罕你將就。當心惹惱了我休掉你!」

「哦?」晉皇一怔,隨即朗聲大笑︰「哈哈哈哈,女子休夫聞所未聞,小丫頭有氣魄、有膽識!」笑過之後晉皇故意問情岫︰「咻咻,孤賜你一道聖旨如何?允你休夫的聖旨。以後如果虓兒對你不好或者是給你氣受了,你可以隨時拿出聖旨來休了他。」

左虓大驚,急忙擺手︰「不要不要,陛下您這是存心要微臣出丑。如若以後她當真休了我,我還怎麼見人吶?上京我都沒法兒呆了,出門準被別人笑死!」

不過情岫听見晉皇的話卻有些心動,她咬著嘴唇思忖片刻,看著左虓一臉可憐巴巴的懇求樣,媚眸里閃過一抹狡黠,爽快點頭︰「好呀!」

「筆墨伺候,孤要親自擬旨。」

晉皇難得踫見這麼有趣兒的事,吩咐元德拿來錦帛和筆硯,情岫在一旁磨墨,晉皇提筆親書,寫好後還落下聖印。

「給。」晉皇把聖旨遞給情岫,捋著胡須笑道︰「以後虓兒敢欺負你,你就拿出來嚇嚇他,保證他對你馬首是瞻、惟命是從。」

情岫開開心心接過,屈膝一禮,活潑極了︰「謝謝皇帝伯伯!」

「這不公平!」左虓在一旁不依了,對著左貴妃撒嬌,「貴妃姑姑,您看陛下欺負佷兒,明擺了就是要讓她壓著我。不行不行,您也得送道懿旨給我!」

左貴妃掩嘴呵呵笑著,問︰「那你想要什麼?說來听听。」

良辰美景之下,聖心舒暢龍顏大悅,左虓尋思著當下機會難得,意欲出口求晉皇賜給情岫一個正大光明的身份,然後再順水推舟提一提與紀婉蘭的婚事,就說二人互相無意,請他另指一門好婚事給紀婉蘭便是。

他知曉自己這樣做定會惹得衛昇不悅,但是再次面對選擇,左虓心中想選的只有情岫。頂多屆時他親自去紀府請罪,任憑怎樣的處罰也認了。

左虓下定決心,登時就跪了下來,鄭重說道︰「自古休妻者是丈夫,反之也亦然。既然陛下允她休夫,就要名正言順,微臣懇請陛下賜她正妻……」

誰知他話還沒說完,突然從殿外急匆匆跑進一個身著戎裝的武將,身上竟然還帶著傷。

晉皇頓時雙目一凜,站起來問︰「來者何人?」

這名受傷武將單膝下跪,聲色急迫︰「微臣鎮南關校尉李文越。啟稟陛下,南楚二十萬大軍七日前來犯,王將軍率軍抵擋,無奈敵眾我寡,力不支守,情勢危急,末將懇請陛下派兵支援!」

在場眾人听此消息,好幾人不覺打翻手中杯盞,樂音也戛然而止,氣氛凝固如冰,靜得掉根針也听得見。

左虓適時噤了聲,把話咽回月復中,牽著情岫悄然退到一旁。紀玄微站著,眸光閃耀不定,嗜血好戰的熱情層層涌動。

不等晉皇開口,紀玄微已在殿前下跪請命︰「微臣願意領兵前去鎮南關助守!」

晉皇的臉色陰沉不明,眼中浮出難以置信的目光,神情漸漸晦暗陰鷙。

阿熙,阿熙……她終于對他宣戰了麼?

「此事還需從長計議。」晉皇揮袖,令道︰「回宮,召各部尚書來見。」

立秋宴不歡而散,整個翠寒園都籠罩著一片緊張凝重,猶如巨大烏雲壓頂,眾人面色沉肅,行走匆匆,都想著避開呼之欲來的風暴。

晉皇擺駕回宮,其余人自是不可能再留在這里。左虓和情岫回了照月軒,立馬就讓收拾行李,即刻也要回去上京侯府。

好端端去赴宴竟然橫生變故,照月軒宮人始料未及,自然手忙腳亂的,一時三刻也還拾掇不停當。情岫和左虓便坐在花廳等候。

「九虎相公,」情岫扯著左虓袖子問他︰「南楚為什麼要打仗?」

左虓也在思索這個消息的匪夷所思之處,東晉南楚一向交好,民間傳言晉皇和南楚女王是故交,貌似還有點那麼非同尋常的關系,所以兩國邊境素來安穩和睦,從未起過爭執。

可這戰事怎麼說來就來了?事先一點兒預兆也沒有,真是好生奇怪。

他搖搖頭︰「不清楚。如今都是李校尉的一面之詞,是否屬實還有待商榷。你別怕,鎮南關離上京遠著呢,怎麼也打不到家里來的。」

「我才不是怕。我只是不喜歡打仗。」情岫靠在左虓肩頭上,語帶惋惜地說︰「夫戍邊關妾在吳,西風吹妾妾憂夫。一行書信千行淚,寒到君邊衣到無?駐守的將士餐風飲露、朝不保夕本就淒苦,家中妻兒更是百般牽掛,好可憐。」

左虓模模她的頭,安慰道︰「這也是沒法的事,如果他們不去迎戰,鐵騎踏來就會傷及家中妻兒。其實打仗不僅是為國,更是為了自個兒的家。寶貝兒你怎麼多愁善感起來了?對了你餓不餓?回上京路遠,你還是吃點東西墊墊肚子。」

正說著話端來一碗蜜狀的糖膏,道︰「夫人,這是枇杷糖膏,脾性清涼,吃了不會上火的。」

情岫一見眉開眼笑︰「姐姐你最好了!」

筵席上她本就沒吃什麼東西,餓得肚子都有點疼了,這會兒迫不及待端起碗就吃了起來。枇杷味道清甜,略有果酸,她吃得開懷,連嘴角沾上了黏糊糊的糖膏也不自知。

左虓見狀微微抿唇,伸指過去給她揩掉糖漬︰「小笨蛋……」

突然「 當」一聲,情岫翻了蓮紋瓷碗。

左虓笑她︰「不僅是小笨蛋,還是小迷糊。」

「九虎相公……」豈料情岫一把抓住他的手,狠狠拽著,眉頭緊蹙,說話都困難了︰「我肚子痛……」

低頭一看,嚇得翻了,指著情岫裙擺失聲驚呼︰「夫人流血了!」

作者有話要說︰夫戍邊關妾在吳,西風吹妾妾憂夫。一行書信千行淚,寒到君邊衣到無?——唐,陳玉蘭,《寄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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