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八日,解放軍拉開了大反攻的序幕。
拂曉,解放軍飛行團的四十多架前鋒戰機,陸續自蘭州、西峰、平涼、固原四個軍用機場起飛,按照各自不同隸屬,分別在白銀、海原空匯合後,隨即對預定目標發起了閃電般空襲。
很巧的是,韓復渠部此時正在紅柳灘附近渡河。林安率第一中隊沿黃河曲折北,飛抵紅柳灘河段後,見有西北軍渡河,哪還會客氣,立即分出一個五架戰機的小編隊,命令其炸毀浮橋及兩岸設施。
韓復渠沒料到有此一劫,一時間竟沒有反應過來。等到他想起要集中機槍火力對空攢射時,解放軍那五架前鋒戰機已完成轟炸任務,呼嘯著掠往北方,而紅柳灘卻已成一片狼藉。烈焰在冰冷的水面延燒,無數士兵在冰冷的河水中掙扎、撲騰、呼喊,然後僵硬、沉沒,更有無數多血花在渾濁的河水中綻放、溶解、擴散。
河面映得通紅,而對著火光,韓復渠和聚集在兩岸的數千名士兵一樣,心越來越沉。
韓復渠向宋哲元通報了情況。宋哲元隨即意識到,解放軍的作戰策略已經改變,但他剛擬好電文,還未有時間向在銀川的總司令部發出,就听見指揮部外面傳來一聲聲像故意拉長的淒厲尖叫。他掀開門簾,正要問衛士外面出了什麼事,剛一抬眼,就呆呆看著東方的天空,再說不出一個字來。
那里,十多架模樣古怪的猙獰戰機,正分成兩個編隊,由高空向地面俯沖下來。在急速俯沖的同時,這些戰機發出連串淒厲的尖叫,像一群恐怖魔王從天而降,由不得人不心生畏懼。突然,那些戰機劃過一個驚心動魄的弧形,再度向拉提,而就在這時,數十個黑點從機月復墜落,它們投彈了。
「糟!」宋哲元面色大變。他腦中剛有一個閃念,就看到團團火光和濃煙沖天而起,給東方的黎明增添無數喧囂,那里正是中衛機場的方向。那里駐扎著西北軍一個航空小隊,擁有五架R1偵察轟炸機,而駕駛它們的,正是來自蘇聯的久經考驗的紅軍飛行員。
此時的中衛機場早成火海。
黎明之時正是困意深濃之時,機場人員大部分還在夢鄉中徜徉,致命的轟炸便在此時突然從天而降。前鋒戰機俯沖投彈時的尖嚎,驚醒了所有人,但隨之而來的爆炸和烈焰,卻又使他們陷入最深沉的夢魘。
最初的一剎那間是可怕的。沒有什麼比一群驚惶失措的士兵更可憐了。他們衣不遮體地下床,搶著去拿武器。在劇烈的爆炸和火光中,他們惶惶然叫喊著、奔跑著。這些士兵已忘記自己是誰,他們胡亂開槍,互相對射,許多人倒在了門檻。有些嚇昏頭的從屋子里跑出來,又跑進屋子,又跑出來,不知所措地在爆炸中胡竄,在火焰中亂跳。
到處都是濃煙和紛亂。被炸毀的飛機零件飛得到處都是,油庫也被引燃,發出更驚天動地的爆炸,燃起更猛烈的火焰和濃煙,這更加重了紛亂的程度。有人被震波正面掃中,有人被飛機零件間接彈中,有人被炸彈彈片擊中,有人被油火潑濺射中,他們在煙火中哀嚎、翻滾,地下到處是申吟聲。這些人驚惶,那些人驚恐,士兵和軍官互相找尋,冀求尋得依托。
稍晚十分鐘,這一幕同樣在銀川演。
蘇聯飛行員地位優越,都是在城中住宿,僥幸逃過這次空襲,但他們沒什麼可慶幸的,沒有了飛機,他們也只能扛起步槍,前線沖鋒,面對解放軍鋪天蓋地的猛烈炮火。當然,這些人並不畏懼炮火硝煙,南口大戰中,蘇聯顧問團的人都曾經親自陣,不比西北軍稍差。
在已成廢墟的銀川臨時機場,烏斯馬諾夫氣急敗壞道︰「這是什麼飛機?中國這怎麼可能制造出這樣的飛機?」所有人都沉默地對著濃煙和火光,沒人理會他的叫囂,只有一位蘇聯飛行員朝他使了個眼色。烏斯馬諾夫恍悟道︰「不管用什麼手段,一定要打下一架這樣的飛機,哪怕就只剩殘骸也行!我要會把它運回蘇聯,一定要研制出更先進的戰機來克制它!」
听著烏斯馬諾夫的話,馮玉祥不知道自己該欣慰還是憤怒。中國人造出了蘇聯人也造不出的先進戰機,只可惜用在對付中國自己人身,更可惜的是,這些戰機對付的正是自己。
不過,馮玉祥善打大仗、惡仗,更有過數次破釜沉舟、逆轉戰局的經歷,即便絕望也不會輕易放棄。他看了看其他人,默默道︰「走,我們回總司令部,看今天戰事如何。」
劉伯堅前一步道︰「馮將軍,你還是再考慮一下我們的提議。從宣俠父的描述看,吳安平對國共兩黨都保持著相當大的善意,這自然不會是反對北伐的。你和他應該能找到溝通的共同點,進而消弭戰火,也免得北洋殘余諸系漁翁得利。」
馮玉祥頭也不回道︰「共產國際怎麼看?難道你們要和蘇聯決裂?況且,就算我下令撤兵,解放軍也會攻來的,吳安平等我先動手,只怕早就等急了。」人同此心,西北最終只能保留一支軍隊,馮玉祥雖沒見過吳安平,但由己及人,這點還是看得很清楚。
劉伯堅急道︰「那就這麼還要打下去?」
馮玉祥身形一頓,似猛吸口氣,決然道︰「要打下去!會有變化的,一定會有變化!」
變化確實發生了。同樣,有些在馮玉祥預料之中,有些卻又使他大吃一驚,就此絕望。
李章的第四師自皋蘭北,向西繞出一個大弧,朝一條山地帶全面進迫,第一天、第二天只沿途驅散或迫降西北軍一些小股先遣隊或偵察隊,並無與其大部遭遇,但第三天卻與第一路軍方振武部主力展開了激戰。
山橫臥在一望無垠的戈壁灘,斷斷續續,猶如被斬成數截的巨龍。這里到處是光禿禿的山丘和鋪滿鵝卵石的干涸河川,嚴重缺乏水源,即便掘地幾十丈深,也挖不出水來。百姓渴望有水,便把一些地點與「水」聯系起來命名,如趙家水、野狐水、喜集水、福祿水、眼井堡、大盧塘、三塘驛、一碗泉等,雖然名字帶「水」,其實水和油一樣貴。
老百姓種田不叫種田,叫「闖田」。種子下地後,踫幾場透雨,闖過了干旱關,收一季就能對付兩三年。「闖」不過去則顆粒無收,只能背井離鄉,逃荒要飯。本來這里人煙稀少,基本無需防衛,但實際一條山卻是控制古浪、景泰、中衛、白銀陸路交通的樞紐地帶,無論攻方、守方都不得不全力爭奪。
這里的戰事規模較小,但頻繁而激烈,一些零散陣地都是幾經易主,百般拉鋸爭奪。方振武部的傷亡頗大,相對方振武部,解放軍雖說戰損較小,但與其他戰線比較,一條山地帶解放軍的傷亡,卻又明顯有些大。
十二月十日午,李章的第四師突然在一條山以西地帶出現,隨即與各陣地守軍一起,向方振武部展開猛攻。
猛烈炮擊之後,第四師突擊團的坦克部隊大舉出動,猛突猛進。炮口噴火,機槍噠噠,跟在坦克後面的解放軍士兵互相掩護著沖向西北軍的戰線。方振武部有過容身奉系的經歷,雖然不是第一次見到坦克,但幾十輛坦克排成幾百米的鋒線集中突擊,他們卻從未見到過。
作風頑強勇猛、善于打沖鋒肉搏戰的西北軍,在解放軍的鋼鐵攻勢前手足無措,他們跳出戰壕,揮舞著大刀向解放軍撲去。但往往不是被坦克輾成肉泥,就是被機槍打倒,傷亡極為慘重。方振武試圖將各部集中,後撤重組防線,但李章並沒有給他這樣的機會,當後方數條深壕剛挖到一半,第四師的坦克部隊已甩開潰兵,越過這些溝壑,將方振武第一路軍殘部團團包圍在幾處山頭之。
如果準備充分,在西北軍的近戰、夜戰及深溝高壘面前,解放軍的飛機、坦克及重炮等武器,或許很難發揮應有的作用。但可惜的是,作為此前的進攻方,方振武顯然沒有預料到,戰局轉換竟會如此之快,以致他根本來不及應對。
打紅眼的西北軍士兵,熱血涌,跳出戰壕,或試圖用集束手榴彈填入坦克履帶,或試圖攀坦克揭開頂蓋,將手榴彈塞進去,將這些鋼鐵怪物炸毀。
以前直奉大戰,他們就是這樣對付張作霖的坦克部隊的,也取得一些戰果,但解放軍畢竟不是奉軍,這些勇猛的士兵即使能避開重機槍掃射,艱難靠近坦克,也往往還沒出手,就會成為解放軍狙擊手重點關照的目標,除了白白送命,竟發揮不出半點效用。
方振武的第一路軍指揮部,此時已挪到土丘半腰的一個散兵壕里。雖說解放軍此時攻勢稍緩,但這里也不安全。一個參謀去傳達固守待援的命令,貓起的身子剛挺直些,就被不知潛伏在哪里的解放軍狙擊手發現,開槍將這名參謀的頭部擊成重傷,鼻子整個都掉了,或許放在平時還有救,但現在只能等死。
殘存的將領們垂頭喪氣,認為已沒有頑抗的必要,只要解放軍發起沖鋒,這幾處山頭又非可據險而守的屏障,必然應聲陷落。現在所謂的固守待援,不過是求穩定軍心,其實既沒有什麼援軍,也根本守不住。方振武自然也是心知肚明,他命令接通在中衛的宋哲元指揮部的電台,想給他反映戰況,但電台接通,通訊兵等他開口時,他卻遲疑一下,中斷了聯絡。
下午五時,方振武率殘部出降。李章處理完此事,命西線各部集中兵力,以圍殲馬鴻逵、石三余部,自己則于第二日清晨,率第四師繞景泰而過,直撲中衛。
余鐵鵬的第三師西進更為迅猛,當李章在一條山地帶擊潰方振武部時,第三師已越過鹽池,正朝吳忠狂飆。部隊行軍在茫茫戈壁之,塵煙喧囂滾滾,若一條土龍蜿蜒前行,速度極快,若不是第三師機動力量已有進一步加強,根本無法支撐這樣的行軍。即便如此,也免不了有一些車輛、坦克中途拋錨,而余鐵鵬都是命令其落下或回轉,沿途絕不肯稍停。
解放軍的消息斷續傳至宋哲元在中衛的指揮部,雖然不是那麼詳盡細致,但憑借敏銳的戰場嗅覺,宋哲元還是預感到,有一張巨大的網正朝西北軍張開。他更為焦躁不安,徹夜難眠,苦苦思索馮玉祥所期待的轉機會在何方。
十二月十一日清晨,解放軍戰機編隊蒞臨銀川,百般威懾、偵察,盤旋半小時後駛離。這是解放軍飛行團這幾日的例行項目,雖不再投彈轟炸,但那種囂張、跋扈和肆無忌憚,卻足以使戰機盡毀的西北軍感到屈辱。但今日,每到這時一直鐵青著臉的馮玉祥,卻難得露出一絲笑容,因為他所期待的變化終于出現了。
就在半小時前,馬麒、馬璘、馬廷勷、裴逮準、吳桐仁五位鎮守使突然發難,對解放軍控制的蘭州及隴西各地發動了突襲。而同一時間,閻錫山突然在黃河東岸大舉增兵,嚴重威脅著陝北的安全。閻錫山是個滑頭,或許只是做下姿態,但在保德的一個晉軍旅長,已被馮玉祥買通,對只有一河之隔的陝北府谷縣城進行了炮擊,晉軍注定要被牽扯進來的。
馮玉祥相信,即便解放軍早有準備,但其三面臨敵,必然會減輕西北軍正面臨的戰場壓力。吳安平實力再強,無論如何都要手忙腳亂一陣,或許會出一些昏招,而這就給劍走偏鋒的孫連仲、吉鴻昌部創造了最好的發難機會。
鹿死誰手,或許還真未可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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