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500年1月12日。
星期三。
天氣陰冷。
蒙特爾市最高法院里坐滿了人,氣氛一片肅穆。
在圍繞審判台一圈的坐席中間,默默地坐了一個外表極其俊秀的青年。如同周圍一圈面色嚴肅認真的看客,他穿著標準的西裝襯衣,背脊挺得筆直,漆黑的眼楮直直地盯著審判台。
青年的五官像工筆描繪的一樣精致,線條柔和而細膩,雙眸放佛兩顆深邃的黑鑽,偶爾閃爍著點點星光。最顯眼的是他有一頭烏黑的長發,不過在他身上,卻不顯得女氣。
雖然有很多人暗中嘲諷他頭發長得像女人,但是青年依然一如既往地保留了他的頭發。沒辦法,韓大少爺的怪癖之一就是極其熱愛他的頭發,頭發簡直就是他的命根子,誰也不能動。
青年靜靜地坐著,眉頭隨著律師的證詞而微微皺起,雖然只是普通的儀態,然而在他做來卻散發出淡淡的優雅,讓人忍不住心中稱贊。這是韓昭彥韓大少爺對自己極力要求的結果。
時間已經過去一個多小時了,韓昭彥坐在人群中間,默默地看著審判台上垂頭喪氣的父親。昔日這位蒙特爾市倍受推崇的商業強者如今就像一頭忽然步入老年的雄獅,被自己的族群拋棄,慘淡地站在審判台上接受人民的指指點點。
據說是因為制假。
接著父親和公司均接受了調查,更倒霉的是忽然有人舉報公司運毒、行賄等一系列罪狀,接著牽扯出一大幫的政府人員。這一系列的連續打擊快速而猛烈,完全措手不及。等到回過神來的時候,人已經在牢里出不來了。
韓昭彥知道自己的父親為了擴展市場,和政府官員有密切來往,其中有些不為人知的交易是肯定的。父親也確實神通廣大,這次的事件,連蒙特爾市的市長也落了網。
韓昭彥心理明白,這是奧利亞內部派系斗爭的結果,父親只是站錯了隊伍而已。
隨著審判長一錘定音,持續了將近三個小時的審判結束,原本寂靜的法院里頓時人聲鼎沸起來。
雖然作了多方的努力,但是父親最後還是被判了140年的刑期,剝奪政治權利終身。也是,被丟棄的走卒只能自生自滅。
……140年,跟死刑差不多了。
韓昭彥默默地想著,面上依然維持著一貫的淡漠和從容。現在任何痛苦憤怒的行為都是在為一些等著看笑話的人看戲的,他何必讓那些人高興?
人潮從兩邊退去,韓昭彥靠坐在椅子上沒有動,旁邊的弟弟韓昭君也靜默著。雖然自己的父親因為母親的死很少關心兄弟倆,可畢竟是自己的生父。看著那個一向驕傲的人垂著頭被人帶下去,兄弟倆心里也跟著黯然神傷。
「走吧。」韓昭彥站起身,韓昭君忽然哭了起來。他一向是一個堅強狂肆的孩子,自從母親死後從來不哭的。
韓昭彥站在那里默默地听著他哭,張律師走過來,臉上帶著歉意,「對不起……」
「你已經盡力了。」韓昭彥轉頭說,「謝謝。」
韓昭君還在哭。
「走吧。」韓昭彥嘆了口氣,拍了拍弟弟的肩膀。韓昭君擦擦眼淚,點點頭,站起來和韓昭彥一起走出了法庭。
因為財產被充公,又被罰了重款,可憐的韓家大小少爺一夜之間變得一窮二白。望著被搬走家具而顯得空蕩蕩的房間,原本強撐著一臉淡然的韓昭彥臉色終于陰沉下來。
韓家倒台,所有人唯恐避之不及,以前玩得很好的朋友跑得精光。父親坐牢那陣子,韓昭彥低聲下氣地去找那些原本來往甚密的叔伯們尋點兒門路,結果一個個都找各種原因不肯幫忙。韓昭彥雖然依然一副優雅大度表示深深理解的模樣,可心里卻對這幫見風使舵的家伙鄙視不已。
現在判決已經下來了,這幫叔伯朋友們又跑過來表示同情慰問。
「哎,我去了,要是我知道老韓出了事,就算不要那個大客戶也一定趕過來救人!」
一位伯伯表達了深深的懊悔。
我不信這麼大的新聞你會不知道?
韓昭彥強忍著把他的地中海全部扒光的沖動,淡定地讓忠心耿耿的管家張伯送人。
身為韓家大少爺,富貴榮華高高在上二十年,加上良好的教育,養成了韓昭彥禮數周全的禮儀風度和強烈的自尊心,就算現在境況不妙,但是他也依然維持著一貫的優雅……雖然是硬撐出來的。
現在屋子空了,韓昭彥臉上的淡定再也掛不住。
所謂幸運萬中無一,倒霉卻接二連三。送走了一堆叔叔伯伯後還沒過十分鐘,又來了一對讓韓昭彥恨得牙癢癢的家伙。
「這房子果然不錯,看起來挺漂亮的。」一個肥胖的球體出現在旋轉樓道的盡頭,對著空蕩蕩的屋子指指點點道,「這里該放一個青花瓷的花瓶……那里該放一副畢加索的向日葵……」
跟在他旁邊的一個卷發女子附和道︰「是啊,要是能有一套豪華沙發就好了。」
畢加索的向日葵?
韓昭彥無語地看著甘小胖摟著粟米走上來,看到自己,故意驚訝道︰「咦?你還在這?」
韓昭彥淡淡道︰「不就是等著甘大少爺你麼?」
听到韓昭彥叫他大少爺,甘小胖小得快看不見的眼楮眯成了兩條細細的縫隙,「原來韓大少爺是在等我啊,這麼說這房子沒賣出去?哎,可憐吶。」
死胖子!
韓昭彥在心里狠狠地捅了他一百刀。從小跟他不對盤,天天找自己的茬兒,現在自己落到這種地步,他果然得意非凡了。
為了償還債務,韓昭彥不得不變賣住宅,因為這棟房子價值較高,很難有人能接下來,韓昭彥心里焦急,自然不肯放過任何一個客戶。甘小胖這死胖子就是看中這一點,故意說要來買房。
甘家確實有實力,雖然知道甘小胖肯定要冷嘲熱諷一番,但是為了資金,韓昭彥忍了。果然,甘小胖一來就帶上了粟米。
說起粟米,這位韓昭彥的前未婚妻,長相確實不錯,不過人比較勢利,因為是母親好姐妹的女兒,母親當初開玩笑要定女圭女圭親,結果幾個不負責任的大人就在哈哈大笑中把他的終身大事給定了。當然,沒有訂婚儀式,大家也只是開玩笑而已,韓昭彥也不喜歡她,可是大家卻默認了她是他的未來新娘人選,平時的時候大家都愛開他的玩笑,粟米自己也喜歡說「我是韓昭彥的未婚妻」。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粟米在大家的心目中已經是屬于韓昭彥的。韓大少爺雖然不喜歡粟米,可是現在甘小胖當著他的面摟著他的前未婚妻,簡直就像是一腳踩到他臉上讓韓昭彥難堪。
他是來炫耀的。
韓昭彥的臉掛不住了。
不過為了資金,忍者神龜韓昭彥依舊風度翩翩地沖兩人笑,「看清楚了就滾吧。」
「喂喂喂,你這是什麼態度?」甘小胖不干了,嚷嚷道,「現在這房子沒人要,除了我們甘家,估計沒人會買……你還這樣對我,小心我回去給我爸說哦?」
粟米沒說話,一直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韓昭彥。
韓昭彥額頭青筋抽了抽,管家張伯悄然站到他後面低聲道︰「少爺。忍。」
我忍!
韓昭彥深吸一口氣,說︰「張伯帶甘大少爺看看這房子吧。」
看完了趕緊走,眼不見為淨。
「不行,我要你帶你路。」死胖子叫道,眼楮直直地盯著前方有著讓女人愛慕不已的俊美臉蛋和高挑身材的長發青年。
這個長頭發的死人妖到底哪里好了?為什麼自己喜歡的女生都喜歡他?還有,這死人妖總是一副笑得高高在上好像全世界的人都是傻瓜的樣子實在讓人不爽,現在能整整他簡直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喂,身為你的客人,給我倒杯茶吧。」甘小胖嚷嚷。
韓昭彥眸子里怒氣聚集,從小到大,還沒有人敢指使他。
「少爺,忍。」張伯如影隨形地貼到在韓昭彥身後低聲提醒。
韓昭彥眸子里的怒氣散開,面上帶著笑意,很有風度地到旁邊給兩人倒了杯水,「沒茶了,將就一下吧。」
「嘖嘖,難不成你窮得連茶葉都沒有了?听說你以前只喝從地球那邊培育的珍稀烏龍茶啊,現在只能喝白開水,好可憐啊。」甘小胖搖搖頭,臉上帶著掩飾不住的得意,「我家里正好有人送了一盒地球烏龍,我喝了一陣覺得不好喝,好像還剩下了一點點,給你怎麼樣?」
韓昭彥額頭青筋暴跳。
「少爺,忍。」張伯幽靈一般在背後提醒。
「請喝水。」韓昭彥若無其事地微笑。
「哎呀,我可不喝白開水,我要麼喝蘭卡斯咖啡,要麼喝上等好茶,白開水什麼的都是那種窮困潦倒的家伙才喝的,我這樣的大少爺能喝這種東西嗎?」甘小胖陰陽怪氣。
「少爺,忍。」在韓昭彥青筋暴跳之前,張伯先一步提醒。
「既然不喝水,那麼就看房吧。」韓昭彥滿臉微笑。
「甘少,我們看房吧。」粟米拉了拉甘小胖的衣服,不想再呆這里了。
「哎,這個地方連坐的都沒有,本少爺嫌站得累……好吧,我們就去看看我們以後愛巢吧。」甘小胖摟著粟米的腰。
「我們的愛巢?」粟米眼楮發亮,「難道……」
「沒錯,我要把這房子買下來做我們的婚房!」甘小胖朝著韓昭彥挑釁地說。嘿嘿死人妖,看著別人摟著自己的未婚妻在自己原本的房子里結婚親熱,那種滋味一定很不好受吧?
想象著一向看不起自己、永遠高高在上的韓昭彥暴跳如雷的樣子,甘小胖心里就特別爽。
「甘大少爺,請往這邊走。」韓昭彥依然笑得鎮定,轉身的時候臉陰沉得可以擰出水來。
四人慢慢沿著走廊在住宅里走。轉了好幾圈之後,甘小胖以「格局不太好」「采光不夠」「地毯上有個洞」「主人的垃圾東西還在」各種理由挑三揀四,韓昭彥終于忍無可忍地優雅微笑道︰「房間都走了三四圈了,還不累嗎……死胖子?」
甘小胖大怒,「你敢叫我死胖子?」
「死胖子。」依然優雅地微笑。
「少爺!」張伯慘叫。
「你再叫一次?」甘小胖跳腳。
「死、胖、子。」
張伯長大了嘴巴,看著自家少爺用優雅得無可挑剔的儀態說出刻薄的字眼。
「我不買了!」甘小胖大怒,「我要向全天下的人宣揚你這破房子又爛又丑,叫你賣不出去!」
「死胖子。」
「混蛋!你個窮光蛋!你個罪犯的兒子!餓死你活該!」甘小胖跳腳。
張伯張大了嘴巴,慘了,甘小胖要倒霉了!
「你剛剛叫我什麼?」最近因為窮困而嘗盡了人間冷暖的韓昭彥收斂了微笑,目光里帶著寒光。
「窮光蛋!罪犯的兒子!」甘小胖得意洋洋,長期被韓昭彥壓制著,現在能看到這死人妖變臉色,真是爽啊!
听說這家伙吃的穿的都挺挑剔的,平均每個月用在他那把該死的頭發上的錢都不少,現在成了個窮光蛋,有他受的。
一想到一向對吃穿用度極其挑剔的韓昭彥穿著綴滿補丁的衣服在大街上游蕩,他心里又是一陣爽。
張伯戰戰兢兢地看著韓昭彥,雖然韓大少爺在外人眼中就是一標準的優雅貴公子,但是知根知底的張伯卻知道,這人毛病一大堆,比如說心眼兒極小啊自尊心極強啊報復心也強啊之類的。
氣氛凝滯了幾秒鐘,韓昭彥哼了一聲,轉身下了二樓。
咦?
什麼事也沒發生?
張伯心里既感到詫異又感到安慰,看來經過這件事,一向高傲的少爺確實懂得隱忍了。
甘小胖也沒想到韓昭彥居然直接走人,愣了一秒,心里得意起來。有生以來第一次讓韓昭彥吃癟啊,太爽了!
「房子看完了,那就走吧。」甘小胖摟著粟米的腰神清氣爽地往樓下走,走到轉角處,忽然看到韓昭彥在底樓手里拿著個瓶子沖他笑。
韓昭彥長相俊美,笑起來眼楮彎彎的,特別好看。
甘小胖和粟米頓時怔了怔。
「韓昭彥……」甘小胖剛踏出了一步,腳下卻一滑,肥胖的身子頓時咕嚕嚕地順著階梯滾了下去,頭撞到欄桿上,痛得他慘叫連連。那台階上不知道有什麼滑膩的東西,站都站不穩。
粟米反應快一些,滾到半途的時候抓住了欄桿才幸免于難。
張伯站在樓上目睹了這一切,張大了嘴巴。
果然,少爺的小心眼很可怕。
甘小胖鼻青臉腫地滾到樓地,哎喲哎喲地慘叫。
韓昭彥慢慢走到他身邊蹲子,把手中的瓶子放到他的臉前,拍拍他的頭關心道︰「甘大少爺,摔著了沒有?我好擔心啊,要不要送你去醫院?」
甘小胖扭曲著臉看著臉前那瓶清潔劑,對韓昭彥完全沒有一絲誠意的關心憤怒不已,「韓昭彥!你等著!」
韓昭彥一拍他的頭,微微笑道︰「死胖子,敢指使我?敢罵我窮光蛋?你听著……」
他站起來居高臨下道︰「我韓昭彥五年……不,三年以後的財富就會超過你們甘家一百倍一千倍!還有……」
他又指了指樓梯上抱緊欄桿的粟米道︰「三年以後,我會帶一個比她漂亮一百倍一千倍、比她有內涵一百倍一千倍的情人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