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韓昭彥就跟著楚恆揚他們在艾瑪城四處轉悠。一路走一路祈禱，千萬不要遇到熟人。
不過他在艾瑪城本來就沒有什麼熟人，應該不會遇到吧？
一行人在商業區亂晃著，幾個人中，韓昭彥興趣缺缺，他並不喜歡這種。楚恆揚自始自終都是那副不咸不淡的表情，安啟雲是楚恆揚到哪里就會跟到哪里。偶爾楚恆揚說出什麼帶著疑問性子的句子，這位盡職的副官就會立即翻看電子筆記查詢，然後用公式化的語氣把那一大段解釋念出來。
整群人中，最高興的要屬米娜和樂思。米娜眼楮里的精光基本上就沒有黯淡過。
韓昭彥沒有逛街的天賦，很快就覺得又累又無聊。更讓人不痛快的是，米娜總是喜歡整他。一看到可愛有趣的玩意兒，就喜歡買來掛在他的頭上。
街下來，韓昭彥頭上已經戴了一個兔子耳朵，脖子上掛了一個大花環和牛頭面具。
不過還好，韓昭彥看了看身邊的人，楚恆揚只是手上戴了一圈毛茸茸的東西，安啟雲的脖子上又被掛了一個巫毒女圭女圭。至于樂思……韓昭彥真恨自己的休養，不能夠想樂思一樣一把把東西抓下來扔到地上狠踩兩腳。
楚恆揚是米娜的上級，她不敢對他怎麼樣。安啟雲一臉冷漠，眼神凌厲，她也不敢太過分。最好調戲的是樂思，可是樂思太容易炸毛，米娜也奈何不了他。剩下的只有韓昭彥。因為他永遠都是一副優雅微笑的樣子，看起來似乎很好相處，所以米娜特別喜歡在他身上掛東西。
韓昭彥說︰「抱歉，我不想戴這個……」
然而米娜永遠都不會听。
韓昭彥發作不得，他又不能夠像樂思一樣對米娜大呼小叫，只能郁悶地掛著一堆東西。好幾次，他都向楚恆揚投以求救的眼神，然而對方只是當做沒看到。
很快一行五人就來到商業廣場，一抬眼就看到前方巨大的屏幕在播放著各種廣告。高大的商業樓環繞四周，人群很多，也有很多年輕人。一走進去，韓昭彥忽然覺得自己的打扮也不那麼怪異了。
「你們可以自由活動。」走到商業廣場的時候，楚恆揚忽然開口道。
「耶！」米娜歡呼一聲。
楚恆揚掃視了一下廣場上的大鐘，上面顯示的是下午兩點。
「今天放假。」楚恆揚目光停在興奮的米娜和樂思身上，「想做什麼就做什麼，記得回去就行。」
「太好了！」米娜和樂思對擊了一掌，米娜當先給楚恆揚說了一聲我走了就快速跑開了。樂思也緊隨其後。
「你也去吧。」楚恆揚頭側向安啟雲。
安啟雲怔住了，口中推辭，「不，我……」
「去吧。」楚恆揚的聲音依舊平淡，然而安啟雲卻下意識地立正，快速而短促地答道︰「是！」
楚恆揚朝米娜和樂思離開的方向揚揚下頜，安啟雲下意識地朝那邊追過去了。走了幾步，又轉過頭來看了看楚恆揚和韓昭彥，低聲道︰「我走了。」
楚恆揚輕微地點點頭。
安啟雲離開，楚恆揚轉過頭來，在韓昭彥還在愣神的間隙里把他頭上的兔子耳朵取了下來。
「對不起。」他輕聲道歉。
他向自己道歉？韓昭彥有點暈，很快反應過來，道︰「沒關系……」
楚恆揚忽然向韓昭彥伸出手。那只手由遠及近，明明是簡單的動作，韓昭彥卻驟然感到一種緊迫感。他一向不喜歡和人有肢體的接觸，而對著楚恆揚，這種抵觸進一步加深。
韓昭彥下意識地後退一步，避開了他的手指，眼中帶著疑惑。
楚恆揚微微一怔，收回手，道︰「我只是想取你脖子上的花環。」
「我自己來。」韓昭彥低頭看了看脖子上的花環，快速把花環取了下來。
廣場上人來人往，韓昭彥手里提著太多的東西。楚恆揚自然也看到了，指了指一邊的咖啡廳，「我們去那邊坐坐？」
韓昭彥點點頭。
楚恆揚想，這人有點敏感。又反思了一下自己的行為，或許是自己魯莽了？但是當時自己也沒意識到，只是很自然地伸出了手。
他不太明白，對方為什麼對自己抵觸得這麼厲害。可是明明他抵觸自己，卻又答應了自己帶領去礦區視察的事。
為了避免兩人枯站著尷尬，楚恆揚轉身朝咖啡廳走去，韓昭彥跟在後面走了過來。在人來人往的廣場，楚恆揚依然能感受到對方優雅而又從容不迫的步子。或許他自己也不知道，就算他一開始穿著樸素之極，但是在人群中卻依然顯眼，自己等人走過來的時候，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
精致的容貌比比皆是，但是那種從容優雅的神態還有晶瑩的黑眸里閃爍的光輝卻極其少有。
韓昭彥，曾經奧利亞第一大商業巨子的大兒子，曾經奧利亞上層社會的貴公子，就算落魄如斯，依然保留了那份優雅。真是難得。
楚恆揚邊想著邊走進咖啡廳的玻璃門，韓昭彥在後面無聲地跟了進來。咖啡廳里面很寬敞，每張桌子之間被大葉植物和案台分割出一小塊私密的空間。楚恆揚帶著他到一張桌子坐下。
韓昭彥心里肯定他一定有話要說，他把東西放到一邊，坐在椅子上眼楮直直盯著楚恆揚。
「抱歉。」楚恆揚輕聲說到。
「什麼？」韓昭彥沒回過神。
「關于衣服的事情。」楚恆揚看著他片刻，想到他剛剛的樣子，又忍不住笑了。不得不說，看到韓昭彥一派優雅的樣子，他也有點想把怪東西掛到他身上，看到他發作不得的樣子，特別好玩。
難怪米娜那麼喜歡捉弄他。
韓昭彥心里一直壓抑著一股怒氣，當初這人明明可以阻止的，為什麼偏偏要讓自己弄成這樣？
一向在意自己形象的韓大少爺心里很不爽。
楚恆揚看了看他的神色，溫聲道︰「米娜很喜歡你。」
「喜歡？」韓昭彥搖搖頭，「抱歉，我沒看出來。」
「她才十八歲，還是個孩子。」楚恆揚笑了，「原諒她吧。」
原來已經十八歲了，可是感覺還像個小孩子，還有樂思，談話毫無顧忌，也像個孩子。
可是楚恆揚都這麼說了，韓昭彥再有氣，也只能苦笑著搖搖頭道︰「我沒放在心上。」
沒放在心上才怪！
小心眼又極其在意形象的韓昭彥在心里說，有機會一定也讓他們嘗嘗這個滋味。
楚恆揚看著他苦笑的樣子，又加了一句︰「還有樂思，也才十九歲。」
韓昭彥看著他，不明白他說這個話題做什麼。
楚恆揚慢慢道，「他們都是我從紅眼手里救出來的。」
韓昭彥眼里閃過一絲錯愕。
「他們是海盜訓練的殺人機器，從很小的時候就開始接受殘酷的訓練，甚至還被服用過刺激身體的藥物……」楚恆揚頓了頓，聲音忽然沉重下來，「他們的壽命很短。」
韓昭彥怔住了。他完全想象不出來，不管是樂思還是米娜，給他的感覺都是很開朗活潑的，實在很難想象他們經歷過那樣的事情。他心里剛剛升起的報復念頭很快被同情心取代。
「被那樣對待的人，通常情況下不會活過二十五歲。」楚恆揚微微嘆息一聲，深藍色的眼珠看著韓昭彥，「當時我有意把他們送回羅德尼，希望能為他們找一個家庭，但是軍部考慮到兩人的危險性，還是把他們留下來了。我申請做了他們的監護人，把他們要了過來……他們平時的時候很少見到外面的世界，所以有很多事情不是很懂，可能不知不覺間會冒犯別人，希望你不要介意。」
原來如此。這是爸爸代女兒向自己道歉嗎？
不過看著對面人年輕英俊的臉，韓昭彥總有種別扭的感覺。他也才二十五歲吧，怎麼就成了兩個十歲孩子的爸爸呢？
「不會的。」韓昭彥回到，听到剛才那樣的話，對米娜實在生不起氣來。
「他們難得出來一次，尤其是米娜，她是個女孩子，我希望她能開心。」楚恆揚望著韓昭彥說。
韓昭彥明白他的意思，真心道︰「我沒有怪她。」
正在這時，服務生端著咖啡過來了。
咖啡廳里流淌著舒緩的音樂，很安靜。氣氛忽然間舒適下來。
大概是環境的原因，韓昭彥覺察到自己對楚恆揚的那點抵觸在慢慢消融。現在兩人就像普通的友人一樣面對面地坐著，喝著咖啡，聊著天，尤其是對方放低了自己的架子，言談也很舒服，這樣的情況實在很難討厭起對方來。
兩人就這喝的咖啡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韓昭彥邊聊邊想，自己當初是為什麼對楚恆揚那麼討厭呢？
是的，討厭。他突然驚覺，他對楚恆揚的抵觸情緒是討厭。
是什麼原因呢？
在這樣舒適而又安靜的環境下，他開始思考這個問題，然後，很自然地想到了當初在飛船上的事。那時候，自己把安娜的禮物遞給楚恆揚，而對方只是看著他。那個眼神，他後來反反復復想了很久，他也不知道是為什麼。那里面的譴責刺痛了他的神經，這讓他覺得自己是個犯了錯的小孩子。
從小到大，他都是優秀的高高在上，從來沒有人敢用那樣的眼神看他。在遇到楚恆揚的那一刻，他發現這世上或許還有人比自己優秀，那種氣場被人完全籠罩的感覺真的不爽。
這就是他討厭楚恆揚的原因吧？
或許，這不該叫討厭，而該叫做嫉妒？
原來，我也有嫉妒人的一天嗎？
想到這里，韓昭彥忍不住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