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來電話的時候,宸歌剛剛入睡,我站在陽台上,院子里的玉蘭和海棠微微綻放著花瓣,一副開不開的懶散模樣,倒是修得尖尖的深綠色水杉樹干和縱稜染著未干的雨水,給這靜悄悄的天地帶來一絲春意,這些水杉是有年聖誕我們三個人一一種下的,本以為熬不過北京的寒冬,卻意外地成活了,在以後的很多個冬天默默地陪著青春年少的我們一起成長。我盯著看了好久,電話那頭傳來焦急的呼喚,才回過神來微微咬牙︰知道了.
趕到的時候房間里已圍了一圈人,神情復雜地看著床上的女子,她有張小巧精致的臉蛋,臉色白跟蓋在她身上的床單沒兩樣,卻一副睡得很安詳面帶微笑,像個玩累了的孩子,柔弱而美好,搭在月復部的手上拿著一個很破舊的布偶,我仔細辨認好久,才看得出是一只小小的泰迪熊。
醫生護士們見怪不怪,說很多病人死前都會特別眷戀或懷念記憶里珍貴的東西。我默默地听著,腦中一片空白,抬眼見到爸爸漠然的臉,或許是煎熬了太久,所有人都默不做聲地接受意料中的結果,像在看一場早已知曉結尾的啞劇。
火葬那天,我面無表情地看著她的身體一點一點淹沒在大火里,吱吱喳喳的,抓著欄桿的手也跟著發緊,摩擦出吱吱的聲響;不經意看一眼站在我身旁的許清池,不悲不喜,眼卻舍不得眨。我忽而想起前一天和她的爭吵,她的決絕,她的歇斯底里,還有她說恨我廓。
「清池,你說她死前在想什麼呢?還是恨我?你呢?恨不恨?」我看向他,目光帶了些迷茫,脆弱得像個不知所措的孩子極力想得到保證。
「不會,小瓷很傻的,她連恨人都不會。這樣的結局對她來說是解月兌。」許清池微微轉頭,俊朗的眉眼有化不開的陰霾,笑起來便多了一抹憂郁,他說︰「你不知道小瓷有多喜歡你。」
等那個破舊的泰迪熊化為灰燼的時候,我恍惚的記憶隱現些許片段,依稀想起幼時矮矮胖胖的白流瓷的模樣,小小的蒼白的她步履踉蹌跟在我和安哥哥後面跑的模樣,還有她好不容易追上來緊緊抓住我衣擺,笑得憨憨呆呆的….記憶里,好像,好像很多時候她總是跟著我,看著我笑,依賴的、信任的樣子。
醫生說,病人是心髒病復發心跳驟停死亡。我低頭看著掌心接住的淚水,心口卻像發了炎般極緩慢極緩慢地疼起來。那里有個聲音一遍一遍說著︰你不知道小瓷有多喜歡你。
我不知道它什麼時候才會停下。
以後的一個月北京又連續下了幾場大雨,院子里的玉蘭落了一地,大大的白色花苞被風吹得失落而惆悵,只是不管昨夜經歷了怎樣的泣不成聲,早晨醒來這個城市依然車水馬龍。開心或者不開心,城市都沒有工夫等,那些愛過或恨過的你只能銘記或者遺忘杰。
後來的後來,偶爾有人談起這個年輕美好的女子,除了惋惜和遺憾,更多是同情她一生縱然命好卻始終未得到圓滿的愛情。而他們口中的女子自始至終面帶微笑任由世人自娛自樂的猜測。
安宸歌的一段小日記
阿歡。
這個名字我喚了很多年,每次念在舌尖總有種說不出的感覺,每次教訓還沒總結詞匯,光叫著這個名字心就軟了一半。然後在我不留意的時候,那些故作姿態的責罵或嘮嗑,那些年少輕狂的時光,那些溫暖熱鬧的小場景,不知不覺竟走了那麼遠。
小瓷曾跟我抱怨說,為什麼叫她就是小瓷,覺得像是在叫妹妹。
我笑了笑,說叫小瓷比較惹人疼啊。我是真心疼小瓷和娜娜一樣多
和阿歡一起去維也納,這是我人生中最浪漫的決定;說出來的時候我仿若松了一口氣,離開了,一切就都不要了,安家的,小瓷的,這一切都不用去承擔,我只要我的阿歡,這輩子我就想瘋狂這麼一次。或許是上帝看不得我如此自私自利,那天我卻沒來及趕去機場。
我差一點就要告訴阿歡,我生病了。那個許她承諾的下雨天暈倒之後,我的頭一直劇烈疼痛,走路時會莫名其妙看不見,醫生說我腦袋里有個小腫塊,要動手術才能拿出來。我們相戀的28天里,從北京的第一場雪到微微放晴的初春,我一直在考慮著要不要告訴她。後來想想還是算了,小瓷陪著我就可以了。
婚禮那天,我其實想去看看她穿婚紗的樣子,可眼楮實在是看不清楚了。小瓷擔心我,整晚守著我,我們聊了很多,其實是我忘了時間在一直嘮叨,倒是她說得寥寥無幾。可沒多久就睡著了,犯困得太頻繁,連難過都來不及。
然後我做了一個很真實的夢,夢見很久以前的好時光,小瓷的恬靜,阿歡的搗蛋,一切都是最初美好的樣子。在我糾正了數次我不是安家的小姐後,阿歡總算消停像個乖巧女孩子跟在我身後,常常揚起白白細細的脖子笑眯眯看著我,要我給他們講故事,講歷史…我總覺得她意圖是想要我一直不停地說話。
只是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阿歡就不愛和小瓷手牽手了,暗暗斗著氣像頭倔強的小獸,有著很多的小秘密,變得叛逆、不听教。我比較擔心把什麼都憋在心里的小瓷,自從那以後,她都不愛笑了,孤零零地站在一邊,非常的惹人疼惜。
我說,阿歡,你就不能對小瓷好一點嗎?
後來等我喜歡上她,才知道知道她們大概永遠都好不了。
那天小瓷第一次歇斯底里地哭了出來,她在我面前不知怎麼辦,只好摔著房間里的東西,能摔的全都破壞。我從未見過她這樣失控的樣子,心里有不好的預感,卻不願妥協,第一次不想再妥協。我忍不住了,想去找心愛的女子。
夢的最後,是小瓷站在砸壞的房間里,她笑著說︰相比以前的細致照顧,我更喜歡那段全世界只有我們彼此的時光,那些日子里是我日日陪著他,他的秘密只會告訴我一個人,我們互相打氣互相攙扶著走路,那些日子我感覺到他才是真正屬于我的,雖然他心里想的是你,可是這又有什麼關系,在我短暫的24年人生里他從來沒有都離開過一步,一直陪在我身邊,直到我安靜地死去。姐姐,你終于跟我爭了一回,這回我沒贏,卻也沒輸。
後來,我知道她的消息,才想起那時笑容,她笑得那麼安詳、單純,大抵是也想起了生命中最愛的兩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