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容和抬起頭望著他,龍祁鈺站在桌前,清俊的臉上看不出喜怒,眸底卻沉澱著山雨欲來的陳黯。
見他沒有回應,龍祁鈺盡量克制住自己的怒氣,重復道︰「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世子這話說得好笑,我如何對你了?」長久的沉默過後,沈容和忽地勾起唇,似笑非笑的斜睨著他。
他的笑無疑讓龍祁鈺心頭的怒火越發旺盛,不敢置信地死盯著沈容和,「你……你為何要將她……」
「世子說的是何事?」沈容和快速打斷他,墨眸中漾著三分清淺的笑意,「難道是指……瑯華郡主?」
氣息在堵在胸口,一陣悶痛,龍祁鈺氣結,「你明知道我在說什麼!」
沈容和低笑一聲,眸子里盡是戲謔,「我為世子你覓得如花美眷,世子應當感謝容和才是,為何還要生氣。」
他的語氣一派雲淡風輕,眼中閃爍著戲謔的笑,瞬間,龍祁鈺只覺得渾身的氣血都涌上頭,不敢置信地死盯著他,顫聲道︰「你……明知、明知我……」
手指緩緩蜷縮成拳,龍祁鈺死死盯著那張如玉的容顏,想要從他眼中找出,哪怕一絲一毫的動搖,卻什麼也沒發現。
原來在他眼中,他竟什麼都不是!
這個念頭自心底升騰出,伴隨著鋪天蓋地的寒意,讓他如墮冰窟。
看著那雙含笑的眼眸,剎那間,滔天的怒火將龍祁鈺所有的理智湮滅,他幾乎是想也沒想就朝他的臉狠狠揮拳——
「呼——」
拳頭帶起的勁風撩起了散落下鬢角的青絲,沈容和看著他的拳頭揮過來,臉上的笑容消失,卻沒有躲開。
龍祁鈺眼中盛滿了怒氣盯著他,看他略略側著頭,臉頰泛著如玉的蒼白,睫毛長長的,不住的輕顫。
拳頭在距離他鼻尖一寸的距離驀地停住,龍祁鈺死死盯住他,無力垂下的手猛然狠揪住他的衣襟,迫使他不得不抬起頭看向自己。
他不得不仰首望著他,如墨的瞳眸中氤氳著淡淡的諷笑,仿佛在嘲笑他可笑的幼稚。
「你……」仿佛一頭冷水自頭頂澆下,將他所有的期望與希冀統統澆滅,龍祁鈺揪住他衣襟的手輕輕顫抖著,幾乎是哀求一般喊道,「沈容和,你難道沒有心嗎!」
沈容和緊抿著唇,沒有應答。
「你就知道整日折磨我!讓我不得好過!」他的雙肩隱隱顫抖著,狠力揪住他衣襟的手慢慢松開,最後無力的垂下。「沈容和……沈容和……」
薄唇輕勾,龍祁鈺抬起眼簾定定的注視著他,許久,卻是笑出了聲,「呵……呵呵……哈哈哈……」
只是那笑,帶著讓人無邊的哀慟。
沈容和張了張口,想要說點什麼,卻又在話即將月兌口而出時陡然打住。
踉蹌著直起身子,龍祁鈺失魂落魄轉過身,沒有再看沈容和。
跌跌撞撞往前走了兩步,龍祁鈺很快又停住腳步,就這麼背對著他,愴然笑道︰「我真恨不得……將你的心生生挖出來,看看是什麼顏色。」
說罷,他沒有再停留,就這樣一步一步出了長樂宮。
喉嚨忽然有些緊澀,沈容和咳了一聲,胸口一陣窒息般的悶痛。
大殿外,青石板的路面,一直延伸到望不見的前方。
冷月如霜。
「咦?世子怎麼不在了?」
耳畔突兀傳來的聲音驚醒了他,看一眼已經沒有那人背影的青石板路,沈容和只一瞬便斂去了眸底的情緒,平靜的看向來人。
是一個身穿藍色長袍的小太監。
看清楚那人的模樣,沈容和眉頭微蹙。
那小太監,好像是那個之前跟著龍祁鈺一同偷溜出去的人。
沈容和入宮也有幾次了,宮中一些宮婢內侍都認識他。一見到他,那小太監忙低下頭,躬身行禮,「沈公子。」
沈容和點點頭,算是回應。
這長樂宮里的宴會早已散了,沈容和站起身,打算趕緊出宮。
「沈公子留步。請問,公子可見到世子了?」見他要走,小太監忙問道。
沈容和側首看他,不免有些好奇,問道︰「你找他……有什麼事?」
小太監忙不迭應道︰「方才世子叫奴才準備好的東西已經好了,正想叫世子過去看,結果……奴才找遍了長樂宮四周,都未看見世子。」
心中微微一動,沈容和遲疑著問道︰「他、他準備了什麼?」
「回沈公子,世子說是要送給別人的,所以……」赫然一笑,小太監趕緊低下頭。
他不說,沈容和也就不再多問,沖他點點頭就轉身要離開,那小太監卻再度叫住了他。
「公子等等。」
疑惑地看著那人,沈容和用眼神詢問他所為何事。
小心翼翼看他一眼,小太監開口道,「世子之前說過,要讓沈公子看看,所以,奴才想,這些東西恐怕是要讓公子看的。」
想來,應當是宴會期間龍祁鈺溜出去準備的,不過,他到底準備了什麼,倒是讓沈容和十分好奇。
「是……什麼?」想到那人離去時蕭索的背影,沈容和口中一陣苦澀。
「公子隨我來便知道了。」
小太監幾步就步入迂回長廊,沈容和不疾不徐跟在他後面,直到兩人走到一處水榭里。
再往前走幾步就是水榭,沈容和滿心迷惑,不解地看著小太監,「這是……」
小太監笑了笑,「沈公子進去便知。」
他一再賣關子,沈容和也沒有不耐,溫吞吞的走上台階,步入水榭,卻被眼前這一幕驚得久久回不過神來。
順著水榭一路走過,兩邊掛滿了一排排紅色的燈籠,甚至連欄桿兩邊,台階上,都擺滿了。
緋紅的光暈在水榭中彌漫開來,亭亭青荷,數不清的紅燈籠,遠遠看去,竟仿佛是十里荷田里粲然綻放的朵朵紅蓮,明艷絕倫。
水面倒影著燭光燈影,舉步回首,看到的全是一盞接一盞的紅燈籠,沈容和站在水榭中央,震懾得吐不出話來。
「這些燈籠都是世子一人點亮的。」
小太監在旁邊小聲說著什麼,沈容和卻再也听不進去。
原來他宴會中離席,是為了準備這些燈籠。
「真是驚人。」一道沉悅的聲音冷不丁響起。
沈容和側首,看到的是一襲錦袍的秦觀。
他斜倚著欄桿,站在掛滿紅燈籠的水榭入口,紅燭襯得那張臉愈發俊美。
此時沒有心思理會他,沈容和手指輕微顫抖著撫上水榭邊垂下的紅燈籠,眼前仿佛浮現那人一盞一盞點亮這些燈籠的情形,以及他離去時悲戚的表情,不禁苦笑一聲。
對于他的無視,秦觀倒也未放在心上,緩步走入水榭,仰頭看著水榭中數不清的紅燈籠,笑道︰「他倒是有心。可惜……」
眸光自沈容和臉上一掃而過,秦觀繼續道,「有些人未必肯領情。」
沈容和輕撫著燈籠,沒有作聲。
忍不住伸手去撥弄那些垂下的紅燈籠,秦觀勾了勾唇,「這些東西大概也要花不少時間……」
修長的指尖眼看就要觸及一盞燈籠,沈容和的手更快擋在了他前面。
秦觀饒有深意的掀了掀眼簾,似笑非笑。
沈容和擋住他的手沒有動,聲音冷若冰霜︰「你不能踫!」
秦觀挑眉。
沈容和堅持不讓開,重復道︰「你不能踫!我不許你踫!」
狹長的鳳目微微眯起,秦觀睇著他,「你這又是唱哪出?」
沈容和冷冷看著他。
秦觀睇著他半晌,終是笑了,搖頭嘆道︰「方才在長樂宮對人那般狠心,此刻……沈公子,你這戲倒是唱得越發奇怪了。」
沈容和眼中一片波瀾不驚,平靜的收回手,聲音毫無起伏,「三公子,你有話請直說。」
唇畔的笑意漸漸隱去,秦觀直視著沈容和,卻在他臉上看不出一絲情緒,不禁有些挫敗,無力地嘆道︰「對他,你倒是上心。」
心知他指的是誰,沈容和面上一片平靜,淡然道,「我不知你在說什麼。」
隨意靠著欄桿,秦觀不再看他,目光落在後面的紅燈籠上,喃喃道,「你將瑯華郡主推給他,還說不是為他。」
沈容和有一下沒一下撥弄著旁邊的一盞燈籠,沒有出聲。
「這幾日董元卿那老匹夫不在,你借著這機會,送了份大禮給他。此時僅憑安豫王的兵權,還不足為懼,不過,若是加上蒙古王,假以時日,他……」
後面的話秦觀沒有再說下去,沈容和撥弄著燈籠的手驀地僵在半空中。
半晌,他抬起頭,如水的眼波瀲灩生輝,啟唇問道︰「照你這般說,我這般苦心為他。敢問三公子,我圖的又是什麼?」
「我不知你這樣為他的原因是什麼,也不想問。不過……」水榭里一片靜謐,沈容和臉色不變,听他繼續說道,「你我既是同樣的目的,何不結盟?」
沈容和微眯著眸看著掛滿水榭的紅燈籠,語氣淡淡的,「你就這麼喜歡自說自話嗎。」
指尖自燈籠上一一掠過,沈容和沒有再看他,緩步走出水榭。
秦觀揚了揚眉,隨即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