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河畔,波光粼粼的水面上,一艘裝飾得華麗精致的畫舫悠然穿行過拱形橋,在河中央的地方停了下來。船上隱約能听到絲竹管樂之聲,不絕于耳。
沈容和拂去肩上的雪花,彎腰鑽進畫舫。
里面卻是比想象得要熱鬧。
幾名歌姬一手抱著琵琶坐在正中央,口中唱著吳儂軟語,听在耳中分外動人。
沈容和詫異的看一眼身邊的人,眸光閃爍。
茶,是好茶,上好的普洱。
沈容和捧著紫砂杯,揚起唇看向身邊人︰「秦大人,你說的東西在哪里?」
身邊人,也就是秦觀,他正任由一名年輕婢女為他月兌去外面的狐裘披風,里面穿著一件淡藍色繡雲紋素袍,隨著他轉過頭,漆黑的長發順著肩頭緩緩散落下,渾身洋溢著說不出的俊逸風流。
他僅僅是站在那里,俊美的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卻瞬間就奪去了這畫舫中的所有顏色。
果然是妖孽!
沈容和在心里咋舌。
半個時辰前,沈容和一下朝就被秦觀叫住了,說是有他感興趣的東西想給他瞧瞧。
沈容和本想拒絕,不過看秦觀胸有成竹的模樣,似乎真的有他感興趣的事情,誰料他帶他來了這畫舫。
秦觀斜睨著他,沉悅的聲音帶著幾分刻意誘哄︰「難道我想請你來喝一杯薄酒也不成,非要這麼快就走。」
沈容和暗暗撇嘴。
這人還真是,一日比一日要裝模作樣。
罷了,他就留下,看看他到底想耍什麼把戲。
打定主意,沈容和也不再與他繞圈子,看他在旁邊坐下,語態懶倦的沖身後的婢女吩咐道︰「把東西拿進來。」
那小丫鬟福了福身,幾步走出畫舫,轉眼間又返回來。
這次,手上多了一樣東西。
「無雙棋譜?」看著丫鬟送上來的書卷,沈容和低呼一聲。
這棋譜十二年前已經失蹤,他想盡辦法都未找到,如今卻在秦觀手中。
翻開那本棋譜,里面盡是些他琢磨已久卻依舊未解開的殘局,沈容和詫異地看向秦觀,「你怎麼會有?」
薄唇輕勾,秦觀不答反問︰「這禮物可滿意?」
沈容和撫著棋譜的手一滯,皺眉道︰「你想要什麼?」
似是听不出他話中的戒備之意,秦觀嘆了口氣,語氣懨懨的,「我想要討你歡喜,就非得別有居心麼。」
沈容和瞥一眼他,心說難道不是嗎。
見他沒有回答,秦觀也不介意,自顧自地拿來兩只白玉杯,斟滿了酒,也不管沈容和接不接就推給他一杯。
「這棋譜你怎麼找到的?」不願與他在其他問題上糾結,沈容和挑開話題。
話剛說完,沈容和皺皺鼻子。不知是不是錯覺,他總覺得好像有什麼東西燒起來的刺鼻味道傳來。
不容他分神,秦觀悠悠地說道︰「我在武侯墓里找到的。」
「咳……咳咳……」沈容和一口茶哽在喉嚨口。「你、你竟然去扒武侯爺的陵墓!」
秦觀嘴角笑意加深了一分,還煞有其事的點點頭,「反正他已經死了,拿著這東西也沒用,所以我特意讓人挖來給你……」
後面的話還未說完,就見沈容和臉唰地黑了。
再看那棋譜,一想到竟是從死人墓穴里扒拉出來的東西,沈容和立刻像扔燙山芋般丟得遠遠的。
「你竟拿死人的東西給我!」
「你不是很想要這東西?」秦觀不解地看著他。
「……」
「我回府了!」沈容和冷哼著起身,作勢要出去。
「慢著!」秦觀幾步擋在他面前,「你先別急著走。」
沈容和斜睨著他,「不知秦大人還有何事。」
語氣帶著三分冷意,秦觀卻似渾然不覺,笑道︰「陪我喝了這酒再走。」
目光自桌上那兩杯酒上掠過,沈容和暗忖著里面是不是摻和了砒霜啊,鶴頂紅之類的東西。
看出他的遲疑,秦觀揉揉眉心,無奈地嘆道︰「今日我生辰,你莫不是這點面子也不肯給我吧。」
沈容和長眉一擰,猶有些不能相信,「你找我來,又送我東西,就是為了讓我陪你喝酒?」
秦觀居然點頭,應道︰「正是如此。」
沈容和差點吐血。
這個秦觀,他真是越發捉模不透他到底在想什麼了!
看他這模樣,今日他若是不喝了這酒,恐怕秦觀是不會讓他順利回府的。這般想著,沈容和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拿起酒杯仰首一飲而盡。
「這樣,總行了吧。」將空杯重重擱置在桌上,沈容和轉身欲走。
「請便。」秦觀笑吟吟看著他。
沈容和被他笑得頭皮發麻,心里竟有種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
還來不及細想到底哪里覺得不對,沈容和一走出船艙,臉登時變成了鍋底顏色。
船艙外,幾名負責搖船的船夫紛紛跳下水,全然不顧此時是寒冬臘月,河里的水涼得足以凍傷人。
重點不在這里,重點是,他一抬起頭就看到船尾的方向有火焰升起,迎著北風,那火呼啦一下子就將整個船尾都燒起來了。
沈容和立即調轉往船艙去,剛轉身就見秦觀和幾名歌姬紛涌而出,全部擠到了船頭。
「秦、大、人!」沈容和指著那邊火勢越來越大的船尾,嘴角狠狠抽搐了幾下,「能不能請教一下,這是怎麼回事!」
即使是在這樣狼狽的情況下,秦觀依舊倜儻風流。淡然看著那火越少越大,估計待會兒整艘畫舫都會燒起來,他摩挲著下巴,若有所思地應道︰「依照情況推測,應當是船夫不小心把火爐打翻了。」
「!!!」
沈容和的臉色更加黑,「那我們怎麼回岸上?」
這里是河中央,畫舫一下子著了火,又沒人搖船,他們可算是絕了路。
正說著,身邊那幾名歌姬紛紛將琵琶扔掉,一咬牙直接跳入河中,奮力朝岸邊游去。
沈容和狠狠眨了眨眼楮,只听得秦觀優哉游哉的聲音在耳畔掠過︰「跳吧。」
轉眼間大火已經將畫舫燒了大半,眼看就要燒到船艙中央,船也開始劇烈搖晃。沈容和緊緊攥住船頭的扶欄,怎麼也不肯下水。
若是他下水,必定會將衣衫浸濕,那麼他是……
扭頭看向依舊態度慵懶的秦觀,沈容和滿臉陰沉,攥著扶欄的手越來越緊,甚至連骨節都開始泛白。
仿佛根本沒有注意到沈容和的異樣,秦觀看著越少越大的火淡淡地說︰「看來咱們今天要在這里做對亡命鴛鴦了。」
若是尋常,沈容和早已反唇相譏,可此時他滿心都是如何月兌困,根本沒有心思與他周旋。
他早該明白,秦觀這人是根毒刺,接近他遲早會被毒到死無全尸!
沈容和恨恨的想著,攥著扶欄的手越收越緊。
該要怎麼辦?
是跳,還是不跳?
火勢越來越大,濃烈的煙霧竄入鼻口,一片迷蒙中,沈容和只听見秦觀意味深長聲音響起。
「沈容和,你是要跳下去生,還是就在這里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