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
天邊一道驚雷乍然落下,將周遭照映得有一瞬的明亮,滿朝文武齊齊跪拜在寢宮里,巍然以待。
董皇後的哭聲淒厲哀慟,不絕于耳,連臉上的眼淚也顧不得擦拭了去,一路跪著用膝蓋走到龍榻邊,顫抖著手撫上皇上的臉,「皇上……皇上……」
左相最先起身,站起身面對著眾多朝臣,揚聲道︰「皇上已駕崩,如今國不可一日無君,生前又未立太子,本相和右相為皇上自當鞠躬緊蹙,死而後已,所以此後我們將會暫代‘攝政王’一職。」
他的話音落下,所有朝臣齊齊面朝他拜倒。
右相施施然起身,與左相並肩站在龍榻前,嘴角扯出一抹陰狠的笑容。
左相同樣回以一抹饒有深意的笑。
兩人相識而笑,眼底沉澱著同樣的勢在必得!
不遠處,中書郎魏卿抬眼看著這一幕,和對面的秦太傅似有所思的對視一眼,又飛快低下頭。
側首瞥一眼守在床邊的董皇後,左相嘆了口氣,對著她勸道︰「宓兒,逝者已矣,但大哥絕不會虧待你,此後你便是這大龍朝的太皇太後!」
他的話音未落,原本一直埋首在手臂間的董皇後霍地抬起頭,眼中涌出一抹濃濃的淒絕,慘然笑道︰「大哥,你明明答應過我的,最後一定會放過皇上。」
眉頭幾不可察的皺了皺,左相斥道︰「宓兒,不得胡言亂語!皇上之所以駕崩是因為頑癥久治不愈,和大哥有什麼關系!」
他說得字正腔圓,面色淡定如常,董皇後卻是大笑出聲︰「哈哈哈……大哥,他都已經快是朽木將枯,你為何還要狠心絕他的命!」
說到最後,她的聲音淒厲悲慟得絕望,左相眉頭皺得更緊,對著身邊的兩名內侍吩咐道︰「皇上駕崩,皇後娘娘傷心過度而得了失心瘋,來人吶,還不‘護送’皇後娘娘回未央宮!」
他的聲音落下,立即有兩名內侍上前,欲帶著董皇後去未央宮。
拂袖甩開兩名內侍的手,董皇後冷笑一聲,「誰允許你們踫我的?本宮自會走回未央宮。」
說這話時她的臉上還帶著眼淚,神情卻是說不出的威儀,令兩名內侍幾乎是下意識地就松開了手,往後倒退兩步。
左相眼底掠過一抹深沉的暗涌,對著兩名正不知所措的內侍點點頭,默認了董皇後的固執。
寬大的袍袖遮擋住自己的臉,董皇後一點一點擦拭去臉上的眼淚,凜了凜神,待到一切都收拾妥當才施施然起身。
轉身面朝著仍舊跪倒在地上的朝臣,董皇後僅是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視線,側首凝著已經徹底沒了氣息的皇上,閉了閉眼,掩去了眸底一閃即逝的狠戾。
素手縴縴整理好微有凌亂的發髻,撫了撫有褶皺的衣袖,董皇後抬起頭緩步往大殿往走。身後,兩名內侍緊緊跟上,卻又礙于她的威儀不敢太過靠近。
往前走了兩步,董皇後的腳步一頓,卻是沒有轉身,就這樣背對著左相,說︰「大哥,可否答應妹妹,幫我照顧好曦兒,他才兩歲,不該受這些人世紛擾的苦。」
她的聲音平靜得出奇,好似已經想開一切,左相眉頭皺了皺,應道︰「這是自然。宓兒,我會將曦兒交給你撫養。」
他的話音未遁,就听到背對著他的董皇後笑了一聲,嘆道︰「我已經無法再……」
左相心中一驚,抬頭看去,董皇後身體軟軟倒在地上,大驚失色︰「宓兒!」
一個箭步上前抱住她,左相驚異地看著她嘴角溢出的鮮血,臉上卻帶著滿足的微笑,抬頭望著他,「我……嫁給皇上之時,曾許諾……他朝必定與皇上舉案齊眉,生死相依……」
說完這句話,她重重咳嗽幾聲,嘴角的血越來越多。
「宓兒!」左相震驚地盯住她,「你為何要這麼傻!」
董皇後笑著搖搖頭,斷斷續續地說道︰「大哥……幫我照顧曦兒……求你……」
隨著嘴角淌下的血越來越多,她的臉色也愈發蒼白,遙遙望著龍榻上早已沒了聲息的皇上,董皇後露出一抹釋然的微笑。
「宓兒——」
左相說了些什麼董皇後一個字也未听進去,睜大眼楮望著皇上的方向,目光在那張熟悉的臉上徘徊。恍惚間,她看到皇上安靜地坐起身看著她,眼中一片清明,俊逸的面上帶著一抹極為戲謔的笑容,對她調笑道︰「這是哪家小姐,竟有這般絕色。」
她含羞回頭就走,卻被他急急拉住了手腕,只听他慌忙道︰「誒,等等,你是誰家的小姐?」
定了定心神,她緩緩轉過頭,看著他沉默了片刻,最後輕笑一聲,一字一頓地說道︰「董宓,我是董宓。」
……
那是他們初次相見。她帶著大哥的命令刻意去接近他,他驚艷于她的容顏,即日帶她回宮。自此,三千寵愛在一身……
一恨,恨不能與你三千青絲直白頭。
二恨,恨不可與你舉案齊眉至永久。
三恨,恨不得此生你我從不曾遇過……
「皇上……」
眼前驀地一黑,董皇後的手顫抖著伸出,在空中似想要緊緊抓住什麼,卻終究是空。
「宓兒!」
左相眼睜睜看著懷中的人慢慢閉上眼楮,伸出的手突地重重垂落下,左相驚聲喊道︰「宓兒……」
懷中的人,卻是再也听不見了。
一陣寒風忽地穿堂而過襲來,大殿外,翻滾的烏雲過後,漫天大雨突然從天而降,稀里嘩啦的雨點狠狠砸在地上,似一曲淒絕纏綿的哀歌。
殿中所有人默默無言看著這一幕,誰也沒有作聲。
須臾,左相輕輕放下懷中的董皇後,臉上已經恢復成最初的淡然,對著身後的眾人說道︰「皇上駕崩,皇後娘娘悲傷過度,自絕身亡……」
說到這里,他的聲音頓了頓,很快又恢復如常,繼續道︰「將皇後與皇上……合葬在皇陵吧。」
「奴才知道了。」大內總管低聲應道。
「那就好。」
說完這句話,左相拂袖轉過身,幾步走到右相身旁,突然大笑一聲,「哈哈哈……」
笑聲在偌大的宮殿中回蕩,夾雜著一聲低低的嘆息——
短暫的沉默過後,左相舉步走到右相身邊,兩人在對方眼中同時看到一抹狠絕。
這一場仗,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嗡——」
一聲鐘聲乍然響起,讓殿中的人同時驚得一陣心悸。
那聲音哀絕而綿長不斷,听在耳中讓人心底禁不住一陣發寒,冷徹心扉。
「是喪鐘。」期間不知是誰小小說了聲,抬頭便觸及左相猛地掃過去的凌厲眼神,當即嚇得立即噤聲,再不敢多嘴一句。
左相皺眉看一眼對面的右相,沒好氣地哼道︰「右相的動作倒是快,這麼快就讓人準備好了喪鐘。」
右相睇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擰眉道︰「不是你吩咐的嗎……」
話還未說完,兩人同時在對方眼中看到同樣的驚悸。
如今這宮中能夠做主的就只有他們兩人,若這喪鐘不是他們吩咐下去的,那麼敲醒喪鐘的又會是誰?
不等兩人回過神來,門外忽地傳來一聲低笑︰「兩位相爺。」
左右二相同時回頭,就看到一襲黑色長衫的男子正翩然而來,頎長的身影在大殿門口拉出長長的影。恍惚沒有看見殿中的緊張氛圍,他帶著一抹淺笑信步走了進來,手中持著一柄烏骨桃花折扇,扇子在另一只手上有一下每一下的敲擊著,悶響聲在大殿中顯得尤為清晰,帶著篸人的詭異。
隨著他的走進,那張極為俊美的容顏逐漸暴露在所有人面前,其余人不由得愣住。
他的背後,天際的烏雲滾滾涌來,漫天大雨灑下,他的衣擺被雨水濕透了,他卻好似渾然不覺,閑庭信步而來。
看到那人時,右相的臉色驀地變了色,不敢置信地瞪著他︰「秦、秦觀?!」
來人正是秦觀。如今的禁衛營統領。
其余人亦是臉色微變,面面相覷。
「你不是在東宮?怎會出現在這里?」左相迫不及待地問道。
這也正是在場的人的疑惑,誰都知道,今夜秦觀被困在東宮,根本不可能會出現在這里!
對于眾人紛紛投注過來的驚異視線,秦觀慵懶地勾了勾唇角,歪頭靠在門邊,漫聲道︰「左相說的可是守在禁衛營周圍那些蟲子?」
左相臉色劇變,陰沉著臉瞪著他。
秦觀無謂的聳聳肩,繼續道︰「哎呀呀,原來那些蟲子是左相家里養的,我還以為是沒人教養的東西,所以……」褐色眸底掠過一抹狠戾,秦觀微微一笑,「我就讓禁衛營的兄弟們將他們全部‘處理’掉了。」
他刻意加重「處理」二字,果不其然,下一瞬就看到左相和右相的眸光同時變得陰鷙,死死瞪住他,眼神凌厲得仿佛要在他身上生生挖出兩個洞來!
對于這一切秦觀都視而不見,目不斜視的穿過跪倒在地的群臣,目光在掠過床榻早已毫無知覺的皇上和倒在地上的皇後時,唇齒間溢出一聲淺嘆。
「唉……」
眼見他來去自如,全然不將自己放在眼里,右相大怒,沖門外大吼道︰「人呢?你們這些狗東西是全部瞎了了嗎?我不是吩咐過不許任何人輕易出入嗎!」
守在大殿外的侍衛齊齊垂首,沒有人應聲。
見此,右相心里的怒火燒得更旺,幾步走到門口,隨手抽出一名侍衛的佩刀,用刀尖指著秦觀,「秦觀,你這是想做什麼?」
左相眼中閃過一抹防備,目光警惕地盯著他。
看看兩人,再看看依舊跪著的朝臣,秦觀無辜的聳聳肩,笑道︰「我可是禁衛營統領,皇上如今出了事,難道我不該來?」
一席話問得兩人同時啞然,無言以對。
短暫的沉默過後,左相嗤笑一聲,眼中是毫不掩飾的嘲諷︰「秦觀,如今皇上駕崩,我和右相暫時處理朝政,若是你敢妄動,休怪本相不顧念你我同朝未臣的份兒了!」
秦觀順著他的話點點頭,臉上全然一副無所畏懼的隨性,隨口道︰「左相大人這話說得可就不對了,我只是來保護皇上安全的,免得……」饒有深意地環視一眼大殿,秦觀繼續道,「免得讓那些個奸人趁機……犯上作亂!」
他意有所指,氣得左相臉色越發陰沉。
「豈有此理!」冷斥一聲,右相冷聲道︰「來人吶,將秦觀給我拿下!」
語落的瞬間,立即有兩名侍衛上前,一左一右押住秦觀的胳膊。
「兩位相爺,不可!」原本一直跪在地上的秦太傅急忙起身,沉聲道,「小兒頑劣不堪,惹惱了兩位相爺,還望二位看在老夫的面子上不計前嫌。」
看一眼他,右相張口道︰「秦太傅,既然是你教子無妨,就該回去好好教教他,什麼叫規矩!」
秦太傅諾諾的應下了。
沖兩名侍衛看了一眼,兩人慢慢松開秦觀,徑自退後兩步。
不緊不慢撿起地上的折扇,秦觀笑眯眯注視著那兩名侍衛,他分明什麼也沒有做,卻讓兩位侍衛背後一陣寒意襲來,莫名的戰兢。
緩步走到龍榻邊,秦觀的目光只在皇上臉色停留了一瞬就匆匆移開,嗤道︰「這手段還真是夠利落。」
秦太傅意味深長地看他一眼,沒有出聲。
轉身面對著左右二相,秦觀繼續道︰「兩位相爺,你們膽子倒是不小,竟敢謀害皇上。」
他的聲音不大,卻足夠讓大殿中的所有人听得一清二楚。
一時間,空氣仿佛凝結在一起了。
這一出實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誰也沒有料到,秦觀竟會面無懼色的說出這番話。
左相擰眉,語氣不善︰「秦大人,你這是什麼意思?」
仿佛沒有听出他話中的濃濃威脅,秦觀揚眉道︰「今夜在場的所有大臣都有目共睹,你們二人謀害皇上,難道還要我再重復一遍嗎。」
听得此言,右相好像听到什麼天大的笑話,哈哈大笑幾聲,捋了捋胡須道︰「秦大人,你這是腦子糊涂了還是哪般,竟說出這等大逆不道的話。」
左相亦是嗤笑一聲,滿眼不屑。
唇角勾起一抹清淺的弧度,秦觀轉過身面朝著跪在地上未起身的群臣,揚聲道︰「眾位大人,你們可是都有看見吧。」
左相擰眉緊盯著他,「秦觀!你不要以為秦太傅在這里,你又是禁衛營統領,本相就不敢動你!」
「左相大人,你這可算是惱羞成怒了?」秦觀語帶調侃,氣得左相一張臉唰地沉了下來。
「真是豈有此理,你真當本相不敢奈你如何了!」左相眼中一片陰霾,沖著外面厲聲喝道︰「還不快將這出言不遜,大逆不道的秦觀拿下!」
折扇在了個轉,秦觀默然抬頭,僅僅是看了那欲上前的侍衛一眼,幾人心中登時一涼,幾乎是下意識地後退,不敢上前。
「大、大人……」其中一名侍衛看看秦觀,最後戰戰兢兢跪倒在地上。
大殿內瞬間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緊滯的空氣壓抑得讓人幾乎喘不過氣,左相怒吼道︰「我讓你們把他給我拿下!」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敢輕易動手。
右相死死擰眉,叱道︰「你們還愣著干什麼?」
依然沒有人上前。
「你們——」右相氣結。
仿佛根本未注意到殿中詭異的安靜,秦觀緩步穿過跪倒在地群臣,一步步走到門口,手中的折扇有一下沒一下的轉動著。走到門口時,他的腳步一頓,頭也未抬,對著身邊那些侍衛淡然道︰「左相和右相謀害皇上,企圖犯上作亂,將他們押起來。」
聞言,左相和右相同時大笑出聲,連連搖頭︰「秦觀啊秦觀,你好像還沒搞清楚情勢,他們怎麼可能會听你的……話……」
話音未遁,大殿外突然有數名侍衛涌入大殿,齊齊站在秦觀身後。
右相的話戛然而止,不敢置信地看著門口的秦觀。
旁邊的左相亦是滿臉錯愕,口中喃喃重復著︰「不可能……不可能……」
秦觀淡然一笑︰「你們暗中將皇城所有兵馬調換成自己的人,我不過是以牙還牙。」
左相最先反應過來,對著秦觀怒罵道︰「秦觀,你竟敢戲弄本相!你分明答應不會參與這些事情……」
不等他說完,秦觀長眉一揚,慵懶的笑笑,「我是答應你不會參與這些事情,不過……可我沒答應,我不會來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秦觀,你——」
環顧一眼大殿,秦觀的眼神變得凌厲︰「皇上早已知曉左相和右相居心不良,所以提早已經寫好詔書,命我輔助前朝太子之子龍祁鈺登基為帝!」
後面有人恭敬地承上詔書,秦觀舉著明黃色的聖旨沉聲喝道︰「聖旨在此,誰敢不從!若有不服者,我秦觀以皇上親衛軍,禁衛營統領的身份,還有皇上賜我的尚方寶劍將他就地將他正法!」
一股逼迫人心的緊滯之氣縈繞著整個大殿,各人莫不敢言,戰戰兢兢的將頭低到不能再低。
看一眼秦觀,秦太傅最先跪倒,高聲道︰「臣自當奉旨全力輔佐新帝!」
「臣奉旨輔佐新帝!」門外傳來一道低沉的聲音。
眾人同時抬頭望去,是匆匆趕來的駿平王及世子劉天寶。
駿平王與秦太傅在朝中的聲望極高,此時兩人同時這般,其余人紛紛跟進,高呼道︰
「臣等當全力輔佐新帝!」
左相驚慌失色,正欲開口,就听右相狠聲罵道︰「秦觀,我早已安排好,龍祁鈺只要一入龍城,就會被除掉!」
說到最後,他大笑出聲。
滿殿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滿眼畏懼的垂首沉默。
秦觀眸光一滯,旋即,側首看向外面,雨勢越來越大了……——
此時,龍城城門口
望著眼前敞開的兩扇大門,龍祁鈺和沈容和同時皺了眉頭。
他們這幾日馬不停蹄趕回龍城,就算今夜下起了大雨,也是未曾停歇,一路往回趕,可此時,站在大敞的朱紅色大門前,眾人不禁停住了腳步。
平日里把守嚴防的德乾門城門口,竟是一個人也看不見!
放眼望去,城中一片死寂的沉默,唯有街道兩邊點亮的燈籠灑下朦朧的光,整個城里仿佛一座死城!
沈容和與龍祁鈺對視一眼,兩人皆從對方眼中看出同樣的擔憂。
就因為太過安靜,所以才會顯得更詭異!
看一眼毫不客氣大敞的城門,龍祁鈺沒有急著進城,反而是調轉了馬頭,對著身後的人。
後面槍戟林立,身穿盔甲的士兵戰列成排,刀劍早已出鞘,隨時都準備伺機動手。
眼前有些模糊,龍祁鈺抹去眼前的雨水,對著面前所有的士兵,揚聲道︰「此次隨我入龍城,很有可能是有去無回,你們可害怕了?」
「嗒——」
所有士兵整軍以待,臉上無一絲懼怕,齊聲高喊︰
「誓死追隨殿下!」
……
氣勢恢弘,喊聲直沖雲霄。
見此情形,龍祁鈺對著一直注視著他的沈容和傲然一笑,眼前分明是瓢潑大雨,沈容和卻恍惚看見皓日當空,不可一世!
沈容和下意識地勾了勾唇,眼楮里卻蓄滿了雨水,讓她有些看不清前面的人。
龍祁鈺一揚韁繩,馬兒調轉過方向,龍祁鈺看著里面空蕩蕩的道路,猛地重重揮下馬鞭,身下的馬立即撒開蹄子往城中疾馳而去——
見狀,沈容和立即跟上,走在最前面的騎兵隊也同時朝城中跑去,浩浩蕩蕩。
城中安靜得近乎詭異,龍祁鈺和沈容和並肩走在前面,目不斜視。
待到他們進入城里,原本安靜得看不見半個人影的城中突然傳來一聲巨響,旋即,四周地動山搖,萬馬奔騰,前方突然出現許多手持長矛的士兵,施施然擋在龍祁鈺等人的前面。
沈容和擦拭去眼前的雨水,定楮看去,最前面領兵的人就是之前在滄州時,跟在寧珂身邊那名副將趙越。此時,他滿臉邪佞地從眾多士兵中央走到最前面,手中的劍閃爍著森然寒光,獰笑著指著龍祁鈺等人,「龍祁鈺,如今城中到處都是左相和右相的人,你一進龍城,必定死無葬身之地!」
他的聲音陰冷而尖銳,听得人頭皮發麻。
身後的副軍忍不住上前,不無擔憂地喚道︰「殿下……」
他的話一出口,就在龍祁鈺的注視下悄然噤聲。
眸光在他身上一掃而過,龍祁鈺抬起眼簾,直視著前方的趙越,漠然道︰「哦?」
刻意拉長的語調令趙越禁不住皺了皺眉。
隱隱覺得有些不安,不過短短一瞬,他就將這種心思歸咎為即將拿下龍祁鈺的忐忑中,繼而不懷好意地笑道︰「如今你手中不過幾千兵馬,軍隊還未趕到龍城,而我帶來的三千御林軍個個不凡,足以將你這個叛黨拿下!」
說到最後,他大笑一聲,仰首對著身後的眾多士兵喊道︰「相爺說了,遇到龍祁鈺一律殺無赦!兄弟們,今夜誰若是取下龍祁鈺的項上人頭,相爺必定大大有賞!」
「哦!哦!」
眾多士兵齊齊倒喝,看龍祁鈺他們的眼中帶著毫不掩飾的蔑然。
沈容和唇角勾起一抹極為淺淡的笑容,輕輕搖搖頭。
對于這些人的倒喝聲,龍祁鈺也不在意,等到他們所有人的聲音漸漸靜下來時,方才啟唇道︰「趙副將,你就這麼肯定我的五千兵馬會輸給你的三千人?」
趙越不屑地哼了聲,「龍祁鈺,你可別忘了,你的五千兵馬即便是人多,可你們經過連夜趕路,早已疲憊不堪,此時又下著大雨……在這樣的情況下,你認為你還有贏過我的可能嗎!」
說到這里,他嗤笑一聲,輕蔑地斜睨著龍祁鈺等人。
沈容和挑眉看一眼他,嘴角噙著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她的笑容落在對面的趙越眼中,只覺得霎時礙眼,擰眉喊道︰「沈容和,你笑什麼?」
沈容和嘴角的笑意加深,淡然道︰「沒什麼。」
「你——」趙越禁不住氣結。
眼底掠過一抹陰鷙,趙越正欲揚手下命令讓身後的士兵準備,就听到龍祁鈺嗤笑一聲,傲然直視著他。
在他的注視下,趙越心中越發不安,還未等他琢磨清楚那淡淡的不安來自何處,就見龍祁鈺輕聲說了句,「出來吧!」
「你……」趙越不解地盯著他,還未來得及反應過來,就听後面突然傳來一道聲音。
「奴才領命!」
語落的同時,刀劍出鞘的聲音倏地傳來。
龍祁鈺抬起手,在半空中輕輕拍了拍手,三擊掌後,數不清的士兵突然從各個角落冒了出來,鬼魅一般迅速。放眼望去,城樓上,城牆下,甚至連他們的四周,都是一字排開的弓箭手!
這一驟變讓在場的人都驚呆了,趙越更是死死瞪圓雙眼,見鬼一般死盯著四周突然冒出來的士兵。
左相的情報不會有錯才對,他們早已收到來信,說龍祁鈺他們帶著五千兵馬率先進入龍城……
對于惶惶失色的趙越,龍祁鈺嘴角扯出一抹毫無溫度的笑,朗聲道︰「趙副將,此刻你說……是你的人多,還是我的人多?」
趙越臉色劇變。
不消片刻,無數的士兵齊齊包圍住趙越等人,其中領頭的可不就是傳聞中還在趕往龍城的將軍劉天。
打馬上前,劉天趕到龍祁鈺身邊,對著他恭敬地頷首道︰「殿下,屬下已經準備完畢。」
龍祁鈺緩慢的點點頭。
「這里就交給你了,我和其他人先行趕往宮中。」
「屬下明白。」
沒有再看氣得渾身顫抖,面無人色的趙越,龍祁鈺一馬往城中走,一個士兵突然竄出列隊,對著龍祁鈺揮刀砍來——
「啊——」
不消片刻,那個士兵就被龍祁鈺身邊的劉天一刀斃命,鮮紅的血順著刀尖滴下,在地上與雨水暈開層層緋紅。
見此情形,原本一直畏懼著不敢上前的士兵們猙獰著臉上前,大喊道︰「我們跟他們拼了!」
窮途末路,反倒是越發肆無忌憚。趙越一雙眼楮充血,滿眼通紅地抽出隨手的刀,不管不顧的朝著龍祁鈺襲來……
「殿下!」
劉天正與幾名士兵陷入纏斗,轉頭卻看見趙越連同幾名士兵一起揮刀朝龍祁鈺迎面砍下——
「嘶——」
龍祁鈺一個躲閃不及,身下的馬匹被幾人砍中,馬兒嘶吼一聲,踉蹌著腳步,眼看就要倒下……
「龍祁鈺!」就在龍祁鈺控制不住要被馬摔下時,沈容和低□子避開幾名士兵,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他身邊,沖著他伸出手,龍祁鈺就著她的手落在她的馬背後,與她共乘,及時避開了幾人的刀。
一招撲了個空,趙越等人已是殺紅了眼,全然顧不得其他,轉頭就向沈容和這邊殺來。
雙手緊緊扣住沈容和的腰,龍祁鈺帶著她整個人往後仰下,避開幾名士兵的糾纏,繼而,他一腳踹開身邊一名士兵,揚手奪來他的劍,一刀朝那邊扔過去,幾名士兵的脖子上皆被刀身抹過,齊齊倒地!
此時劉天已解決掉身邊的麻煩,轉而來到龍祁鈺這邊,很快就制住了發瘋般要殺了龍祁鈺的趙越,刀尖直直抵住他的脖子,「你若再動一下,大爺我立馬讓你去輪回!」
趙越的人本就沒有龍祁鈺所帶來的兵馬多,此刻又是月復背受敵,四面楚歌,很快就被龍祁鈺大軍壓制下來,全然無反抗之力。
龍祁鈺毫無懸念的勝出!
誰料,一個被壓制住的小兵趁所有人不備,抬手就襲向沈容和——
這一變故來得來突然,沈容和甚至完全來不及躲閃,眼看那刀就要揮刀砍下,身後的龍祁鈺倏地擁緊她,隨手抽出一柄身邊侍衛的刀,刀尖直直插進那名小兵的胸膛!
一手護住懷中的沈容和,龍祁鈺傲然環視四周,臉上的表情逐漸變得冰冷,刺穿那名小兵胸膛的刀「唰」地抽出,鮮紅的血液順著刀尖滴落,濺落在沈容和的白衣上,她全然顧不得,只听到龍祁鈺陰鷙的聲音一字一句落入她的耳中。
「劉將軍,將他們全部就地處決!」
語落,他手起刀落,一刀揮下,擋在他前面的一名士兵的腦袋隨之滾落在地,濃濃的血腥味四處彌漫開來。
所有人同時退後一步,看龍祁鈺的眼神畏懼而惶恐。離他最近的趙越更是雙目暴突,嚇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劉天看一眼在場已被制住的趙越等人,蠕動著唇,小心翼翼地說道︰「殿下,這……似乎不大好吧?」
背對著龍祁鈺,沈容和看不見他此時的表情,只是听他的聲音娓娓傳來。「不這樣,不足以震軍心!」
劉天一陣遲疑,終是應下,「屬下遵命。」
龍祁鈺沒有再看他,一手護住懷中的沈容和,一手就這樣握住那柄沾滿了鮮血的刀,狠狠一扯韁繩,「駕——」
身後隨之有馬蹄聲跟上,除了一些貼身保護龍祁鈺的士兵,其余人都留在了原地。
「啊——」
身後突兀的傳來一聲慘叫,淒厲尖銳。
沈容和下意識地回頭去看,龍祁鈺攬在她腰間的手驀地一緊,他低聲在她耳邊說道︰「不要回頭。」
沈容和身體一僵。
身後的哀號聲不絕于耳,四處彌漫著濃濃的血腥味,沈容和差點禁不住一陣作嘔。
「龍祁鈺,你這樣殘忍,他日必定也是不得好死……」趙越的怒罵聲從背後傳來,沈容和蹙了蹙眉,略略側首瞥向身後的龍祁鈺。
他漠然注視著前方,頭也不回,腳下的馬漸漸加快了速度。
背後,趙越的聲音越來越遠,和著鋪天蓋地的慘叫哀號,直教人听得禁不住背後一陣陣寒意。
轟隆——
幾聲驚雷聲過後,滂沱大雨嘩嘩落下,洗刷著滿地的鮮血。
沈容和被龍祁鈺緊緊護在懷中,雨水不斷落在身上,濕透了她的衣服,身體上她卻感覺不到半分涼意,唯有心底,寒入骨髓。
短短一個時辰內,趙越所帶去的三千兵馬盡數被龍祁鈺斬首于城門口。消息傳入宮中時,原本還不依不饒的左右二相同時慘白了一張臉,呆滯在原地。
龍祁鈺神情淡漠的踏入錦華宮時,除了淡然站在龍榻邊的秦觀,其余朝臣皆是滿臉懼色,個個眼觀鼻鼻觀心低著頭,誰也不敢輕易出聲。
右相自從趙越等人被處決的消息傳來時就已經陷入呆滯,左相卻突然像瘋了一般幾步奔上前,欲撲向龍祁鈺,只是,他還未靠近,就被龍祁鈺身後的幾名士兵用刀抵住了脖頸。
「大膽,竟敢對世子不敬!」
左相死命掙扎,沖著龍祁鈺厲聲吼道︰「龍祁鈺,你大逆不道!竟然帶著兵馬入龍城,難道是要逼宮不成?」
他的聲音落下,其余人的腦袋更是垂得更低。
秦觀的視線在龍祁鈺身上打了個轉,最後定格在他身後的沈容和身上。
她一言不發看著這一切,瞳眸中是宛若墨玉的黑,令人辨別不清她的真實情緒。
秦觀不由得微微眯起了眼眸。
幾步走上前,正好擋住了秦觀的視線,龍祁鈺的視線落在一直瘋狂掙扎,吼著不服輸的左相身上,漠然道︰「左相大人,你謀害皇上的事情,可是在場的大人們都看見了的事,你說咱們到底是誰大逆不道?」
一席話說得左相的臉色越發難看,沖他怒吼道︰「龍祁鈺,你可別忘了我可是當朝左相,你若敢對我怎樣,定會教天下人不服!」
龍祁鈺似乎笑了笑,卻是沒有出聲。
倒是那邊的秦觀突然上前,揚了揚手中的聖旨,道︰「此乃皇上親手寫下的聖旨,聖旨中聲明,將由前朝太子之子龍祁鈺繼承帝位。」頓了頓,秦觀意味深長的笑笑,「左相大人,如今皇上駕崩,前朝太子之子便是新帝,如何動不得你?」
他的話音落下,視線轉而定格在龍祁鈺面上,慢慢展開手中的聖旨,念道︰「龍祁鈺接旨。」
下一瞬,不止龍祁鈺,所有在場的人同時跪下。
秦觀站在一眾朝臣中央,緩聲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前朝太子之子祁鈺,自幼聰慧,仁德兼備,甚得民心,今朕特此詔告天下,此後將由祁鈺繼承大統,眾愛卿自當輔佐左右,不得起逆反之心,若有違者——斬、立、決!」
最後三個字落下,在場的人同時打了個寒顫。
龍祁鈺頷首伸出雙手,揚聲道︰「臣領旨。」
至此,大勢已定。
龍祁鈺一撩衣擺,緩緩起身,手持聖旨面對眾人。
方才宣讀聖旨的秦觀與秦太傅最先跪下,對著龍祁鈺拜倒︰「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他們的聲音剛落下,其中一些人也慢慢回過神來,跟著高呼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最後,是在場的所有人都齊齊拜倒。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
一聲比一聲大,響聲直沖雲霄。
沈容和在一眾人中慢慢抬起頭來,看著站在最中央的龍祁鈺,他一手握著聖旨,另一只手上還握著那柄在城門口帶來的刀,刀尖上不時有一滴鮮紅的血液緩慢的滴落在鋪著毛絨地毯的地上,很快就暈開不見了。
沈容和愣愣地看著他,心頭突然生出一股無限的惆悵。
此後,他便是新帝,是君王。
而她,便是臣。
君臣君臣,君臣有別。
外面,大雨滂沱。
元和十年,十月,當今皇上明景帝因患上不治之癥駕崩,皇後聞得消息後悲傷過度,亦追隨皇上而去。同時,當朝禁衛營統領秦觀拿出皇上早已準備好的聖旨,告知天下,前朝太子之子祁鈺繼承帝位。整個龍城一夜間掛滿了縞素白旗,皇上與皇後合葬于皇陵。
同時,左右二相把持朝政多年,此時更趁亂企圖謀奪皇位,被趕來的龍祁鈺及時處決,並將左右二相一干黨羽打入天牢。
十月下旬,原前朝太子裴明潤之子祁鈺眾望所歸,登基為帝,改國號元德。是謂……
——明啟帝。
明啟帝登基後,朝中廢除左右二相,復丞相一位。原本一直擁護明啟帝,甚至不惜以身犯險查明明潤太子冤情的沈家公子,沈容和被封為當朝丞相,禁衛營統領秦觀則身居原職。
與此同時,,得知護城使魏商猝死滄州的消息後,如今的禮部尚書魏大人悲從中來,當月便奏請皇上,請求辭官歸故里。帝哀嘆,允之。
至于龍城德乾門之變,則被淹沒進無盡的歷史長河中,無人得知那一夜德乾門前發生了什麼事情,只有坊間不時流傳著那夜的慘劇。野史稱之為——德乾門之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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