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交涉(下二)——
中軍官稟報完畢,御帳之中先是一靜,除柴榮臉上露出「你終于來了」的表情外,其他文臣武將俱都驚訝不已,臉上寫滿了「這怎麼可能」的表情。{小說排行榜}緊接著,眾臣便不顧君前失禮,在那里議論紛紛。一時間,御帳之中充滿嘈雜之聲。
不過,帳中的畢竟都是朝廷重臣,短暫的失態之後,大家都意識到自己是在什麼地方,紛紛閉上了嘴巴,御帳之中這才漸漸安靜了下來。隨著嘈雜之聲漸去,眾人都恢復了自己的正常思維,許多問題也就涌上了心頭——徐紹安犯下欺君之罪為何還敢再回周營?他此來有何用意?那八百騎軍和四千步軍南下意欲何為?是不是要對周軍不利?
與眾臣在那里胡猜亂想不同,柴榮除了在剛听到「清園」私兵近五千馬步軍分兩路南下時略抬了抬眼眉外,臉上再無驚訝或者不安的表情,而是一臉平和的看著帳中的文臣武將們在那里議論紛紛、驚疑不定。在他看來,徐紹安此來帶些人馬也屬正常。對方畢竟是犯了欺君之罪,如果自己一時火起將其推出斬首也不是不可能的——盡管一個精神正常的人在目前的形勢下不會做出這種自找麻煩的決定,但徐紹安未雨綢繆,做些預防的準備也是題中應有之意。因此,柴榮對徐紹安身後的那五千兵馬並不以為然,他現在最想知道的是徐紹安會怎樣為他以及他的那些兄弟們找到合適的借口,來為他們欺瞞自己、欺瞞朝廷的行為進行辯護——雖說徐紹安是否能夠找到合理的理由辯護都無關緊要,自己都不會把他和他的那些兄弟們如何,但柴榮還是很想听徐紹安講說一番,因為只有這樣他才能了解對方到底想從自己這里得到些什麼,又能給予自己一些什麼。
柴榮臉上的平和與鎮靜也影響了御帳中的一眾文武,大家原本有些不安的心思也慢慢平靜了下來。就在這時,門外的大內侍衛進帳稟告︰先鋒都指揮使、「神機軍」都指揮使、雲麾將軍徐紹安帳外求見。
早就等著徐紹安到來的柴榮自然當即下旨召見。時間不大,徐紹安一身戎裝走進御帳,來到柴榮御案之前撩衣跪倒在地,拜道︰「臣先鋒都指揮使、‘神機軍’都指揮使、雲麾將軍徐紹安叩見陛下,吾皇萬歲、萬萬歲。」
柴榮在御座之上坦然的受了徐紹安這一禮,卻沒有馬上叫他起身,而是沉聲問道︰「徐紹安,汝可知罪?」
「臣知罪。」徐紹安非常干脆的答道。
「既如此,汝且說說,汝都犯了何罪?」柴榮繼續明知故問道。
徐紹安坦然答道︰「第一,過去數年間,臣明知臣的兄弟們在暗中發展力量、大肆招兵買馬,不但未向陛下透露真實的情況,還以虛假消息蒙騙陛下,犯了知情不報、欺君罔上之罪。
第二,臣明明知道臣的兄弟們已然在契丹人大營周圍布好陣式,只等時機一到便對契丹人發起突然襲擊,一舉消滅幽雲契丹兵馬主力,卻佯裝不知,同樣犯了知情不報之罪。
第三,臣昨日明明是去和臣在山中的兄弟匯合,一起指揮對契丹人的戰斗,卻向陛下謊稱是去與臣的兄弟聯絡為大軍提供糧草之事,以借機離開大營,同樣犯了欺君罔上之罪。
臣身為朝廷命官,深受皇恩,卻一錯再錯,實乃不該。今日臣回營便是請陛下治臣之罪,請陛下依朝廷律法處置臣,如此方能彰顯陛下天威、朝廷法度。(純文字小說)」
徐紹安在那里將自己的「罪過」一條條的列出來,並且非常誠懇的請求柴榮處罰自己。如果不了解徐紹安的底細、不知道徐紹安除了帶進大營來的百余親衛外,還有近四千大軍在離大營不遠的地方列陣等候,只怕包括柴榮在內,在場的所有人都要贊徐紹安一聲「敢作敢當,果然是一條漢子」。只可惜,在場的人都明白,徐紹安這麼說不過是做個姿態,或者說是給官家、給朝廷一些面子,這樣等到朝廷對他不予處罰或者只是象征性的處理一下時也能為自己找個借口——「認罪」態度良好也是可以拿來當從輕處罰的緣由的。
柴榮自然明白徐紹安的用意,不過,他現在並不急于對徐紹安及「清園」兄弟的「不法行為」給出處理意見,在此之前他有許多事情還需要從徐紹安那里得出答案。因此,他對徐紹安自請處置的要求並沒有正面回答,而是話題一轉,問道︰「徐紹安,汝及汝的那些兄弟身為朝廷命官、國之重臣,深受皇恩卻屢屢做出有違朝廷法度之事。朕實是不解,汝等既已高官厚祿、平步青雲,為何還要如此做為。」
徐紹安面露苦色的答道︰「啟稟陛下,臣及臣的兄弟之所以會做那些欺君罔上、有悖理法之事,實在是有不得以的苦衷。」
「苦衷?汝等有何苦衷且說予朕听。若是說的有理,朕自會寬恕汝等的罪行。」柴榮非常配合的接著徐紹安的話頭,就好像在與徐紹安演對手戲一般。
徐紹安略微組織了一下措辭,答道︰「不瞞陛下,臣及臣的兄弟因為在回歸中土的過程中經歷了太多的劫難與不幸,因此在吾等踏上中土之前,所想所願不過是能夠在中原故土安安穩穩的過日子、高高興興的做生意、舒舒服服的享清福,除此之外便別無它求。誰逞想,吾等兄弟登岸之處卻是在契丹外族統治之下的幽雲十六州。在那里,漢人無論有什麼樣的出身、什麼樣的地位、什麼樣的財富,永遠都要比契丹人低一等。漫說是無權無勢的平民百姓,即便是那些曾經顯赫一時的世家大族、富甲一方的豪商巨賈,在契丹人面前也只是任憑他們宰割的羔羊。遠的不說,單說曾經幫助吾等兄弟度過初到中土最艱難時日的當地漢人鐘有朋鐘員外便是一例。
鐘員外原本姓盧,乃是範陽盧氏的一支,其家族當初在幽州也曾經顯赫一時、風光無兩。可就在幾年前,只因契丹南京留守蕭思溫貪圖其族中資財,便給範陽盧氏安了一個通敵謀反的罪名,全族上下斬首的斬首、流放的流放,只有鐘員外一家靠著在留守府做官的妻兄上下打點,才得以月兌罪。只是罪名雖月兌、性命無虞,卻也落得個丟官去職且不得不改名換姓的淒慘下場。
吾等兄弟與鐘員外相處日久,對其遭遇感同身受,曾經發誓絕不允許這樣的情形在吾等兄弟身上重演。因此,在吾等兄弟憑借自己的能力賺到第一筆銀錢後,便開始將吾等在海外所學盡數使出。一方面通過做生意積累錢財、通過與本地漢人結交建立自己的人脈、通過賄賂契丹官吏獲得必要的保護;另一方面,吾等兄弟投入巨大人力、物力、財力招兵買馬,建立起自己的私兵——「飛龍軍」,並為他們裝備中土從未見過的火器,以便在遇到危險時候有自保之力。
此後,考慮到吾等兄弟今後所要對抗的可能是契丹官府,屆時即便可以憑借手下私兵與官府周旋、可以依靠高牆深壘贏得一時的喘息,但自己在這樣的對抗中終究是處于弱勢,契丹官府或許不能將吾等兄弟捉拿問罪,可吾等兄弟也同樣不能擺月兌被動,面對佔據絕對優勢的契丹官府,吾等兄弟最終只能是被困死。為了給自己找一條退路,同時也是為了幽雲十六州早日擺月兌契丹人的蹂躪,重回我中原朝廷治下,吾等兄弟經深思熟慮,借太師父扶搖子老神仙的引見,于顯德三年冒險南下大周京城,前去覲見陛下。這樣一來,吾等兄弟既得以一見天顏並表達了投效朝廷的心意,為自己他日在幽州處境艱難時找到了一條後路,又借進獻火器增強了朝廷軍力,進而促使朝廷能夠盡早北伐,將吾等兄弟及幽雲百姓自契丹人手中解救出來。可謂是一舉兩得,收獲頗豐。
事情若到此為止,吾等兄弟耐心在幽州靜等王師北伐,那麼過上以前一直向往的那種歡歡喜喜、輕輕松松的日子也就指日可待了。然則‘世間之事不如意者十之**’,隨著吾等兄弟生意做得越來越大、購買的土地越來越多,為吾等兄弟勞作的農夫佃戶、掌櫃伙計、工匠勞力也是與日俱增。而田產店鋪、礦坑作坊的增加也就意味著吾等兄弟需要投入更多的人手去經營、去管理、去維持、去保護。如此一來,吾等所招募的私兵家丁數量也就隨之越來越多。而私兵數量越來越多,其所需要花費的銀錢糧米也就越來越多,為了盡量減少糧餉的支出,吾等兄弟便不得不在兵器上下工夫,以期用犀利的兵器來彌補人手的不足,節省出更多的錢財去辦更加重要的事情。
臣之所以未向陛下稟報招募私兵之事,一則吾等兄弟此前招募私兵只是為了在需要的時候保護自己的家產與身家性命,這與大戶人家、豪商巨賈豢養家丁護院是一個道理,所以吾等兄弟認為完全沒有必要因為這等私事來打擾陛下。二則,吾等兄弟所募私兵雖多,但其絕大多數都布置于尚未納入朝廷治下的幽雲十六州各處產業,在大周境內只有臣的府中駐有數十親隨侍衛,其數量並未超過朝廷限度,臣未向陛下稟明也在情理之中。況且,在我軍北伐之前,臣也曾向陛下提出,希望能以自家私兵相助朝廷,為收復幽雲出一些綿薄之力。若從這一點來講,臣于招募私兵一事上,其實卻也算不得欺瞞陛下。
至于吾等兄弟調集私兵圍攻契丹軍,則完全是因為朝廷兵馬與契丹軍于保興莊對峙,一時間難以分出勝負,而契丹十萬援軍業已進至榆關左近,不日便會越過長城南下。到時候,即便朝廷兵馬能將契丹軍擊敗,山前諸州亦將遭戰火涂炭,士紳百姓皆會深受其害。因此,為了自家產業及幽雲士紳百姓的身家性命著想,吾等兄弟才調兵遣將,以求在最短的時間內擊破保興莊契丹軍,而後再揮軍北上,將契丹援軍阻擋在長城之外,使山前諸州免遭戰亂、士紳百姓遠離災禍。而臣未將‘清園’私兵真實數量稟明陛下,並在圍攻開始之前借故離開周軍大營,一是因為奉了幾位兄長之命參與指揮此戰,必須上山去與其他兄弟匯合;二則是為了保證有關‘清園’私兵即將圍攻契丹軍的消息不會泄露,保證此役能夠一擊而中,將幽雲契丹軍主力一網打盡,如此‘清園’私兵才能專心致志的對付那十萬契丹援軍——畢竟如果臣事先稟報陛下圍攻之事,朝廷大軍這邊勢必會有所準備,而周軍大營這邊任何動靜都可能引起契丹人的注意,從而為‘清園’私兵的圍攻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徐紹安一番入情入理的講說,不但解釋了「清園」兄弟暗中發展出如此強大實力的必要性,而且還為自己對柴榮多有隱瞞的行為找到了很好的借口。若是只從他的陳述看,他徐紹安及其他「清園」兄弟不但無過,反而應該因為全殲幽雲遼軍主力而受到朝廷的嘉獎和賞賜。當然,在場的都是在官場模爬滾打多年的「老油條」,自然不會因為徐紹安這一番慷慨陳辭就相信了他所說的所有事情,更不會因此把徐紹安及「清園」兄弟看成是心向朝廷、為一方百姓謀福祉的忠義之士。在他們看來,徐紹安這番話雖然確有一部分是實情,但同樣也不乏用來遮掩與粉飾的謊言。可以說,這番話最大的作用並不是告訴大家事實真相,而是給官家、給朝廷一個台階下,讓官家在赦其無罪或者從輕發落時能有個說得過去的借口。
不過,在場的大部分朝臣都是揣著明白裝糊涂,不但沒有站出來指責徐紹安說辭中的不實與不通之處,反而不斷點頭以示贊同。群臣之中,只有一直暗中將「清園」兄弟當對手的張永德對徐紹安的說辭表示出了不屑,並且在徐紹安講完之後語帶譏諷的說道︰「徐將軍口才果然了得,一件欺瞞官家、違背朝廷理法的事情經由將軍一講,卻幾乎變成了‘清園’兄弟忍辱負重、暗中蓄力,並在危急時刻助朝廷一臂之力的義舉。哼,真真是讓本官好生佩服。」——以現在的形勢,張永德也就只能逞一逞口舌之能,絕不會不顧自己和其他人的安危,去與徐紹安發生更激烈的沖突。
張永德話雖說得刺耳,但對于徐紹安以及對這件事後面的發展來說卻是不會有任何影響。因此,徐紹安聞言,既沒有反駁,也沒有表現出任何的不高興,而是非常大度的一笑而過,根本沒有當一回事。而坐在御座之上的柴榮就好像根本沒听到一樣,絲毫不理會張永德話里的言外之意,他先是點點頭,表示對徐紹安這番說辭的認可,然而表情嚴肅的說道︰「看來徐愛卿及愛卿的兄弟們欺瞞于朕、做了這許多有違朝廷理法的事情,果然是不得以而為之。只是,天家有天家的威嚴、朝廷有朝廷的法度,徐愛卿及愛卿的兄弟們所做之事雖情有可原,但罪卻不可恕。著免去汝的先鋒都指揮使之職;免去汝‘神機軍’都指揮使之職,遷‘神機軍’都虞候使;削去汝從三品雲麾將軍之餃,遷正四品下壯武將軍,罰俸一年。至于汝的那些兄弟,則一率官降兩級,罰俸半年。」
降職罰俸乃是題中應有之意,徐紹安自然不會有什麼意見。他平靜的听完柴榮的旨意,然後向上施禮道︰「臣領旨謝恩。」
待徐紹安施禮已畢,柴榮這才說道︰「當然,功是功、過是過。朕素來賞罰分明,愛卿及愛卿的兄弟以往的過錯要罰,但這次圍殲幽雲契丹軍主力愛卿和愛卿的兄弟們立有大功,朕同樣也會不吝賞賜。只是,如今幽雲戰事正酣,愛卿及愛卿的兄弟很可能還會再立新功。故而,待幽雲戰事平息之後,朕再對愛卿及愛卿的兄弟們論功行賞也不遲。」
「臣代臣的兄弟們謝陛下恩典。」徐紹安再次施禮稱謝道。
「愛卿快快平身。」該演的戲都演完了,讓徐紹安跪了這小半天,柴榮也算出了一口氣,此時自然要表現出君王對臣子的體恤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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