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葉思遠身邊,他身上系著安全帶,我知道,是為了防止他倒下來。
他英俊得要死,穿著煙灰色的呢大衣,清清爽爽的黑發下,那雙眼楮看得我發慌。
他的袖子沒有塞在口袋里,而是空癟癟地掛在身體兩側,搭在座椅上,估計是要回家了吧,也就不那麼在意了。
我看看他,說︰「謝了啊。」
他搖搖頭,說︰「沒事,也是順路。」
我問他︰「你回家啊?」
「恩。」
「你家哪兒的呀?」
「D市。」
「哦,本省的啊,那挺近,3個多小時就到了。」
「是,你呢?家哪兒的?我看你行李也不多,挺近的吧。」
「NO,我是K省P市的,小地方,听說過沒?」
「那麼遠?」
「是啊,坐火車要28個小時,還不包括晚點的時間。」
「臥鋪嗎?」
「硬座。」
「硬座?」葉思遠的表情有些驚訝,他說,「你一個人?硬座?28個小時?」
「是啊!」我說,「來上學的時候就是這麼過來的。」
「為什麼不買臥鋪呢?買不到嗎?」
「不是,為了省錢,硬座可以打折啊!」
「陳桔,春運火車上人那麼多,你不怕嗎?」他看著我,眼里滿是擔憂的神情。
我笑了,問他︰「葉思遠,你是在擔心我嗎?」
他一愣,把頭扭了過去,看向了窗外。
一陣沉默。
一會兒以後,他又轉過頭來,看著我,問︰「陳桔,你最近好嗎?」
我看著他的眼楮,搖頭,說︰「不好。」
他的眉宇間充滿了疑問,我知道他在問,為什麼。
我低下頭,整理了一下心緒,復又抬頭看他,我把自己最美麗,最溫柔的眼神投向他,我輕輕地說︰「因為……」
我用手指在他右邊大腿上寫了一個字——你。
我就那麼看著他,一點兒也不退縮,他也那麼看著我,我知道他無路可逃。
我們再也沒有說話。
我很郁悶,我都這麼表白了,他怎麼還是一點反應都沒有呢?其實也不能算是沒反應,我看著葉思遠的側臉,總覺得——他臉紅了。
其實,我真的很善變,我想起聖誕節時自己對他說的話——咱們就這麼算了吧,我和你,我們不是一路人。
這才1個月呢,我又反悔了,葉思遠,估計也快被我逼瘋了吧。
車子快要開到火車站的時候,堵上了。
開車的中年男人回過頭來對葉思遠說︰「大少爺,這兒堵得厲害,沒一、兩個小時通不了,這兒離火車站也不遠了,不如請這位同學走過去吧,走個20分鐘也就到了。」
我听他說「大少爺」,真是嚇了一跳,還以為在拍電視劇呢,看他又是一本正經的樣子,才知道這真是他對葉思遠的稱呼。 !葉思遠,原來是個富二代或是官二代呀!真沒看出來呢。
我連忙說︰「沒事沒事,我自己走過去吧,春運路太堵,你們一會兒開進去萬一開不出來,那就耽誤你們時間了。」
葉思遠看看我擱在腳邊的大背包,放地上是因為我怕弄髒了他車的座椅套。
他問︰「你包沉麼?」
我忙搖頭,說︰「不沉不沉。」
他突然月兌了右腳的鞋,用穿著五指襪的腳趾去提我背包的背帶。
我嚇一跳,他已經把包提起來了一些,說︰「挺重的。我送你去火車站吧。曹叔叔,麻煩你車子靠邊,等我一會兒。」
我傻了,忙說︰「哎!葉思遠,真不用,我自己能背的,這一點兒都不沉。」
那個姓曹的叔叔——我也叫他曹叔叔吧,他回頭看看葉思遠,又看看我,說︰「行,我就在這兒等你,大少爺,你自個兒小心點。」
葉思遠說︰「你放心。」
然後,他抬起腳,先解開了自己的安全帶,再打開了他那邊的車門,他走下來,繞到我這邊,抬腳幫我打開了門。
我只得提著背包和塑料袋下了車。
葉思遠說︰「陳桔,你把包背我肩上,我送你過去。」
我看著他,說︰「真不用……」
他說︰「那我自己來背。」說著就彎腰拿腳去夠我的背包帶。
我連忙說︰「行行行,你別急,我來幫你背。」
我把我的背包背到他身上,他穿著呢大衣,背著我的淺綠色大雙肩包,包的拉鏈上還掛著一個小豬麥兜,看起來有點滑稽。我幫他把空空的衣服袖子拽出來,想了想,把它們塞到了他的大衣口袋里。
「雙手插袋」,看起來果然比袖子垂下來,要正常許多。
葉思遠低頭看我的動作,輕聲說︰「謝謝。」
我說︰「你謝什麼呀,我謝你還差不多。」
我和葉思遠並肩走在去火車站的路上。
路過一家超市時,他問我︰「你路上吃的喝的,都帶了麼?」
我拎起手里的塑料袋給他看︰「有礦泉水,方便面,火腿腸和鹵雞蛋。」
他探頭看了下,問︰「要不要我再去給你買點?」
「不用不用!」我搖手,「路上也沒啥胃口吃東西的。」
走得遠了,我問他︰「剛才那個叔叔叫你大少爺啊。」
「哦,他是我家司機,在我家做了快20年了,也算是看著我長大的。」
「大少爺,大少爺,那還有小少爺嘍?」
葉思遠笑了,他說︰「他就喜歡這麼叫,我叫他喊我思遠,他也不肯。我還有個弟弟,叫葉思炎。」
「哪個YAN?」
「炎熱的炎,說是他五行缺火,我們是葉家的思字輩。」
「你弟弟多大呀?是不是像你一樣帥?」我犯花痴了。
他看著我的樣子,笑起來︰「還小著呢,今年才9歲,他是個很懂事的小男孩。」
「怎麼那麼小啊,和你相差那麼多?」我有點奇怪。
他的神色黯了黯,說︰「他是我手沒了以後才出生的,我們家那邊,家里的生意啊什麼的,總得有個健康小孩來繼承。」
健康小孩?我抬頭看看葉思遠,體會到他心里的傷,他真的是一個殘疾人了,不管他自己有多麼不想承認,不管他自己能做多少事,他再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此生,他的身體都是嚴重殘缺的,一輩子都不可能是一個健全人了。
到了火車站,我讓葉思遠把背包給我,我自己進站。
他看了看人山人海的站前廣場,只得同意。
我幫他把包卸下來,背到自己身上,又幫他整理了衣服袖子。
我垂著眼楮,撅著嘴,在心里想,葉思遠啊葉思遠,這一走,得一個月見不到你啦,也不知道,寒假里我能不能再和你聯系呢。
心里想著,我的嘴里就問了出來︰「葉思遠,我能給你發短信麼?」
這是我第二次向他提出這個問題。上一次,我被拒絕了,這一次呢?我不知道。
葉思遠一愣,說︰「可以啊,只要你願意。」
我笑了,說︰「我當然願意!我願意極啦!!」
他無奈地笑起來,說︰「陳桔,你就是個傻瓜。」
我的火車是下午4點多出發的。到晚上8點多的時候,我估模著葉思遠應該已經到家了。
我給他發了個短信︰我剛吃了一桶泡面,好飽,你呢?吃過了嗎?
很快,他就回了短信︰吃過了,我7點就到家了。
這是葉思遠發我的第一條短信,我心里想著他的樣子,臉上綻開笑,手上卻不停,直接一條短信說出了我的心里話︰
葉思遠,我開始想你了。
他很久都沒有回我,我就盯著手機看,這麼看下去,我怕這手機都要被我看得開出一朵花兒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就在我迷迷糊糊地靠在椅背上打盹兒的時候,手里緊握的手機,震動起來。
我低頭一看,是一條短信,葉思遠發來的︰
陳桔,我不確定。
我毫不猶豫地回他︰可是,葉思遠,我確定。
他沒有再回我短信,我就這麼胡思亂想著睡著了。
睡睡醒醒地過了一夜,早上5點多,我起來去洗手間洗漱,坐了一個通宵,渾身酸痛,但是我知道,最難捱的時光已經捱過去了。春運火車上就是人擠人,我排著隊上了廁所,洗了臉刷了牙,聞到一車廂的方便面味道,再也不想去吃,干脆走去車廂連接處看車外風景。
天還沒亮,不過天際已經有一絲青藍色浮現了。列車正在原野上疾馳,我能看到大片的田地和水塘,知道自己正離家越來越近。
到中午的時候,我花了20塊錢給自己買了個盒飯吃,不好吃,但怎麼都比方便面強。
葉思遠沒有短信來,我也沒聯系他。
傍晚時分,列車已經開到我老家的省份了,車廂里空了許多。我那一排三人座位,已經只剩下了我一個,我月兌了鞋靠躺在座椅上,又給葉思遠發了條短信︰我快要到家了。
這次,他回了︰累不累?已經26個小時了。
我說︰還好,勝利在望啦。
這時,我又收到一條短信,竟然是被充了200塊錢話費的通知。
我愣了,這是天上掉餡餅嗎?
還沒來得及開心,我的手機鈴音就響了,竟然是葉思遠打來的。
我接起來,听到他說︰「陳桔,話費是我打的。」
「為什麼?」我疑惑。
「因為我想給你打電話。」他在那邊說,聲音很輕柔,「我想听到你的聲音。」
我的心突然就變得很軟很軟,我知道,葉思遠對我說出這句話,需要下非常大的決心!
我說︰「打電話就打電話嘛,干啥給我充話費,電話我又不是打不起,不過看在是你打的話費的面子上,我就不與你計較了。」
他笑,說︰「好像還是你吃虧一樣。」
「那是!我從來不佔男人經濟上的便宜的!」
「那我給你充的這話費算什麼呢?」
「算我破戒了呀。」
「那我豈不是很對不起你。」
「不會~~~葉思遠,你對我來說,和其他所有男人,都是不一樣的。」
我很自然地對他說出這樣的話,自己心里都嚇了一跳。我不知道葉思遠听到以後會作何反應,但是對我來說,這就是我的心里話。
葉思遠沉默了一會兒,他說︰「陳桔,你真的確定?」
「是,我確定,葉思遠,我確定!」
他笑了,笑聲很動听,他說︰「陳桔,寒假還得1個月才能完,不過,我已經有點想見你了。」
我說︰「這不難啊!先掛了啊。」沒等他反應我就掛了電話,然後就給自己拍了一張美美的大頭照,一個彩信就發給了葉思遠。
照片上,我穿著一件大紅色的棉外套,頭發油膩膩的,笑容卻無比燦爛,照片背景是雜亂的春運火車車廂。
一會兒後,他回短信,說︰很漂亮。
我說︰葉思遠,禮尚往來懂不懂呀?拍一張你的照片唄。
他真的拍了,我很快就收到。照片上的葉思遠微微笑著,眼楮亮閃閃的,一張臉佔了屏幕的四分之三,剩下的就是脖子和一半肩膀了。
一點兒也看不出他的殘缺。
葉思遠是那種不用修飾,不用PS,直接就能看的自然男孩,五官臉型都是無可挑剔,微笑的模樣洋溢著青春氣息,我看著手機上他的樣子,心坎里美得開出花來。我知道,這層窗戶紙,終于被我們捅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