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返回前,羅二又到放物資的山溝那里,溜了一圈。
也是,扣扣索索這長時間,才搞了一點東西,還得晾出來,嘩啦啦擺了一地,讓本就是小門小戶出身的羅二,很不舍得。
就象是好不容易打到了獵物的餓狼,藏點食物,還不帶掩蓋的,總得打轉幾圈,瞭望一下。
臨了,轉身要走的時候,羅二瞄見那五百多桶汽油,凌亂地扔在溝底。從敵人那里搜羅來的東西,他還是盡量節約使用,這不,省下了不少。
心里一動,羅二跳下溝,手搭在一百斤重的油桶上,捏住油桶蓋,一旋,「當」桶蓋掉落在腳邊的石頭上。
聞著濃濃的汽油味,羅二眉頭一揚,油比水輕的道理,他還是懂的。揮手,把開了蓋的汽油桶,收進了紅庫。沒了蓋子的汽油桶,會把汽油咚咚地漏進海水里,這也是他的目的。
一通忙活,留下一地的油桶蓋,那五十多噸的汽油,再次收進了紅庫;路上加快速度,要四個小時才能到達,估計汽油也流光了,全混進海水里了。
不再遲疑,羅二強忍著渾身的不適,提起一口氣,邁開大步,沖進濃重的夜色里。
崎嶇的山路,盡管有了自己留下的標記,羅二還是跑得氣喘噓噓,幾次忍不住干嘔了幾下,又踉蹌地奔跑著。
太難受了,胸口晃蕩著一團水樣的憋悶,讓自己不敢隨意喘氣,小心翼翼地呼吸,生怕一不小心,就被憋死在荒無人煙的山里。
緊盯著腳下的溝坎,隱隱地,羅二有了奇怪的想法;以前,紅庫根本不排斥收進石頭、水,但自己有了利用的想法,就不太行了。
盡管也能收進來,但這股子難受勁,就像強塞到胃里的生大米一樣,隨時想吐出來拋掉,而且吐掉的念頭每一秒都在加強。忍,羅二只能咬緊牙關,堅持跑著,要是蹲下稍一歇息,他怕是連胃都能吐出來。
難倒,是自己把石頭、水當成了武器,要殺滅人命,讓紅庫開始拒接這些東西?如果象以前,只是簡單的把石頭和水當成平常東西,沒有利用來殺傷人命的想法,或者是念頭,那情況就不一樣了。
反過來說,如果自己拿起一把槍,或者一顆炮彈,當成一個藝術品來收藏,那紅庫就可以接受了?有些霍然開朗的羅二,眼里閃現出一絲亮光,腳步踉蹌地急速越下一個山頭。
回去一定要實驗一把,強按心頭的喜悅,羅二開始在腦子里念叨起來,這水和汽油,是自己趕著送給敵人使用的,為什麼呢,一定是敵人缺少,不,匱乏,所以自己好心相送。
把自己當成了好心的施主,羅二無意識地催眠著自己。
但,想了好一會,身上的沉重,絲毫不見減輕;看來,對老美的恨意,已經深入骨子里了,怎麼也騙不了自己。
凌晨兩點,嘀嘀咕咕的羅二,迎上了興奮的大灰;這家伙,晚上比白天還要清醒,真不愧是夜行動物。
拍拍大灰的腦袋,「伙計,趕緊帶路」,打著飽嗝的羅二,難受得雙眼無神,揮著這個不識趣的家養狼,跌跌撞撞上了眼前的石山。
馬上就到了,听著山那邊隱隱的機槍聲,緊咬著牙,抓住一顆小樹,手上較勁,在身側的山風伴隨下,羅二閃身上到了山頂。
「二哥」,隨著低低的一聲驚呼,張旭從土坎後趕過來,扶住滿身大汗的羅二;湊到近前,從羅二顫抖的胳膊,張旭能感覺到,羅二是在強忍著什麼,隨時有倒下的可能。
「胡志強,快來,連長回來了」,扭頭,張旭焦急地叫著,沒敢高聲,但讓人覺得好像要大禍臨頭似得。
「亂叫個屁,扶我過去」,抬手在張旭的鋼盔上來了一下,羅二狠狠地揉了把臉;頭一次,羅二有了滿眼金星的感覺,要是沒人扶著,他只能一坐地上了。
張旭的聲音剛落,幾個身影跑了過來,圍住了羅二。樸姬善、林興國、林濤、胡志強,七手八腳,架住羅二發軟的身子,只有小張留在前面沒過來。
看著好像喝醉了一樣的羅二,大家除了著急,更多的是擔憂;現在的狀況,如果羅二有個意外,在山下敵人的進攻下,隨時可能發現山上的動靜,那成為烈士是早晚的事。
當烈士不可怕,但沒有了打擊敵人的機會,是萬萬不甘的。
「本初,你哪傷著了?」焦急等著羅二回來的樸姬善,頓時紅了眼楮,把槍塞給身邊的胡志強,撲了過來。
顧不上回避,樸姬善雙手在羅二身上一陣亂模,查看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但一陣模索,沒有發現傷口。
睜開緊閉的雙眼,羅二眼前沒了亂飄的金星;搖搖頭讓自己清醒一下,「干嘛呢,個個哭喪著臉,我就是跑累了」,看著疑惑的樸姬善,撇嘴笑笑,羅二出聲安慰大家。
慢慢掙月兌幾人的扶持,羅二穩住身形,「各自歸崗,亂彈琴」,大家關心自己,但擅自離了崗位,讓羅二沉下臉。
這是一個半圓形的山頂,地勢緩緩而下,稀疏低矮的松樹,夾雜在干硬的灌木里;在西面的松樹下,羅二找到了小張,他正緊盯著山下的動靜。
「怎麼樣?」羅二揉著胃部,這樣還好受些。
「敵人防守嚴密,沒有機會,二哥你看」,小張一指山下。
山下的敵營,交叉的探照燈,間隔升起的照明彈,攪亮了漆黑的夜晚;不時歡叫的機槍,嘈雜著甩出一條條明晃晃的彈道,封鎖了各處要地。
大概是時間緊張,敵人沒有分出人手,佔據這個山頂,只是在山腳拉上了鐵絲網,修築了簡易工事。
「真是錢多了燒的」,暗罵一句,羅二一眼看見小張的身後,那個斯密斯下士,被捆了個結結實實,嘴里還塞了塊石頭,蜷縮在地上。
「他是咋了?」羅二不知道小張為啥把俘虜捆成那樣,簡直成了扎緊的行李。
「他?」,把槍抱在懷里,小張不屑地哼了一聲,「本來我們在山腰埋伏,這家伙想偷模著逃跑,結果讓大灰按住了。要不是大灰,大家早暴露了。」
「這不,為了這家伙,我們退到這里」,還想多說幾句的小張,瞅見羅二的臉色,有些後悔地閉上了嘴巴。
「嗯」,羅二眉頭一皺,臉冷的象冰塊。
「要不是他沒有喊叫,我早干掉他了」,小張解釋著,他還是沒有殺俘的惡念。
「你啊,那是沒吃過大虧」,羅二一張嘴,就覺得一股汽油味,讓他難受的不行。
得趕緊了,羅二對著身後的大灰一擺手,點點地上的俘虜,「所有人退後十米,隱蔽待命」,轉身,看向山下。
不時抬頭看著羅二的大灰,清楚地認識羅二眼里的寒光,騰地起身,竄到斯密斯身邊,在他驚恐地嗚嗚聲中,「 」,干淨利落地咬斷了俘虜的脖子,輕松拖著拉進遠處灌木里,享受去了。
渾身一個激靈,小張諾諾地應著,跑到樸姬善幾人的藏身地,逐一叫起,退向後方十米遠。後面埋伏的幾個兵,除了樸姬善毫不在乎,一個個神色復雜,剛才的殺戮,他們全看在眼里。
盯著山下白天看好的帳篷,羅二不再欣賞這熱鬧的場面,站起身,毫無顧忌地暴露出身形,頭頂忽閃的照明彈,照亮了清秀的面孔。
「死難的兄弟們,一路走好」,甩掉鋼盔,羅二喃喃地說著,伸出左手,「去吧,全部!」
山頂上,兀地,憑空一股巨大的水團,象是沖出崩潰的水壩,攜著咸澀的腥味,混合著那稍甜的汽油味;「轟」,水團砸在山坡上,激起散亂的水花,「嘩啦」,呼嘯而下。五百多個空汽油桶,漂浮在水面上, 踫撞著砸下山去。
羅二取水時,是一大口一大口吞下,但是放出海水,就像是扎破了裝水的氣球,瞬間拋下。
「噹」,華麗的打火機,點燃了橘黃的火苗,被羅二甩出,緩緩旋轉,跌落在鋪滿汽油的水面上。
「呼」,在打火機鑽進水里的一剎那,昏黃的大火,揮舞起藍色的外焰,覆蓋在了水面上,擁著沉重的勢能,劈開一條道路,洶涌沖下山去。
警惕的哨兵,沉睡的敵人,還有勤奮的值班軍官,被山上巨大的轟隆聲驚醒,還沒來得及分辨情況,水頭已經劈面而至。
看著威力無比的洪水,摧枯拉朽地撕碎那些帳篷,終于吐出滿腔悶氣的羅二,忍不住笑了起來,抖動著肩膀,「哈哈哈」,笑聲越來越大,越來越放恣。嘴里笑著,但眼里,是酸澀的淚水。
不論是誰,傷害了我的戰友,管你冤枉不冤枉,我都要找回來,水火無情地找回來。
就在羅二放聲大笑的時候,斜對面遠遠的山頭上,幾個志願軍偵查兵,驚呼一聲,捏緊了手里的望遠鏡。鏡頭里,竟然出現了洶涌的洪水,剛好砸在了敵人的營地上。
幾個年輕的士兵,狐疑地相互看看,這大冬天里,哪能有洪水?這里也沒有河啊。使勁揉揉眼楮,這幾個兵再次舉起手里的望遠鏡。
沒了胸口的沉悶,身上輕松無比,羅二精神馬上矍鑠起來。出了口怒氣的羅二,身體上、精神上,都放松了很多。
連綿的鐵絲網、堅固的帳篷,沉重的坦克、裝甲車,高高的崗樓,在奔騰而來的洪水面前,就向精巧的玩具,被瞬間吞沒,砸了個七零八落。
水面上熊熊大火,瘋狂舌忝過掙扎的士兵,凡是能漂上水面的物體,都被大火炙熱地擁抱,高溫招待。
洪水、火海,眨眼間,把敵人擺在山下半個師的兵力、裝備,全數蹂躪,攜帶著無數地人體、物資,撞向對面的山腳。
就在肆虐的火焰,隨著海水向南北兩面蔓延開去時,停住笑聲,羅二輕松轉身,吩咐小張幾句,連和樸姬善也沒說上話,拿過張旭手里的沖鋒槍,再次躍下山去,奔向海邊。
被羅二大笑驚得不輕的幾人,在小張的帶領下,呼啦啦快跑十米,站到了羅二的位置;「呃」,眼前的火海,讓大家倒吸一口涼氣。
路上,一心二用,羅二實驗著把手里的沖鋒槍,當成一件藝術品,想收進紅庫;但食指習慣性地扣在扳機的護圈上,讓他沒法把這件殺器當成真正的藝術品。
唉,自己是一個兵,哪能把自己的武器,看成是藝術品,這偷機的法子,根本沒法騙過自己的腦子。
最終,羅二放棄了靈光一閃的想法,老老實實背起槍,聞著海水的澀腥味,來到了海邊。
就在天色轉亮的時候,羅二歡喜地把那深窄的山溝里,滿當當的各種物資,妥當地收進紅庫。
終于放心了,松了口氣的羅二,坐在溝里的草叢里,模出水壺。該歇歇啦,這玩命的一夜。
「嗡」,頭頂上,一架偵查機,機翼上涂著醒目的白色五角星,慢悠悠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