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在公路遠處的一個窪地里,羅二留下小張他們,就地警戒;自己和樸姬善,尋了個隱蔽的地方,換上濕透的軍裝;有著輕微潔癖的羅二,已經沒法忍受身上黏濕的腥苦味,更何況樸姬善和他一樣,渾身上下沒有清爽的地方。
看著哆嗦的樸姬善,羅二心里直發苦,跟隨自己的人,一路都是心驚膽戰的。
換好衣服,帶著樸姬善,羅二和小張匯合,掩藏在公路側面的灌木里;奔波了大半夜,身上累的夠嗆,要是走著去平昌,那可成了真正的鐵人。
眼下,要麼找地藏起來休息,緩過精神再趕路,要麼投機取巧搭個順路車。
自己搞的動靜自己明白,一旦到了白天,美軍肯定會大面積搜索,就地隱藏不是個辦法。但是,看著遠處的那條公路,羅二明白,搭順車不是個太好的主意,一樣很被動。
看看手表,已經是凌晨兩點,羅二嚼著餅干,喝了口涼水,趴在灌木叢里,要想快速離開這片危險的地方,只能搭車了。不用看,羅二也知道,身後的四人,體力開始下降了。
瞅瞅四周,羅二沒發現大灰的影子,這家伙,估計被艦炮的轟擊嚇住了。
當公路上一溜五輛軍車,拉著滿當當的士兵,全副武裝地駛過,趕向東邊的時候,羅二下了決心,天亮之前必須離開。
兩個小時後,又有一隊軍車,通過眼前的公路,消失在掀起的塵土里時,滿臉不耐煩的羅二,眼楮亮了起來。東面的公路上,終于傳來卡車的聲音,幾道光柱閃過,劃破了夜空。
背起野戰背包,羅二拎著沖鋒槍,低腰靠近了公路;身後的四個兵,也打起精神,緊隨在後。
聞著腥燥的塵土味,羅二一揮手,「踫」,一塊三百斤不規則形狀的石頭,砸在前面的路中央,阻斷了交通。
要是有懂的地質人在,馬上就能看出,這塊石頭,和早先造成那場奇怪山崩的石頭,明顯是一個出處。
很快,車燈明亮的車隊,出現在坑窪的公路上,慢騰騰駛了過來。
盯著那三輛掛著篷布的軍卡,羅二有些奇怪,和剛剛經過的兩隊軍卡不同,前者是殺氣騰騰,怎麼眼前的汽車,有些半死不活的,還帶著濃烈的血腥味。
羅二看到的,就是美國大兵戲稱的「黑車」,沒有任何明顯標志的臨時善後車隊,拉著陣亡美軍的尸體。
不得不承認,經歷了二戰的美軍,在對待自己陣亡的士兵上,善後處理工作,有了一個規範化的流程,也是收攏人心、鼓舞士氣的手段。
要不是連夜而來的增援部隊,加上軍車使用緊張,這些美軍尸體還得等幾天才能被運走;被命令連夜返回漢城的車隊,順道拉上了陣亡的戰友。
這隊「黑車」,一共三輛,拉著剛剛收集的美軍尸體,前往漢城美軍基地停尸房,在那里,會有專人對尸體進行檢測、牙齒記錄,做最後的身份確認;確定身份的尸體,會做防腐處理,整容,穿上整潔的軍裝,裝進密封的鋁盒,運輸回國。
沒有軍事價值的「黑車」,除了車上安排一名士兵,再沒有護送的武裝;就連這護送的士兵,最大的意義,也是陪同司機,起個安慰司機的作用。也是,任誰劫持或騷擾拉尸體的軍車,都是十分晦氣的事情。
「準備上車」,低聲命令著,羅二盯住了最後那輛卡車。
不知內情的羅二,沖著身邊一個手勢,幾人繃緊身體,做好了上車的準備。
當汽車的燈光掃在路中央的石頭時,「吱」,汽車先後剎住了,飛揚的塵土涌上前來,在雪亮的車燈前揮舞。
押車的士兵,小心地觀望四周,半晌,這才拿著槍打開車門,走到石頭前。
用腳踹踹石頭,毫無動靜,使勁踹,不見半點動彈的意思。
感覺四周安全的士兵,背起槍,雙手使勁去搬動石頭,那灰白的大石,紋絲不動。
漲紅著臉的士兵,叫下了司機,倆人用車上的小撬棍,也只能讓這塊石頭,上下晃晃,根本移動不了。
「法克!」嘴里憤憤叫罵著,司機轉身到後面,呱呱幾句,喊來了兩個司機和兩個兵,這玩意太沉,大家一起搬吧,要不都走不了。
三根撬棍,六個健壯的士兵,終于咬著牙,把沉重的石頭,掀到路邊的草叢里。身上見了汗的司機,翻身上車,轟起油門,繼續向西開去。
汽車開動了,已經鑽進後車廂的羅二,滿眼的後悔,身後靠著一堆黑色的帆布袋子,讓他直罵邪門。
搭手上車,羅二在車幫上就是一愣,要不是身後的樸姬善推他一把,他幾乎要放棄搭車的打算了。
這是拉死人的車啊,心里苦苦地,殺人毫不猶豫的羅二,臉色慘白,踩在梆硬的尸體上,硬撐著躲進了最里面。
外有帆布圍著,里面又不通風,周圍的血腥味,讓羅二差點吐了。反倒是樸姬善和小張,一臉無所謂的動手,輕輕搬動那沉重的裹尸袋,劃拉開一處空地,讓大家緊緊擠在一起。
林興國、林濤比羅二好不到哪去,強忍著胃里的翻騰,捂著鼻子蜷縮在一起;開槍殺人誰都會,但和一堆尸體同車「旅行」,就沒人待見了。
直到羅二實在受不了悶熱的腥味,揮手一刀,呲,身邊的帆布上,拉開一個口子;讓冰冷的空氣清掃自己的鼻子,好不容易,三個臉孔扭曲的兵安靜了下來。
美軍的汽車開走了,離開了江陵鎮,向平昌方向駛去;汽車拐過遠處的山腳,大灰這才露面,躲在路邊的灌木里,幽綠的眼楮,盯住了那隱沒的紅色尾燈。
沒有停頓,大灰沿著公路側面的草地,埋頭向西跑去;卡車上的血腥味,沒有迷失大灰的嗅覺。
天亮時分,三輛軍卡,停在了平昌郊外美軍軍營;司機和押車的士兵下車,另外一組司機,帶著押車的士兵,等到後勤兵給汽車加滿油,馬上又蹬車出發了。
這里已經是丘陵地帶,沿途幾個戒備森嚴的崗哨,只是揭起帆布一角,大概瞅了一眼,直接揮手放行。再往後的崗哨,干脆沒有檢查,捂著鼻子抬起了路桿。
看到那冰涼的黑色裹尸袋,沒有哪個士兵能嚴格地檢查,能避開就避開,不定哪天,自己就躺在那里了。
看似憋屈的羅二,無意間撿了個便宜,不去偷笑就不錯了,還在那里暗自後悔。
除了喝水,藏在後車廂的五個兵,默契一致地沒有吃東西,身後的死尸,泯滅了所有的饑餓感,更何況大家都清楚,裹尸袋里的陣亡者,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本想抽空下車,但一路上來往的車隊,嚴密的巡邏士兵,還有那系著皮帶的軍犬,讓羅二幾次放棄了下車的機會。
也是,他看好的下車地點,也是美軍注意的地段。雖然羅二從帆布的縫隙里,發現了大量的南韓士兵在巡邏,但狼群咬死虎,這一猶豫,就跟著汽車到了美軍軍營。
似乎是本能反應,一路上很平靜,就連汽車停在敵人的軍營,也沒有人來查看汽車里的情況。周圍美軍士兵,和那些土灰色臉的南韓士兵,古怪地看了一眼這個車隊,直接躲得老遠。
羅二沒注意到,從裹尸袋滲出的血水,匯集在一起,從車廂下部的縫隙里,不斷滴撒在地上,那道道凝固的血跡,已經明顯告訴了所有人,這輛車的功能。
車隊再次開出了軍營,向漢城方向駛去。
卡車駛出軍營,羅二的臉色沉了下來;他們坐的是最後一輛卡車,但身後傳來沉悶的發動機聲音,告訴他情況有變。
起身,趴在惡心的袋子上,羅二撩起篷布,從縫隙里看去,「靠,運兵車」。
從發動機參差的聲音里,羅二听出來了,跟在後面的,有兩輛卡車,那晃動的十幾頂鋼盔,讓他很是冒火。
不停地打量著車外的地形,羅二臉色很快恢復了平淡;他不能緊張,身邊的幾個兵,一直在觀察著自己,那怕自己的呼吸開始急促,這個個精明的偵查兵,也會有冒失的動作。
自從看見胡志強和張旭的犧牲,羅二的話很少,沉悶的氣氛一直籠罩著身邊的兵們,沒人再說話,就這麼沉默著。
大家對羅二,幾乎是盲目的信任,相信他能處理眼前的困境;但這份信任,讓他猶豫著下車的時機。
退來,羅二拉過小張,「快要下車了,你」,一指前面的駕駛室,收回手掌在脖子上一拉。
小張點點頭,羅二平穩的聲音,讓他很舒服;嘩啦,子彈上膛,關上保險,眼楮盯著羅二,小張沒有言語。
順著公路,卡車顛簸著右拐繞過一個山頭,眼前是一條開始解凍的大河;一直沉默的樸姬善,透過帆布的縫隙,看見了這條寬闊的漢江,不安地拽拽羅二的衣服。
拍拍老婆的肩膀,羅二也看到了,他不但看見了漢江上,那個美軍架起的浮橋,高度戒備的機槍,也看見了遠處的大城山。
和小張倆人對視一眼,羅二的眼神有些暗淡,也不知道那個老主持還在不,那個廣法寺還在不。
同樣,車隊順利地優先通過了浮橋,順著漢江南岸,飛快地行使著。
左邊是一座大山,右側300米是奔流的漢江,該下車了,再不下車,就直接進了漢城地區。
羅二仔細看看遠處的大城山,沖著小張點點頭。
起身,樸姬善在右,羅二在左,拉住了車廂後部的篷布,林興國、林濤端槍趴在袋子上,子彈上膛。
沒有遲疑,嘩啦,羅二和樸姬善分別拉開篷布,看見後面卡車上驚訝的司機,和那個疑惑的士兵。
明亮的光線,耀花了林興國和林濤的眼楮,沒有首先開槍。「噠噠噠」,羅二單手舉槍,沖著後面的卡車,打出了一梭子。
「楞傻啊,開火」,羅二的一聲叫罵,驚醒了暈頭的林興國和林濤,猛然間扣動了扳機。
「噠噠噠」,不愧是玩槍高花了後面卡車的玻璃,林興國和林濤的點射,不但讓玻璃上綻開了兩朵猩紅的花朵,還打爆了卡車的兩個輪胎。
羅二開火的瞬間,小張也打響了手里的沖鋒槍,「噠噠噠」,三十發子彈橫掃著一泄而盡,穿透了帆布和薄薄的鐵皮,把司機和押車的士兵,打翻在駕駛室里。
身後的卡車,歪扭著扎進了路邊的溝里,橫斜的車身,讓車廂上的美軍士兵,暴漏在槍口下。「噠噠噠」,一直帶著兩支沖鋒槍的林興國和林濤,交替打光了子彈,沒讓敵人有還手的幾會。
前後同時開火,雖然很危險,但也是難難之選,羅二不想背後還有兩支槍頂著。
好在,羅二他們乘坐的卡車,一頭撞在左邊的山石上,轟鳴著停住了。當先跳下車,羅二揚手,把一顆手榴彈扔向了公路上,那里,第二輛卡車已經沖了過來。
「轟」,借著爆炸的煙霧,羅二戰隊,全數下車,沖進了路旁的深溝里。
羅二沒敢上左面的山,他知道,這是一座不大的山頭,一旦被困在上面,要想突圍就難了。
現在,最理想的路線,是迅速反渡漢江,折向北面,闖過丘陵地帶,再過漢江,進了大城山就徹底安全了。
大城山往北,直到金化,全是陡峭崎嶇的山地。
但是,在溝壑里奔跑的羅二,清楚地听見,身後一百多米的公路上,十幾名士兵,已經跳下了卡車,打著槍沖了過來。
「噠噠噠」,紛飛的子彈,在頭頂穿過,甚至,打在了身邊的石頭上,濺出細小的火花。
不干掉這些追兵,過漢江是不可能的。「林興國、林濤,就地隱蔽,等信號開火」,羅二簡斷的命令,留下了兩個兵,躲進草叢里,根本沒在意戰友的離開。
那年月,命令如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