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家來後的第二日,關厚齊就匆匆忙忙的趕到了關家。他此時顧不得避嫌,徑直沖進來對林氏說道︰「玉娘,你跟我來,我有話同你說。」林氏默然點頭,連圍裙也顧不得解下來便隨著關厚齊到了後院。
廚房里,桑落心煩意亂、愁眉不展,屠蘇也在暗暗猜測著林氏和關厚齊到底怎麼商量的。
「姐,到底要怎麼辦哪?」桑落煩躁的用鏟子敲打著鍋底。
屠蘇連忙安撫她︰「天無絕人之路,總會有辦法的。」桑落緊抿著唇,低頭不語。
兩人心不在焉的做著活計,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忽听得前頭似乎有人在大聲喧嘩。桑落手中的鏟子不由得一頓,瞬間濺起了一股滾熱的油花,灑得灶台上到處都是。屠蘇熄了火,她緩緩解下圍裙,不緊不慢的走出廚房。
大廳的正中央坐著一個身形魁梧、面沉似水的正垂著頭站在他面前。大門外,圍著一堆脖子伸得像鴨一樣的看客。
「大哥二哥,你們不去干活,杵在這兒做什麼?」屠蘇看著此人和大哥有幾分相似的長相,心里已經猜出了他的身份,但她面上仍然裝作不認識的樣子,以一副先聲奪人的姿態出現。
座上的男子聞言,抬起頭迅速掃了一眼屠蘇,屠蘇也趁機估量了一下對方。他身著靛青稠衣,身形高壯,樣貌粗枝大葉卻並不難看。讓人印象最深的便是那一雙精光四射的眸子。他全身上下散發出一股商人的精明和爆發戶的氣息。他望向屠蘇的目光是挑剔冰冷甚至帶著掩飾不住的厭惡。屠蘇的心中也不自覺的涌出一絲反感。她很少如此厭惡一個人,甚至厭惡到不願和這人呼吸同一片空氣。
屠蘇的嘴角掛著淡淡的冷笑,眉毛向上一挑,語調平平的說道︰「這位客官,您要用些什麼?」
「大妹,他是……這是咱爹。」關毛有些頹然無奈的拉拉屠蘇的衣袖,囁嚅半天才叫出那個「爹字」。關文則抿著唇依舊低頭不語。
「去叫你娘出來!」關厚勤似乎想在兒子面前確立自己的威嚴,裝腔作勢的用手指一下一下的扣著桌面,一臉不耐的說道。
關文突然抬起頭,說道︰「爹請您先喝杯茶,我這就去叫。」說完,他轉身,換上了一副無懈可擊的笑容道︰「各位鄉親,今天敝店有些事,關門半日,請大伙改日再來,對不住了。」說著,又再三拱千。關毛也忙跑過來將大門從里頭栓上了。只留下了一個極小的角門以便出入。
關文轉身回來剛要舉步向後院走去,就听身後的關厚勤冷冷的說道︰「順便把你五叔也叫進過來罷。」關文的腳步不由得頓了一下。關厚勤冷笑一聲︰「怎麼,我這個實至名歸的親爹還叫不動你!」關文不語,抬步向後院走去。
屠蘇冷冷地打量著關厚勤,站定不語。關厚勤又轉過頭來,眼皮勉為其難的挑了一下,一臉嫌惡的說道︰「你的本事真是越來越大了,竟敢設計你女乃女乃和二嬸?手段不錯啊!看來,我得獎賞你一番才對。」
屠蘇淡淡地答道︰「不敢當,都是祖上的遺傳。」
「不敢?」關厚勤的聲音越發冷咧,眼中串出兩簇火苗。
「——爹,您听我說,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桑落看關厚勤發怒,急忙上前辯解。她可是听說她爹以前在家里時沒少打姐姐,既然小時候都能下得狠手,更何況是現在?所以,她此時比屠蘇還緊張害怕。
關厚勤淡淡的掃了桑落一眼,從他的眼中看不出絲毫的親情,他仿佛在看一個陌生人似的,只是那眼中僅僅比看向屠蘇時少了一絲嫌惡而已。
「爹,女乃女乃和和姓胡的設計我們一家,我們若是不想辦法,落得個什麼後果,爹自然明白,到最後丟的還不是您的臉?」
「那姓胡的自然不是東西,但你們千不該萬不該設計你二嬸,氣得你爺女乃臥病在床,拖累了我們關家的名聲。」
「可是……」桑落還在解釋個不住,林氏和關厚齊推門進來了。
關厚勤先看了一眼林氏,眼中微微亮了一下。他原以為林氏肯定會蓬頭垢面,憔悴不堪,誰知卻發現她的氣態和容貌都和以前大為不同。雖然不能和嬌媚的陶氏相比,但相較于這種年紀的村婦來說,已經很難得了。看來,村人的傳言是真的,他們一家子的日子過得確實不錯。林氏只上前問了一句便一直垂著頭,對于這個突然回來的丈夫,她是有驚無喜,更多的是對將來的擔憂……
關厚勤打量完林氏,目光又轉到關厚齊身上。
「大哥,你什麼時候回來的?」關厚齊踟躕了一會兒,上前一步招呼道,語氣中隱隱中有一絲心虛和不安。關厚勤輕哼一聲,似笑非笑的打量著關厚齊,眼中的鄙夷越來越濃,這人較之八年前更為不堪了。想到自己的妻子竟然跟這等上不了台面的人叫攪和在一起,他都覺得丟臉。
關厚齊忍著關厚勤審視嘲弄的目光,越發的局促不安。屠蘇上前一步,不著痕跡的將關厚勤的目光擋住,慢吞吞的說道︰「我娘和五叔來了,你有什麼想說的都說了吧。」自始至終,她沒沒稱他一聲爹。關厚勤的目光隨即便轉移到了屠蘇身上,看著這個對自己沒有絲毫敬意的女兒,他心中的怒火越燃越盛,他覺得自己有必要先殺雞給猴看,讓他們知道究竟誰才是一家之主!
關厚勤看著屠蘇也沒說話,臉上還掛著微微的笑意,他走下座位,慢慢向她走來。突然,他猝不及防的發力,揚手就向屠蘇的臉上抽去。一旁的林氏「嗷」的一聲猛撲上前,雙手死抱著他的胳膊,緊張萬分的質問道︰「你這是做什麼?你一九年不回來,一回來就這麼打孩子嗎?你到底有沒有心?」屠蘇這才意識到,自己竟然差點被打了。她本以為,關厚勤要跟她爭吵幾句才會動手。她哪里知道關厚勤以前的習慣,他脾性最為陰晴不定反復無常,上一刻還能和你有說有笑,下一刻就能下狠你個半死。當年的屠蘇幾兄妹都很小,根本沒有這方面的記憶。唯有林氏最了解他,一看他的架勢就明白他要做什麼。
林氏和關厚勤推推搡搡,關毛和關文桑落三人俱是臉色發白。他們也許沒想到自己的親爹一回來就要動手。三人愣了一小會兒,才如夢初醒似的上前阻勸關厚勤。關厚勤成心要拿屠蘇立威,林氏怎麼攔也不攔不住。關厚齊見此狀況也急忙上來抓住關厚勤的手,他這才不能放肆。
「把你的髒手拿開!」關厚勤朝關厚齊怒吼
「不拿!」關厚齊倔強的答道。兩個男人僵持著,目光在空中交火。關厚勤鄙夷的罵道︰「一對狗男女。」
林氏聞言,眼中噴火︰「關厚勤——」關厚勤嘴唇動了動還要繼續譏諷嘲弄兩人,卻听門外一個伙計呼喚道︰「老爺,不好了。三老爺家的少爺把咱家兩位小姐給打了。小姐嚷著要回家,您趕緊去看看吧。」關厚勤听到這話這才暫時罷休。
「玉娘,我……」關厚齊神情委頓,千言萬語全都涌到一起,不知該說哪一句才好。
「五叔,我娘的心很亂,要不您先回去吧。家里有事我再讓人去找你。」屠蘇出言安撫關厚齊。關厚齊想了一會兒,眼下也只能這樣了。
林氏和關厚齊茫然對望一會兒,沉默半晌,最後難以啟齒的說道︰「他五叔,咱們的事……怕是得緩緩了……」關厚齊連忙答道︰「沒事沒事,我能等得。」說完又覺著當個孩子的面不好如此說,連忙別過臉去,清咳一聲做為掩飾。林氏雖這麼說,她心里卻十分明白關厚勤是怎樣的一個人。此事斷不會善了。
眾人說了幾句,關厚齊便起身告辭,此時關厚勤已經回來,他不能久留,否則又不知被傳成什麼樣子。林氏只囑咐他小心,也沒留他。
他們兩人一離去,屠蘇就悄悄吩咐店里的兩個伙計跟去他前去關河村打探消息。自己也忙忙的趕到後院和一家人商量這件讓人措手不及的突然事件。
林氏枯坐了一會兒,最終無奈的出聲問道︰「你們幾個說說,該怎麼辦?」
關毛耷拉著腦袋,只是搖頭表示不知,關文皺眉思索不語。桑落嘴急先說話︰「娘,我原覺著如果爹能變好了,我們一家團圓了倒也不錯,可是他還是老樣子。到時他一不如意就打姐姐怎麼辦?」林氏心疼又憐憫的看了屠蘇一眼。屠蘇突然想起自己身上那些重重疊疊的傷疤,忍不住打了個寒戰。當初,她還以為是自己的前身調皮搗蛋經常和其他孩子打架才留下來的。現在想來,孩子哪有那麼大的手勁?分明就是當年的關厚勤的杰作!他一個大男人竟然對一個兩三歲的小女孩要此狠手!更別提這個女孩還是自家的女兒,就算是仇家的孩子,一般人也下不了手。這人得渣成什麼樣,才能做到這一步!這種人若是讓他好好活著,就是對正義和公理的褻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