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關林鎮地界時,正值晌午。江寧友是個慣會享受之人,行商途中但凡到了有人煙的地方必會進去吃喝一回另再尋上秦樓楚館消火解饞。今日到了關林鎮照樣是此想法。江家早有熟知此道的小廝先前一步,前去查看詳情,不多一會兒便飛奔回來報說︰「稟少爺,此鎮雖不十分繁華,可也算中等了。小的打听鎮上有一個關家食肆,不但飯菜新奇可口,店里的酒也是十分有名的。」江寧友一听果然十分有興致。陶氏在車中听得分明,見那江寧友已然上鉤,心中十分暢快。
江寧友正要細問,忽然想起關厚勤便是這鎮上的,問他豈不更方便?
誰知,他問時一向伶牙俐口的關厚勤此次卻有些言語支吾,江寧友心中納悶不解。陶氏忙笑著說道︰「江賢弟想去便去吧,我們二人在此等候便可。」
江寧友越發不解,便忙問道︰「嫂子這是怎麼了?其中可有什麼曲情隱情。」陶氏拿眼看了看關厚勤,面色尷尬的笑了笑,吞吞吐吐的說道︰「實不相瞞,這關家老店的東家便是關郎和前妻所生的女兒,她不知受誰的挑唆,心中懷恨于我,上次我好心上門看望她娘,卻被罵個狗血淋頭,她還說見我一次便罵我一次……我實不敢見她。」陶氏說著說著,眼眶又應景的紅了,一副泫然欲泣的樣子。
江寧友听了,拊掌說道︰「想不到還竟有這等潑辣惡劣的女子!你們且等我去教訓她一番,為你們出口惡氣。」
陶氏一听連忙假意阻攔,她越攔江寧友越想去。最後,他竟真的留下關厚勤和陶氏在此等候,帶著兩個貼身小廝騎馬進鎮了。
關家食肆倒也好找,進入鎮子不久便看到了。周圍的店鋪也就數他家最為獨特。江寧友暗暗看了幾眼,心中興致愈高。
江寧友下了馬昂首闊步的走到食肆。一個面相喜慶的小二立時笑著迎上來問道︰「歡迎客官蒞臨小店,請問客官是要雅間還在大廳?」江寧友覺得要去雅間就不好邂逅那「聞名遐邇」的關屠蘇了,便說道︰「大廳吧,將你家最好的酒菜速速上來,我還要等著趕路。」
小二應聲而去。不多時,便有那身著一色衣服的伙計們挨次捧著托盤上菜,最先上來的先是幾碟冷菜和兩壺酒。江寧友隨行的小廝連忙上前斟酒布菜。江寧友撩衣坐下先品了一口酒不由得出聲贊道︰「想不到此地竟真有好酒,勁道好烈。」
桌上的菜陸陸續續上來,江寧友一邊品酒吃菜一邊拿眼觀瞧過往的人,心中暗忖︰若那關屠蘇再不出來,我須拿話激她相見才是。恰好在此時,從後院挑簾出來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女,江寧友細細打量,卻見她身著白衣綠裙,仿佛一棵鮮女敕的水蔥一般。膚色紅潤,眉目清秀,身上卻又有一絲凌厲氣勢。再細听她說話,卻像竹筒倒豆子一般既利落又清脆,一大通話有條不紊的囑咐下來,那些伙計對她也是畢恭畢敬。江寧友度其年齡容貌便猜出這個可能就是關屠蘇。他有心引起她的注意,便大聲喚過一個小二問道︰「小二,我且問你,我听說你們北邊不遠有個胭脂鎮盡出美人,是有這回事嗎?」
小二早听過多次類似問話,臉上帶笑答道︰「客官,若說美人,哪個村鎮不曾出過幾個?不過那胭脂鎮倒是真的比別地多。」
江寧友又笑嘻嘻的問道︰「你們關林鎮離它不遠,想必也沾了些靈氣罷。不知你們這兒的美人兒多不多?」小二看他言語輕浮,心中略有鄙夷,不過臉上仍帶笑道︰「客官有所不知,我們關林鎮窮則窮矣,無論男女卻都有血性氣概,我們這兒的人家寧願挨餓,也不會做那等賣女求榮的腌臢事。」
江寧友月兌口贊道︰「好好,本少爺就喜歡那有血性的美人兒,哈哈——」小二見他言語越發輕浮放浪,便隨口應承了幾句,自去忙別的去了。
屠蘇正在這邊吩咐幾個伙計采買打掃事項,多少也听到了那邊的動靜。她也沒多說什麼,客人中三六九等都有,只要不太過份,她也懶得多管。只準備說完就離開。江寧友見她要離開,便再次提高聲量詢問小二道︰「小二,我再問你,你們這食肆可是鎮上最好最有名的?」
小二比方才高興了些忙謙虛道︰「客官謬贊,這都是過往的客人抬舉小店。」
江寧友呵呵笑著又接著說道︰「我又聞听,你們店里的小東家可是聞名遐邇的辣美人,是不是你們這生意與她有關呢?倒不如將她叫出來讓我瞧瞧,與那胭脂鎮的美人兒比比如何?」
小二見他如此說,登時勃然變色道︰「小店的名氣全是正正當當憑本事掙來的。還請客官自重,若再出言不遜就怪不得我們不客氣了。」周圍的其他伙計也是怒目而視。江寧友心中更覺奇怪,心道︰這店里的伙計也夠瞧的。
此時屠蘇還沒離開,听到江寧友的話,便移步前來。江寧友見她上鉤忙笑嘻嘻的起身問好讓坐,只裝作不出她的身份,一雙賊眼又將屠蘇打量個夠。屠蘇也大眼一掃,將他打量個夠,臉上笑道︰「看公子這通身的氣派,這錦衣玉服想必是家私豐厚非常吧?」江寧友沒想到她會如此直接相問,便面帶驕矜的說道︰「謬贊謬贊。略有些家私而已。」說完忙又補充道︰「在下姓江,名寧友,姑娘往雲州城中一打听便知道。」
屠蘇一听他是來自雲州,再想想關厚勤這幾日也該到了,心中便有了計較。
臉上仍笑道︰「江公子家中生意如此興隆,想必公子沒少出力吧?我听人說那城中的達官貴人中不少都喜歡什麼‘兔兒爺,兔相公’,再看公子這風情這眼神俱是千錘百煉出來的老道,不知在其中名列幾何?不知與那京中的相比又待如何?」江寧友先是笑著,然後面色漸變。听到最後不由得勃然大怒道︰「姑娘這是听誰混說?老子的家私可是正正當當掙來的。」
屠蘇笑道︰「還能听誰說,本姑娘猜的。」說完又問在旁的伙計︰「你們看像不像?」那些伙計自然要捧東家的場子連忙齊聲答道︰「像極像極。」
屠蘇一揮手,豪邁的說道︰「你們這些土蛤蟆,肯定不知道什麼叫兔相公,今日本姑娘開恩,這人的錢掙得不易全是賣肉賣來的,你們且買他一回,把飯錢免了吧。」
眾伙計紅了著忍笑道︰「謝東家。」
眾人哄笑一團,江寧友氣得七竅生煙,他從小到大哪被會如此羞辱過!剛要去掀桌子翻臉,卻听屠蘇又說道︰「這位客官,本姑娘家中可沒有兔兒爺為我掙家私,可請你體諒則個。」江寧友欲要糾集小廝砸店發狠,再一看大廳里站了十來個人正虎視眈眈的看著他們主僕三人,若真動手,恐怕吃虧的還是自己。他再一想,反正這人我認得,跑了和尚跑不了廟,等我有空閑再好好收拾這個女子。
想著他便滿臉怒色的起身離開,又有伙計上前笑道︰「客官,您還沒結賬呢?」
江寧友隨手向他丟了一塊銀子,大踏步離去。
店內的笑聲仍在繼續,江寧友越听越刺耳。恨不得立即沖進去將那關屠蘇抓來蹂躪一番出出惡氣。蘇中晨听到聲音也走進了來,早有伙計跟他說了。蘇中晨听到「兔兒爺」臉色不由得微變一下,又听到這人是從雲州來的,忙趁亂叫過關忠,囑咐他跟過去看個究竟。關忠領命悄悄溜出門去跟著。
江寧友怒氣沖沖的騎馬回來,陶氏見他乘興而去,敗興而歸,便知他肯定是了屠蘇的奚落。心中越發得意,臉上卻關切的問道︰「江賢弟這是怎麼了?誰招惹你了?」
江寧友沒好氣的道︰「還能是誰,還不是你所提的那個關屠蘇!」陶氏又接著細問。但江寧友哪肯將此事抖出,這是對男子極大的羞辱。他忙岔開話題道︰「算了,我看在關兄和嫂夫人的面上也不與她計較。」
他剛才空月復喝了不少酒,這會兒不禁有些暈乎乎的,最後也懶得騎馬,便下馬對陶氏說道;「我方才吃酒了,有些暈,可否與嫂夫人共乘一車?」關厚勤听了心中不快,但又一想,這青天白日的,身邊又有丫頭看著,他也不能做什麼,便連忙笑著同意了。陶氏自然也是假意相讓。江寧友便掀簾鑽入馬車。
陶氏趁機說道︰「我早就勸賢弟不要去,賢弟偏不听。這次你也該明白我的苦楚了吧。」
江寧友說道︰「明白明白,嫂夫人是個大家閨秀,論潑辣豈能敵過得她這種當壚賣酒的女子。」
陶氏又假裝一臉擔憂的說道︰「唉,這真是家門不幸,都怪關郎早年出外行商,若是在家斷不能教養成這樣。我听說,她如今都滿十三了,卻一個提親的都沒有。關郎和我常常愁得夜不成寐,但我又不能說她什麼,我不說都已經遭她如此忿恨若再說些什麼,說不定會怎樣呢?」
江寧友此時的怒氣已漸漸平息,他听陶氏一說,眼珠子轉了轉,道︰「嫂夫人不必擔憂,我看這個姑娘雖然性子劣了些,可是相貌不差,將來說不定能配一個好的。」
陶氏蹙眉嘆道︰「賢弟說得容易,卻不知她雖然惡名在外,可是擇婿的條件卻又極高,又要男方家財富饒,又要對方相貌才華一流,而且還常說‘她生平最恨那拈花惹草的男子’說自己寧願老死也不嫁這樣的。你都听听她能娉出去才怪。」
江寧友心念轉了幾轉最後暗忖︰這個關屠蘇太可惡,幸而長得還不錯。我不如把她弄進家中,好好折磨。以消我心中惡氣。
主意打定,他便笑著說道︰「嫂夫人,小弟倒想為你們二人分憂,嫂子看我這人如何?」
陶氏一听這話,臉上頓現驚喜,忙問道︰」賢弟果有此心?「
江寧友笑道︰「自然。」
陶氏只高興了一會兒,臉上又顯憂慮,搖搖頭說道︰「恐怕還是不行。」江寧友忙問什麼。
陶氏說道︰「賢弟一表人才,又有潑天的家私。實是萬里難挑,只是我這個女兒,性子又惡又劣。而且對我和關郎懷恨在心。她若得知賢弟與我們夫妻有舊,肯定會懷疑我們別有用心,縱然再滿意賢弟也絕不同意。況且,她性野難馴,一般男子肯定是馴服不了她。她若是入了江家惹出個好歹來,豈不是我們之罪過?」她深知江寧友這人經不住激將,便故意拿這話刺激他。
江寧友听罷拍掌大笑道︰「這有何難,兄弟我別的不敢夸口,單是這馴服女人的法子沒有一百也有幾十。嫂子想想,那些小美人初進我家時哪個不是要死要活的,到如今又有哪一個不是服服帖帖?我江寧友生平有三好,一是烈馬二是烈酒三便是烈性美人兒,哈哈。嫂子你就等著我的好消息吧。」陶氏情知對方已然上鉤,心中自是喜之不禁。忙又殷勤奉承江寧友許多好話。兩人說著話便到了關河村地界。陶氏怕鄉人看見自己單獨與年輕男子共坐一車,風傳不好,便委婉提醒江寧友下車騎馬看看村野風光。江寧友會意,兩人又悄悄說好,待有空再詳議。不多時,關河村便到了,陶氏整整衣裳,醞釀了一下,準備開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