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大夫人本來對田郎中的話是半信半疑的,此時見陸雲岩這般光景,心中已經信了大半。她心里既憤怒又擔憂,憤怒兒子不爭氣,竟真的去為關屠蘇這樣的女子傷心成疾,但她此時又不能再責備他,只得暗暗忍下。只想著等陸雲岩的身體一好些就返回雲州,或是讓他繼續讀書或是娶親,徹底斷了他這個念頭。
陸大夫人兀自在這里糾結懊惱不已,陸雲澤忙上來解勸。又自告奮勇的說由他來排解大哥的心事,陸大夫人眼下又沒有別的法子只得隨他去了。
陸雲澤進了陸雲岩的房間,輕輕掩上門,來到他床前,清清嗓子開門見山的說道︰「我知道大哥的心病在哪兒?是為一女子耳,而且我還知道那姑娘是誰。」陸雲岩聞听此言又咳了幾聲,微微漲紅了臉說道︰「二弟,你別拿我打趣了。我現在心煩意亂,沒功夫給你開玩笑。」
陸雲澤笑嘻嘻的說道︰「大哥之所以心煩,還不是因為沒想出個兩全其美的辦法?」陸雲岩听他話里有文章,忙抬眼看著他,問道︰「二弟可是有什麼想法?」
陸雲澤此時也懶得賣關子了,他嘿嘿一笑道︰「辦法我自然是有。不過在這之前,我得先確定一下大哥的心意。」陸雲岩一听這個,又開始有些不自在。
陸雲澤拿話刺激他︰「大哥你堂堂一個男兒怎麼跟那些閨閣女子似的,扭扭捏捏。你我兄弟,又不是外人,我的事你全都知道,你的事又有什麼不能對我說的!」陸雲岩干干的笑了一下,仍是沉默不語。
陸雲澤起身,在屋里踱著方步,轉了幾圈,突然回頭問道︰「大哥你先想明白,你究竟有多喜歡屠蘇姑娘?」
陸雲岩低頭沉默半晌,才用極低的聲音說道︰「很、喜歡。」
陸雲澤忍著笑意,背著手踱著方步,繼續一本正經的問道︰「那大哥是要娶她做妾還是做妻?」陸雲岩愣了一下道︰「我自然是想娶她為妻。她的性子做妾是不能的,只是我母親那里……」
陸雲澤點點頭︰「大哥可要想清楚了,若是做妻,大伯母那一關不好過。若是做妾,屠蘇姑娘那關不好過。」陸雲岩听他一說也越發躊躇不定,思索良久才說道︰「我眼下的困局是怎麼挽回屠蘇在我母親眼中的印象。本來母親之前就听說過她的許多傳聞,我原本想著待她一見了真人流言會不攻自破,誰想卻又發生這等變故,如今可如何是好?」
陸雲澤笑道︰「你這條路注定行不通了,以我對屠蘇的了解,讓她低頭道歉是斷不可能了。你看她在自己家中,父母兄長都皆听她的,儼然一個小霸王。我還听人說,她連自己的親父都敢反抗。這樣的人你怎能指望她能低頭?」陸雲岩听到後面一句,心中略有些不悅道︰「屠蘇雖然性子灑落,但觀她為人行事,卻也是善良大度的女孩。她對自己的後父尚能如此孝敬,更何況是親父!我斷不相信有這樣的事。二弟,那些都是那姓陶的婦人詆毀屠蘇的話,你怎麼能信呢。俗話說,謠言止于智者。我們不能前去阻止已經不妥,怎能再經口相傳呢。」陸雲澤聞言臉上不由得黑了黑,無奈的說道︰「好好大哥,我們先不說這個。單說怎麼個解決法。」
陸雲岩攤攤手道︰「我不正問你嗎?」
陸雲澤挺挺胸脯,拿出一副胸有成竹的姿態,說道︰「眼下我還真有一個法子。」
陸雲岩面露喜色忙問是什麼,陸雲澤側耳听了听門外的動靜,見真的無人在旁,便放下心來上前幾步,附耳過去,如此這般的低語了一陣。陸雲岩先是高興然後再是猶豫,最後嘆氣道︰「這個……恐怕不妥吧。我怎能欺騙自己的母親!」
陸雲澤一臉恨鐵不成鋼的表情︰「大哥,君子當懂得變通。孔聖人還說過慌騙過人呢。這是最後的辦法了,大哥若不同意,我也無法可想了。」陸雲岩低頭沉吟了一會兒才下定決心︰「就按你說的辦吧。」
陸雲澤自得的笑笑又補充道︰「不過,這還不是最重要的,大哥可得想好了以後的出路,縱使此事成了,屠蘇姑娘也答應了,你們以後怎麼辦?若是仍住在府里怕是還要有麻煩。」
陸雲岩想了想說道︰「我在京中時,听聞同窗說,今上登基伊始,極需人才,他待時局穩定後便要在全國的青年士子中挑一批人去地方外任。反正我已有舉人功名在身,到時再麻煩恩師周旋一二,望郡膏縣自是不敢想,但那邊遠窮苦之縣總有我的去處。到時一得到委任,母親必不會說什麼,我帶了家眷前去赴任便可。」陸雲澤微微點頭,這法子倒也可行,惹不起,躲還不行嗎?
兩個問題都解決了,還剩下一條但也是最主要的,那就是關屠蘇究竟對陸雲岩的心思如何。
陸雲岩直到這時才發現,他似乎將最重要的一條給忽略了。他此時也顧不得忸怩了,很不自然的問陸雲澤︰「那個,二弟,你經驗老道,平日又擅長結交各類女子,據你所看,她對我究竟如何?」
陸雲澤听到這話也有些不自在,這是夸他嗎?不過,念及對方是個病人,他暫且忍了吧。想到這里,他略一沉吟,慢慢悠悠的說道︰「說句實話,我看不出來關姑娘對大哥有情意。」陸雲岩一听不禁有些沮喪。陸雲澤說完這句,又將話鋒一轉道︰「但我也看不出,她對大哥無意。」陸雲岩的心又重新恢復了過來,心道,這不是等于沒說嗎?
陸雲澤微微戲耍了一下陸雲岩,心里暢快了許多,連忙正色說道︰「當務之急,大哥是先養好身體,跟隨伯母一起回雲州,然後給京中恩師寫信,求他老人家幫忙。同時開始實施我們方才說的第一個方法,待其奏效,京中也該有消息了。然後雙管齊下,辦了喜事,火速離開。」陸雲岩點頭稱好,但是,這事總得女方同意罷。
陸雲澤看一向老成穩重的大哥急成這樣子,心里不由得樂開了懷,忙又笑著補充︰「大哥,剛才我那是逗你的,依我看,大哥絕對是關家東床的不二人選。我可是听說,最近一年上門提親的人不少,但沒一個能和大哥相提並論的。而且,她二哥關文推崇你,林伯母喜歡你,屠蘇姑娘也不討厭你,僅憑這三點,舍你取誰?」陸雲岩一听臉上喜色更盛。
兩人又嘰嘰咕咕的商量了好些細枝末節,是越說越高興,陸雲岩不覺有些肚饑,陸雲澤趁機讓人端了飯菜進屋,兩人一邊說一邊吃。一頓飯吃完,陸雲岩也精神了許多。陸大夫人再來看他時,見兒子果然好了不少,對陸雲澤也越發和藹可親,一臉慈祥的看著他說道︰「我一直擔憂大房子息稀薄,你大哥沒有兄弟扶持,如今看來竟是虛憂一場,瞧你們這親厚勁,怕是親兄弟也有所不及呢。」陸雲澤本來就乖巧,又謙虛了一番,順便不著痕跡的拍了一通陸大夫人的馬屁。陸大夫人听得是心花怒放,越看陸雲澤越順眼。連帶他以前拐帶自已兒子離家出走之事也忘了大半。
三人說了一會兒,陸雲岩開始有些困頓,陸大夫人吩咐他好好消息,叫了陸雲澤來自己房里問話。
陸雲澤不等她細問便半真半假的將方才的事情說出來︰「我剛剛勸大哥說,‘大哥這是做什麼,你看看伯母不辭勞苦千里探子,你就是這樣報答伯母的嗎?讓她老擔驚受怕,寢食不安。’大哥忙說,‘真的沒事,只是昨夜偶感了點風寒,很快就好……’」
「你可曾問出岩兒究竟是什麼心事?」陸大夫人見陸雲岩沒事,眼下就關心的便是這個問題了。
陸雲澤心中跟明鏡似的,自然知道陸夫人話中的深意。忙說道︰「他初時不肯說,最後抵不住我軟磨硬泡,還是吞吞吐吐的說了出來。」
「他到底說了什麼?」陸大夫人的語氣有些急切。
「他說他昨晚一直在想三件事,以至于心思郁結,夜不能寐。一是我們去年路過此地,行色匆忙,關家的人沒少熱心幫忙,又是送吃送穿又是請醫延治,本來還想等日後報答,誰承想伯母不知听了什麼人的調唆,對關家人有所誤會,如今竟弄成這個難堪局面,大哥既不忍心埋怨伯母,知道這一切都是為了他好,但又覺愧對關家人。」陸大夫人听到這話,略有些不自在。想惱又無法著惱,畢竟陸雲澤只是轉述自家兒子的原話。
陸雲澤裝作沒看到陸大夫的不自在,繼續說道︰「二是,大哥覺得伯母多年辛勞操持,而他身體頗不爭氣,最終只中了個舉人,功名不順,前途迷茫。若是自己再這麼下去,伯母以後依靠誰人?」這一番話一下子觸動了陸大夫人的心坎,她的眼圈不由得發紅,眼中隱有濕意。陸雲澤覺得自己過頭了,馬上好聲相勸。
陸大夫人也不想在晚輩面前掉淚,忙暗暗忍了下去,澀聲問道︰「還有呢?」
陸雲澤說道︰「還有,大哥說他自長這麼大,只有年初那段時日,身體精神最好,還說全是因為遇到了京中那位道士,如今不知怎的,身體竟有恢復原貌的跡象,所以他一時著急,再加上思慮過甚,便加重了這病。」陸大夫人听他絲毫沒提關屠蘇的事情,心中不由得松了一大口氣,轉而又想到,都怪自己方寸大亂,她的兒子怎麼可能會看上一個如此粗鄙的鄉野女子?若比性情才華模樣,先不說京里,單是雲州城中也有千兒八百個勝過她的。她算什麼?也只有她自己才拿自個當盤菜。想完這些,她連忙向陸雲澤打听京中那個道士的事情。
兩人正說著,忽听得小廝來報說,關文來看望陸雲岩了。陸大夫人雖然不喜,但想想對方確實沒少照顧這兄弟倆,再一听來得不是屠蘇,心中也慢慢釋然了。便吩咐陸雲澤好生招呼,自己並沒有出面。
屠蘇早听說了陸雲岩病倒的事情,但她不想去踫難堪,而且這人總是生病,也不是大事,所以關文跟她說起探望的事情時,她便讓關文做了全家的代表前來。不管對方接不接納,她家也算盡了心了。
她自已則又去鎮南頭監督雇工建房栽樹去了。肉包已經滿月,屠蘇又幫著林氏把肉包的滿月禮簡單的辦了一下。齊嬸子劉女乃女乃連同屠蘇的外婆來了幾個親戚,簡簡單單的隨了禮吃了一頓飯回去了。關厚齊也把鐵匠鋪子交給伙計打理,他帶著關毛去幫忙著蓋房子打家具忙得不亦樂乎。關文去見了陸家兄弟倆,回來時又捎來了兩人給肉包的滿月禮。
隔日,陸家一行人便啟程回雲州去了。由于走得很早,關家也沒人去送。林氏本來也覺得陸雲岩人不錯,如今一看這情形,又忙把心思收了回來。只睜大眼楮繼續尋覓女婿人選。
屠蘇忙完莊子上的事情又回到家里,像往常一樣坐在櫃台上,一邊听食客聊天一邊收帳。這幾天一直當隱形人的關忠此時卻捧著一包京城他四大爺的外甥寄來的東西眉開眼笑。
「小姐,您嘗嘗,這是京城寄過來的特產,很好吃哦。」屠蘇接過來一紙包話梅和肉干,吃了起來。關忠仍站著不動,扯了幾句閑話,又悄悄說道︰「小姐,我四大爺的外甥信中說了很多京城的事情。」屠蘇一臉好奇的問道︰「都說了什麼?」
關忠說道︰「今上要勵精圖治,整頓朝綱了。先是王相被查出三十條罪狀,條條屬實。王家被抄家,男人砍頭,家眷入賤籍。」關忠一邊說一邊觀察悄悄屠蘇的反應。
屠蘇拍案說道︰「干得好!就該這樣。」關忠極為贊同的笑笑。
屠蘇突然問道︰「對了,你家少爺該回來了吧?」
「是啊是啊,馬上就回了。」關忠正在興頭上,屠蘇這一問,他立即不加思索的答了出來。說完,他才覺得不妥,悔得直想把舌頭咬斷,他想去解釋,又怕越描越黑。屠蘇計謀得逞,也不再理他,只是一塊接一塊的吃著肉脯,一臉高深莫測的笑意。
關忠模模頭,心中暗忖︰這兩人有時候怎麼挺像呢。到底是誰學了誰?
自從陸家一家離開後,屠蘇一家又過上了跟往常一樣的平靜日子。她每日不是去莊子監工,便是跟著兩個哥哥去郊外騎驢踏青,或是回來逗弄幼弟,或是坐在櫃台處听那食客人南天北地的閑扯。但好日子沒過幾日,她家又跟著忙亂起來。這次可不是她家一家的事,而是整個民間都亂起來了。
原來是不知誰傳出來的說是新皇登基,後宮空虛,需要甄選良家女子,充實掖庭。凡是十三以上十八以下模樣周正的未訂親的少女都要先送到本縣送選。這些平頭百姓一听都嚇壞了,一個個都趕緊急著嫁女兒娶媳婦。初時,屠蘇一個勁的安慰林氏說可能只是訛傳。但隨著時態越來越大,林氏也開始坐不住了,想著萬一是真的可怎麼辦。自己兩個女兒可都到了年紀。那些有權有錢人家的女兒自有父兄想法周旋,她家又能靠誰?
這麼想著,再不依屠蘇的力勸,便也跟著人們四處打听。無奈林氏一連相看了幾家都不滿意,正著愁苦時,忽有伙計來報說,鎮上的錢媒婆來了。林氏一听不覺喜上眉梢,連忙迎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