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春。
「方局長，這個搬到哪里？」一個工人搬著一個花瓶詢問著方志明。
「這個放客廳那邊，沙發邊上。」一個打扮入時的女人搶在方志明前面。
「小梅……」方志明皺了皺眉，「這個其實應該問問逸塵的意見。那個花瓶是她媽媽唯一給他留下的東西了。」
「哎呀，放哪兒不是放。再說了，你真把這個給了他，指不定他什麼時候就給你弄沒了。你那個兒子……」于小梅頓了下，生生咽下了「指誰克誰」幾個字，「你又不是不知道！」
「小梅……」方志明低呼了聲，卻並沒有多什麼，眉頭皺得更緊了。
「得，算我說錯了還不行嗎？別皺眉頭了，看著老。你啊，也為他操碎了心，人家還不一定領你這個情。你啊，留著你那份心給你小兒子吧。」著，于小梅模了模自己還扁平著的肚子。
听到這話，方志明才稍稍舒展了下眉頭，走到于小梅身邊，小心地模了模她的肚皮，若有所思地說︰「希望他不要像他的哥哥那樣……」
「當然不會。」于小梅打斷他的話︰「我們的孩子一定會是個小福星。你看，我剛一懷上他，你就官復原職了，還搬了新家，這不都是他給你帶來的？」
方志明沒有說話，按在于小梅肚皮上的手卻久久沒有放開。
「方逸塵，你們都搬新家了，你怎麼還在這兒？」城郊一座青灰的舊四合院門外，一個穿桃紅外套，扎桃紅蝴蝶結的小姑娘沖蹲在門內的方逸塵問。
方逸塵慢慢站起來，本來就瘦弱的他在明顯長了一截的軍大衣的映襯下更顯得單薄。
「汪紅武，你怎麼在這兒？」
「我是來跟你告別的。」小姑娘往前走了一步，「我剛剛去了你的新家，你爸爸說你在這邊，我就過來了。」
「告別？」方逸塵也往前走了一步︰「你要去哪兒？」
「我爸爸調到J省去了，明天我就和爸爸媽媽去那邊了。」小姑娘的眼圈突然紅了︰「以後，可能我們都不能在一起玩了。」
「明天就走？！」方逸塵又往前走了一步，剛想伸手去拉小姑娘的手，手在半空就耷拉下來，語調低沉了許多︰「你走了，就不會有人同我玩了，我是小煞星，注定是要孤獨一輩子的……」
「方逸塵，不要這樣說自己。你不是小煞星！在我心里，你永遠都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說著，小姑娘從自己外套的兜里模出個三稜鏡，遞給方逸塵︰「這個送給你。我爸爸說，心情不好時，用它看看太陽，你就會發現世界是五彩的，心情也就會跟著好起來。」
方逸塵有些怔忡地接過三稜鏡，立即側過頭，生生逼回那已經到眼眶邊的淚。再轉過頭時，他的表情已經平靜。慢慢從包里模出一張藍色碎花的手帕遞給小姑娘。
「汪紅武，不知道你要走，沒給你準備東西。這張手帕是我媽媽留給我的，我一直帶在身上，現在送給你作個紀念吧。你最愛哭鼻子，以後就用這張帕子擦眼淚。」
「方逸塵……」小姑娘的淚已經爬滿了臉頰，「只要你不忘了我，我就不會哭了……」
「不會忘的，等我長大了，我就去J省找你。」方逸塵一把抓住汪紅武的手，目光爍爍。
「真的？」
「真的！我方逸塵說過的話從來都是算數的！」
「那……我們拉勾？」
「好！」
「拉勾上吊，100年，不許變！」
方逸塵回到方家的時候，已是晚上7點過。晚飯早已開過，方志明坐在沙發上看著電視，于小梅收拾著桌上的碗碟。
「怎麼這時候才回來？不知道肚子餓啊？」方志明听到門響只往方逸塵的方向瞄了一眼，聲音已經提高了八度。
「老方……」于小梅招呼了一聲，慢慢走到方逸塵身邊，輕聲說︰「快去洗手吧，飯菜還是熱的。」
方逸塵沒有應聲，沉著臉埋頭向屋里走。
「站住！」方志明從沙發上站起來，「你什麼態度，你媽好心提醒你，你還擺臉色給你媽看？」
「她不是我媽！」方逸塵壓低聲音說了句，繼續往前走。
「你給我站住！」方志明一聲暴喝，從沙發那邊沖了過來，一把揪住方逸塵的胳膊，「誰不是你媽？這幾年，她哪一點對你不好？你長這麼大，她付出的不會比你親媽少！道歉，馬上給媽媽道歉！」
「我不！」方逸塵的手臂被方志明緊緊攥住，冷汗從他的額頭上流下來，但他緊抿著嘴，一臉倔強︰「我說的又沒有錯，她不是我媽！」
「啪！」一聲清脆的耳光結結實實地落在方逸塵的臉上。剎時，他原本有些蒼白的臉紅了起來，半邊臉上五根手指印清晰可見。
「老方，你這是干嘛？孩子不願意就不願意吧……」于小梅走過來，輕輕地往外拉著方志明的手。
雖然方志明不怎麼喜歡方逸塵，但真正下他，這還是第一次，那一剎那，方志明看著自己落下的手掌和那半邊臉已經腫起，神情卻依然倔強的兒子，也有些怔忡。
「誰讓你假惺惺？你就會在我爸面前演戲，你不是我媽，不是！」就在方志明楞神這當口，方逸塵已經掙月兌了他的手，把于小梅往邊上一推，準備向外跑。
于小梅一只手還拉著方志明，沒留神方逸塵這一下，腳下一滑，摔在地上。
「小梅，你怎麼樣？」方志明一見于小梅摔在地上，心中一急，立即蹲下去查看情況。方逸塵也被這突發的情況嚇住了，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動不動。
「痛，志明，我肚子好痛……」于小梅捧著自己的肚子，癱在地上。
「我們馬上去醫院，小梅，你和孩子千萬不能有事！」說著，方志明抱起于小梅向外走。
「小兔崽子，你在家給我呆好，哪兒也不準去。要是你媽有個三長兩短，看我怎麼收拾你！」經過方逸塵身邊時，方志明惡狠狠地對他說。
第二天早上。
「紅武，上車了……」蘇月大聲地叫著站在路口的女兒︰「你還站在那兒干嘛，咱們走了！」
「媽媽，方逸塵說了要來送我的。」汪紅武有些委屈地扭過頭，「我要等他！」
「來不及了，飛機是不等人的。」蘇月兩步就跑到女兒跟前，抓住女兒的手︰「他不會來的啦，走吧，我們來不及了。」
「方逸塵從來沒有騸過我……」
「哎呀，那個小煞星有什麼好？昨晚，他又克了你于阿姨，差點沒把你于阿姨肚皮里的小弟弟給克死，這樣的人，不許跟他玩了！」
「媽媽，他不是小煞星！」
「是不是都不重要了，我們得趕緊走了。听話，跟媽媽走……」說著，蘇月使勁扯過汪紅武的手，把她拉向一邊等著的小車。
「媽，他會來的……」
「小李，開車……」蘇月把汪紅武往座位上一丟，迅速關上了車門。
汽車飛快地啟動。汪紅武的頭緊貼著後窗玻璃，死死地看著路口的方向，可是，除了汽車帶起的一地灰塵，什麼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