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媽一出門,楚雲桐便繼續望向那個面色頹敗的男人,臉上依然有疑問的神情。
雖然那個男人的臉朝向楚雲桐這邊,可是,他的目光並沒有停留在她的臉上。那里,是迷茫而痛楚的。
「濤……」楚雲桐輕聲喚了一聲。
雷濤充耳不聞,他倏地站起身來,幾乎是疾奔到最里面那間房門口,緩緩地抬起手。就在楚雲桐以為他要敲門的那一刻,他卻頹然放下。他的瘦削的雙肩微微地顫抖,有低低的壓抑的輕咳隱隱傳來。
楚雲桐猶疑著是否要上去的時候,那扇門從里面開了,但是,沒有人說話,死一般的寂靜。
「小宏……」很久,雷濤的聲音有些顫抖地響起。
「你過去吧,別在我門口。」冷冷的,還帶著童稚的聲音。
「對不起,小宏……」楚雲桐看不到雷濤的表情,她只看到他的肩抖動得更加厲害,听到他的聲音誠摯,但明顯無力。
沒有回音,只有「呯」的一聲關門聲,雖然並不大,但卻狠狠地敲在楚雲桐的心上。
她緩緩地走向那個人,輕輕扶住他的肩,「過去坐會兒吧。」
男人輕輕拂開她的手,直直地站在那扇門口,聲音提高了幾分。
「小宏,對不起。不管你接不接受我的道歉,我還是要說這句話。本來,5年前,就該親口對你說的……」
室內靜謐如初。
「看來,他永遠不會原諒我了……」轉向楚雲桐,眸子黯淡,聲音低啞。
直到王媽買菜回來,雷濤還倚著牆呆呆地站在方逸宏的門口,而那扇門再未打開過。
見王媽回來,楚雲桐望了一眼雷濤,張了張嘴,終是什麼也沒說,轉身跟著王媽進了廚房。
「小塵他……」王媽放下手中的菜有些擔憂地指了指那邊的門。
「他一直想跟小宏道歉的。不過,小宏好像並不願意原諒他哥哥……」楚雲桐幫王媽弄著菜,遲疑了片刻,還是問了下去︰「王媽媽,當年,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王媽沉吟了下,嘆口氣︰「其實我也不太清楚。那是那年的9月,我記得小塵15歲的生日剛過。他之前一直跟他爸爸不知道為什麼事有些爭執。那天晚上,好像是他和他爸又在樓上的書房吵了一架。我看到他怒氣沖沖地出來,嘴里喊著‘這家呆不下去了’,就回屋收拾了自己的東西,想往外走。小宏就是這個時候從自己房里竄出來的。他抱著他哥哥的腿讓他哥哥不要走。小塵應該也是在氣頭上,一邊嚷著‘讓開’,一邊一把拉開他的手,還推了他一下。小宏當時站的那個位置剛好在樓梯口,一個沒站穩,就順著樓梯滾了下來。他的腰在台階上狠狠地撞擊了兩下,後來,送到醫院,醫生就說傷了腰椎,可能再也站不起來了。沒多久,小宏的媽媽,也就是于關長就把他送到美國去了。而小塵也就徹底離方家了。」
「當時小宏多大?」
「第二個月滿5歲……」王媽擦了下眼楮︰「當時,我站在樓下客廳,我相信小塵不是有意推小宏的,可是,偏就那麼巧……雖然這些年小塵從來沒回來過,也沒跟家里人聯系過,但我知道,這事在他心中一直佔著呢。他就是那麼一個孩子,什麼事都願意藏在心里,不願意說出來。一個人想,一個人苦,一個人承擔……」
楚雲桐的心狠狠地一顫,手上理的菜已弄了個亂七八糟。
原來,這麼些年,他一直背負著這麼大一個包袱……
「王媽媽,您在方家很多年了吧?」
「是啊,從方市長當復出當局長的時候,我就來了,算算也快16年了。」
「那您是看著雷濤,我是說小塵,長大的哦?」
「差不多吧。我以前是他女乃女乃隔壁那個村的。因為以前都做過村上的婦女主任,所以跟他女乃女乃比較熟。他剛出生沒多久,他女乃女乃就把他接回來了。那個時候,他瘦得跟猴子一樣。听他女乃女乃說,他是早產,他媽媽還大出血死了。可憐的娃,一口女乃都沒吃上。哎,這娃命苦啊……」王媽頓了下︰「我們農村的,一般在娃滿月前,都要請師傅來算個命。他女乃女乃在他滿月前,也做了這個事。不過,算命的一听他生辰八字,就批他是天煞孤星的命,克父母、克親人、將來還會克妻克子,孤獨終老……這事一傳開,小塵在那個村成了不受歡迎的人。除了他女乃女乃,沒人願意同他玩。更可怕的是,他5歲那年,他身體一向很好的女乃女乃突然在一天夜里躺下去就再也沒起來。所以,大家就更相信了算命師傅的話。全村的人都回避他,像躲瘟神一樣避著他。我看他可憐,把他領到我家住了下來。很快,他爸恢復工作就來接他了。因為他不願意同我分開,我也就跟著他們爺倆進了城,一直在方家做到現在。」
「難怪他身體那麼不好……」楚雲桐出神地望向雷濤那邊。那個人依舊站在那里,垂眸,臉色青白,時不時低咳幾聲。
「他原本就先天不足,小時候關鍵那幾年,又在我們農村,營養跟不上,身體就更不好了。再加上,回城後,他為了救別人,落下了病根。……」王媽嘆了口氣,「我以為他長大了,應該會好點,沒想到,比以前更不如啊。真不知這孩子這幾年是怎麼折騰自己的。」
「什麼為了救別人?什麼落下了病根?」楚雲桐睜著大眼楮看著王媽。
「他沒跟你說?」
楚雲桐搖搖頭。
「哎,這孩子……」王媽再嘆了口氣︰「他跟著他爸回城後,不知怎麼的,他天煞孤星的事讓這里人知道了。那個時候,他剛上機關幼兒園,家長們礙著他爸的職位明里不說,暗地里都叫自己的孩子別跟他玩。那時候,他上學放學都是一個人,看著都叫人心酸。他6歲的時候,他家隔壁搬來家新人。那屋里有個女孩,和他差不多大,姓汪,性格開朗活潑,一搬來就和小塵挺投緣。兩人常常一起上放學。雖然小汪的媽媽也不讓女兒跟小塵玩,但小汪還是經常來找小塵,他們成了很好的朋友。應該是在小塵8歲的那個冬天吧,他們倆孩子約著去結了冰的河面上滑冰,結果,小汪不知怎麼的,就掉到河里了,小塵不顧一切地去救她,小汪是得救了,可小塵卻因此發了兩周的燒。那個時候,他爸工作忙,根本沒時間管他,于關長才嫁給他爸,也沒在意,孩子由急性肺炎搞成了慢性肺炎,延綿了近兩個月才基本康復。但從此,他那個肺就有了病根,一遇上季節變化,身體不適,就會咳嗽……」
楚雲桐手上的蔥已被她搞得如爛草一般,她卻渾然不覺。和那個人談了快三年的戀愛了,這些事卻是第一次听說。回想起來,其實他說自己的家,自己小時候的事實在太少。每次問到,他也總是找個借口搪塞下就過去了,自己從來不知道,原來,他的過去竟是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