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背終于靠在過道那冰冷的牆壁上時，雷濤的腿再也邁不動。剛剛胸腔中強制壓下的那些洶涌翻滾此時報復般地重又襲來。還來不及作出反應，已經有熱的東西順著嘴角流下來。與此同時，嗆咳如影隨形。
等那陣咳嗽稍稍停歇的時候，雷濤才從外套的兜里模出一張手帕，輕輕地拭去嘴角的紅，身體已經不受控制地沿著牆下滑了。順勢癱坐在地上，取下眼鏡放過一邊，頭枕著牆，修長的手指微微用力地按著眉心，臉上微微帶著笑。
夜很靜，過道上，冬天的風依舊凜冽。因為自咳嗽聲而閃爍的聲控燈照著雷濤的影子，發出詭異的光。胸口的痛依然，眼底的痛也依然……所有的一切，和五年前竟是如此的相似……
記得那時候，自己也是落荒而逃的。在看著那個小小的身子在樓梯上起伏翻滾跌落之後再也發不出聲音的時候，自己逃了，因為害怕，因為憤怒，因為無可奈何……那時以為，只要逃得遠遠的，便再也不會有機會接觸到那些可怕的事，看到那些可怕的人……
不過，這終歸是奢望！
那個時候，自己也是坐在冰冷的過道上，看著頭頂上搖晃的燈和過道外天幕漆漆的黑。那個時候，自己好像也吐了血，也咳了嗽，只是，沒有戴眼鏡。
雷濤狠狠按了按眉心，可是那里依然有針刺一般的痛，從眼底彌漫過來的痛。
五年前，當自己沖出那個家時，這里也是如現在一般的痛。那個時候，自己也是以為，僅僅是因為傷還沒好，待到傷口康復，這種痛便會消散。
現在來看，這個也成了奢望！
這痛，連同心上的，是陪伴他走過5年歲月唯一不曾改變的東西。他以為，當他終于從少年長成成年，當他已經有能力獨自支付自己大學學費，當他可以在銀行初露崢嶸的時候，他便能淡然地面對方志明，淡然地面對于小梅，淡然地面對方逸宏，淡然地面對方家……
可是，他終歸還是沒有做到，他又一次落荒而逃。那些事，他以為可以放下的事，在見到方家的人的那一刻，便將他的心沖得七零八落了。
「濤……」原本已經熄滅的聲控燈因這一聲低低的呼喚而亮了起來。模糊的視線中，那個縴細的身影正在向自己這邊移動。
雷濤眯了眼，看著楚雲桐一邊低喚著一邊向自己靠攏。
「濤……」楚雲桐驚呼一聲，向著雷濤這邊疾奔過來，「你怎麼了，濤，你不要嚇我！」
眼前的男人微曲了腿，幾乎是癱坐在地上。眼鏡隨意地放置在一邊，外套和襯衣最上面的兩顆扣子均已解開，嘴角有隱隱的紅。
雷濤眯起眼，狠狠地看著眼前焦急的女人，臉上忽地露出一個詭異的笑。
「咳咳……你是來看笑話的麼？」
「濤……」面對著這張仰起頭冷笑不停的臉，楚雲桐的心狠狠地抽緊，一股寒氣自腳底冉冉升起，迅速彌漫至全身。「你非要豎起你全身的刺把所有關心你的人刺得滿身傷痕才甘心嗎？」
雷濤渾身一震，眼底的抽痛猛然間變成刺痛，刺得他整個大腦都仿佛要裂開一般。他不著痕跡地抬手，抵住前額，聲音黯啞了幾分。
「你就是這樣看我的嗎？」
楚雲桐慢慢在雷濤身邊蹲下，手輕輕地扶住了他的一邊肩膀。
「地下涼，你還在咳嗽，還是起來吧。」
「你不用管我。」雷濤冷冷地推開楚雲桐的手，聲音比手的溫度更低︰「在你眼中，我不就是一只刺蝟嗎？你不怕被刺著了？」
「雷濤！」聲音不大，卻已失了剛剛的溫度。
「讓我一個人呆會兒。你這麼喜歡那個家，你進去好了。」雷濤頭也沒抬，全副身心對付著眼底一波高過一波的痛。
「你……」楚雲桐倏地站起來，「你怎麼會是這樣的人？」
「你不是早就下了結論了，怎麼到現在才看清楚？」雷濤抬起頭，眯起眼望向楚雲桐。
楚雲桐盯著那張臉，那張一直蒼白，一直讓自己內心升起母愛的那張臉，突然覺得無比的累。她什麼也沒再說，轉身向另一個方向走去。
了解一個人實在太難。比如我和他，近三年，我其實一直都沒看清他的內心。
雷濤模索著戴上眼鏡，眼前清晰起來。他可以清晰地看到那個決絕離去的背影。她，甚至，連頭也未曾回過。
揉著額角，雷濤轉回頭，閉上眼，臉上的笑卻一再擴大。
現在，真的跟五年前完全一致了。沒有人在身邊，一個人都沒有……
喉頭再一陣發癢，懶得管它，隨那咳嗽在寂寂的過道中回響。我只需要睡一會兒，只一小會兒……
迷糊間，似有一只手，溫暖的手，撫上自己的臉，輕輕地模過。
「媽媽……」這樣的溫暖應是在夢中，如自己多年來一直做的那個夢一般，媽媽很快就會出現。
「濤……」
媽媽不會這樣稱呼自己！渾身一個激靈，雷濤睜開了眼楮，楚雲桐靜靜地蹲在自己的身邊，手撫在自己的臉上。
下一秒，雷濤已經完全清醒過來。用手撐著地，身體竟像散了架一般不听指揮。
「別動，你在發燒。」楚雲桐把手伸到他的腋下，使出吃女乃的勁把他往上提了提。
「為什麼回來？」雷濤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冷，如同現在他的身體。
「我听到你在咳，一聲一聲……」楚雲桐的眼淚突然涌出來，「我走不了。」
雷濤什麼也沒說，只是緊緊地盯著她。她在這樣的目光注視下，竟有幾分瑟縮。
「我們不要再吵了，濤……」最終，她選擇了低下頭，輕聲地說。「當我听到你咳嗽的那一剎，我對自己說，我不想再問了，不想再去探究你的過去，更不想勉強你做讓你不開心的事。我們，不要再為別人吵架了，好不好？」
「這就是你最終的決定？」在很長的一段沉默後，雷濤的聲音是試探性的。
「是的。」楚雲桐的臉已被淚水爬滿。「我不能讓你一個人坐在這兒……」
「雲桐……」男人驀地伸出手，緊緊摟住身邊的那個人，臉上是一片狂亂，聲音卻已哽咽︰「謝謝你……在這個時候，選擇陪在我身邊。我發誓，將來，我一定會為你搭建一個最溫暖幸福的家，屬于我們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