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剛邁下最後一級台階,班車就不耐煩地飛馳而去,帶起的風吹得雷濤一個趔趄,還有撲面而來的灰沙。
輕輕拍了拍上衣的塵土。胸前便已有了隱隱的紅色。看著還在向外淡淡滲血的手,雷濤不在意地笑了下,轉頭看向明晃晃的太陽。
最壞的俱已經歷,這些又算得了什麼?只是,以後,自己該往哪里走?垂眸下來,等待眼前那陣暈眩過去,再看看四周。
班車剛好把他扔在國道與省道接壤的地方。從這里,往A城和去G市距離差不多相等。雷濤的嘴角掀起一個嘲諷的弧線。
看看,這就是命運。都到這份上了,還給你出了一道難于決擇的題。
緊抿著唇怔忡了幾秒,他轉向G市方向,搖晃著向前。身旁,不斷慍怒的聲音夾雜著風沙呼嘯著擦身而過。
「不想要命了……」
「瘋子,要死莫來害我們……」
他只是淡笑,不躲不閃不回避。
其實,死不是最難的,發瘋也不是。
人生最難的,是比死都還難受地活著,比瘋子都還瘋狂地面對。
太陽很大,光看地上的光就知道。可是感覺卻越來越冷。雙臂抱緊再抱緊,還是冷,沁入骨髓的冷!
這個世上,再沒有溫暖的地方了。
垂眸,襯衣袖子竟有一處發著光。雷濤眯起眼,小心地拈起來,才發現是一小點玻璃的碎屑。想是受傷的手帶上去的。
驀然間,記憶深處一個小小的聲音響起。
「心情不好時,用它看看太陽,你就會發現世界是五彩的,心情也就會跟著好起來。」
下意識停了腳步,拈著那一小點碎屑對著陽光看。
其實,紅武是錯的。我的世界,不論怎麼看,既不會有五彩,也不會有陽光了。
這是雷濤倒下前,想的最後一件事。
四周好黑,望不到邊。
自己是在哪里,為什麼突然一下什麼也看不見了?雷濤使勁地掙扎,可是手腳可以活動的空間太小,根本就動彈不了。然後,有什麼東西似是隔著一層布狠狠地敲在頭上,劇痛之後,眼前再度黑暗。
「臭小子,還寫信告于省長不?叫你寫,叫你告……」還是隔著布,不知是些東西落在自己頭上、身上、背上……
「不要弄死了,給點教訓就行了!」另外有人說了話,皮鞋聲漸遠。
「說,還告不告?」又是結結實實的一腳踹在胸前。
「咳咳咳咳……」有溫熱的液體流出來了。
「九哥,剛才驍哥才說了的……」
「放心,我有輕重。不過,這小子身上還有一封沒交出去的信,我們得拿到。」
「嘩啦」一聲,眼前一陣清明。罩著眼楮的黑布被取了下來,人也從麻袋中拖了出來。眼前站著的是幾個彪形大漢。
「小子,我也不多說了。識相的,交出手中的東西,你走你的路。」一個大漢往前走了兩步,眼底滿是陰鷙。
「我不!我要讓那些讓我媽媽冤死的人得到應有的懲罰!」15歲的孩子一臉凜然,狠狠地看向羅九。
羅九獰笑了下,朝四周做個臉色,幾個人一擁而上,朝那個孩子一頓暴打。終于,孩子貼身放著的那幾頁紙被羅九搶了去。他滿意地一揮手,幾個大漢各自散開。
「你還給我!」孩子從地上一躍而起,一把拖住羅九的右腿。
「滾你媽的!」羅九穿著大皮靴的右腳狠狠地蹬在孩子的眼楮上。
「啊……」四周,再度一片漆黑。
一只溫暖的手拂過自己的面頰,好暖,好柔。緊緊地攥住。
「濤,你弄痛了我……」
是雲桐,是雲桐的聲音。驀地睜開眼,真的是雲桐。穿著自己最喜歡的那條純白連衣裙站在床前,含情脈脈地看著自己。
「雲桐,你回來了?」
「濤……」楚雲桐一臉嬌媚地撲過來,撲進自己的懷中,柔情似水,「我……好想你。」
「我也是……」
「濤……」一邊抱著,一邊在雷濤身上翻找。
「雲桐,你在干什麼?」
「找那封信,你要告我媽媽的那封信。」楚雲桐的聲音突然變得淒厲︰「不是為了這封信,誰願意跟你好啊,一個肺癆病的半瞎子!」
「你……」眼底一陣刺痛,再度昏厥過去。
「他怎麼樣了?」
「還是昏迷不醒。鄭院長下午來看過,他認為已經沒有什麼大礙了。只是手上的傷和他的眼楮……」
好熟悉的聲音,是誰?
雷濤轉動著自己的頭,慢慢地睜開眼楮。沒有戴眼鏡,只看得見屋里影影綽綽的兩個人。
「這是……哪里?」他以為自己已經說得足夠大聲了,可是真正發出的聲比蚊子叫也大不了多少。這樣的用力,牽動前胸一陣抽痛,咳,便沖口而出了。
「雷濤……」
「小塵……」
兩個人迅速奔到他的床邊。
「陸洋……」雷濤緊緊地盯著聞陸洋,故意不去看他前面的方志明。
「雷濤,你可算是醒了,你都昏迷了三天了……」
昏迷?三天!那麼,那些場景是在做夢麼?羅九、楚驍、拳打腳踢、那一腳,還有,還有雲桐……
可是感覺為什麼這麼真實,包括渾身的痛。
「你那天昏倒在國道邊上,剛好龔行長的車路過那里,不然……」想起醫院門口見到的那個血人,聞陸洋輕顫了下。
「對了,你餓了吧。我去給你買點吃的。」聞陸洋看了一眼一直沒有說話的方志明,懂事地迅速退了出去,還小心地關上了門。
「你來……做什麼?」雷濤把頭扭向另一邊。小小的動作牽起眼底又一陣抽痛。
「小塵……」方志明的手緊緊地掐著床沿,眉頭輕蹙,「爸爸來看看你。」
雷濤的背輕輕一顫,沒有作聲。
「我知道,你一直為當年的事怨我。我也沒有什麼好說的。反正,在你的眼里,我已經是一個為了權勢什麼都不管不顧的人了……」
「你難道……不是嗎?」雷濤依然背著身,聲音依舊低啞,
「可是,這改變不了你是我的兒子的事實。听到你昏倒,我連常委會都沒開完,就過來了……」
「那是因為,現在的我……不會對您的利益……構成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