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靈的陽光 番外︰雷濤的自述

作者 ︰ 莊雨寒

我原先是叫方逸塵的。

女乃女乃說,我的命太苦了,叫個低微一點的名字可能會改變將來的命運。

可是相士說,我的命變不了,我就是一個天煞孤星,注定孤獨。那時我還小,我根本不懂什麼叫天煞孤星,更不知道什麼叫注定孤獨。

5歲的時候,最疼愛我的親人—女乃女乃去了。她的身體一直那麼好,怎麼會睡個覺就再也醒不過來了呢?于是,相士說過的話開始在村子中彌漫,大家都用奇怪的眼神看著我,看著我這個出生就克死母親,5歲又克死女乃女乃的人。我第一次知道了什麼叫「天煞孤星」……

後來,我就跟了我的爸爸。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听說了相士的話,他對我一直不冷不熱的,不過好在我總算也有個真正的家了。不過,這樣的日子並沒有過幾年,他就娶了衛生局長的女兒于小梅,他們很快有了另一個兒子。而我,因為一次意外,差點又克死了我那未出生的弟弟而再度「揚名」A城,連唯一的玩伴汪紅武也逃得遠遠的了。臨走時,她曾送我一個三稜鏡,說是用它看太陽,就會發現世界都是五彩的,心情也會好起來。

以後很多年,我喜歡一個人坐在我的房間里,透過那枚三稜鏡看太陽。那一刻,世界的確是五彩的,可是,我的心情卻越發灰暗。我沒有朋友,也沒有親人。爸爸的官越做越大,回家的時間越來越晚。而我的繼母,根本就是世界上最好的演員,沒有人能給我溫暖。除了方逸宏,我異母的弟弟。

從他開始說話那天起,他就喜歡跟著我。再大點,他會在我後面「多多、多多」地叫個不停。他和我一起玩玩具,和我一起趴在地上拍畫,和我一起滾彈珠……我想,我們的年齡雖然相差10歲,但我們也許是世界上關系最好的兄弟了。只不過,這樣的好,在他5歲那一年,就戛然而止了。

那一年夏天,我偶然知道我的媽媽當年並非死于產後大出血,而是一次醫療事故。作為一個15歲的孩子,我能想到的,也僅僅是把有關的證據告訴爸爸。可是,因為此事涉及他的老丈人,而他的老丈人那時正努力地為他謀取一個更大的官位。所以,他並沒有像我想的那樣徹查此事,他悄悄地安排人員銷毀了所有的證據,還對我因此事在15歲生日那天被人打得差點殘廢而裝聾作啞。我終于看清楚了他,在我出院回家傷還沒好的那天夜里,我在書房攔住了他。我要他給我和媽媽一個說法。而他,只是冷冷地笑著,告訴我,將來會給我一個好好的交待。這,就是我的父親,我的家……

我再也呆不下去。我沖出書房,收拾了自己的東西準備走。可是,小宏,一直生病發燒的小宏就在那個時候跑了出來。他的手上還拿著那枚三稜鏡,那是他趁我不在家時偷偷拿的。他以為,我是因為這個生他的氣了。所以,他拿著那個跑出來,然後緊緊地抱著我的腿,向我道歉,要求我不要走。我的小弟弟,這個家中唯一單純善良的小弟弟,我曾經以為會一直好好保護的小弟弟,被我親手推了下去。我不是有意的,真的,但是,我當時的確推了他。我只是想讓他松手,我只是對他拿著那枚三稜鏡有些氣憤,我只是忍不住把對爸爸和他媽媽的怨氣發泄到了他的身上。他滾了下去,和那枚三稜鏡一起。他的腰椎和它一起碎裂掉了,連同我的心。

後來,我就叫雷濤了。然後,我上了大學,然後我踫到了楚雲桐。她是那樣聰穎溫柔善解人意的一個姑娘,她給了我關于家,關于幸福,關于溫暖所有的憧憬。我發誓,我是真的願意和她攜手一輩子的。可是,她竟然是鄒玉惠——我的「殺母仇人」的女兒,她的養父更是致我眼楮視神經萎縮的直接「幕後黑手」……所以,我們之間完了!我並不是一個執著于仇恨的人,但是,我們之間隔著的東西太多,這些東西讓我們不可能再無所顧忌地愛,于是,對我們而言,剩下的便只有一條路︰各走各路!

我去了劍橋,那曾經是我非常向往的一個地方。不過,當它只能成為你的一個避難所療傷地的時候,它也就失去了最早的吸引力。

我獨來獨往,我很少笑,我只埋頭于我的功課。于是,我成功了。我是劍橋史上最成功的亞裔學生。我還沒畢業,就有無數著名的銀行、投資機構向我拋來橄欖枝。可是,這一切對我而言,有什麼意義呢?我曾經憧憬過這一天,憑自己的努力建立起自己的事業王國,然後迎娶我最心愛的姑娘,建立一個最美好的家庭,再生幾個寶寶,承歡膝下……

可是,現在,心愛的姑娘已成了別人的老婆,我的奮斗還有什麼意義?即便我已成為這個世上世人最仰慕的人,可我,還是,戴著近兩千度的眼鏡,在倫敦街頭厚厚的雪地上,掩嘴輕咳著走過,一個人……

2002年初,我忽然厭倦了在英國的生活。剛好,A城的銀行在全球招募行長。我抱著玩玩的心態投了簡歷,然後,過五關斬六將,輕松地獲得了這個職位。直到收拾行裝的時候,我才發現,自己這麼多年,竟然還是沒能忘掉A城,忘掉那個姑娘……

我回來了,可是,她卻不在了。當親耳听到她弟弟告訴我她不在的消息時,我以為不會有感覺的心狠狠地痛了。然後,我看到了她的病歷,我吐血了,然後我看到一個長發飄飄的身影跑過來,然後,我昏迷了……

那個救我的長發飄飄的姑娘姓曲。多年以前,我們曾經有過一面之緣。我常在想,也許,有些事是注定的。比如,當年我會在那班車上遇到她,比如,我會在醫院里和她再一次相遇,比如,她同樣那麼聰穎溫柔善解人意。

我不知道自己是何時對她產生異樣的感覺的。也許是她反復叮囑我不要多抽煙的時候,也許是她總是沖著我淡淡的笑的時候,也許是她勇敢地向我表白的時候。

我原本就是一個內斂的人,多年的風雨經歷把我的心錘煉得如同金剛石一般堅硬。但是,我承認,那天,當我敲開她的門,看著她眼角來不及拭去的淚和那一桌子亂七八糟,我動心了。我喜歡她的勇敢,喜歡她的執著,喜歡她的真性情。

我再一次有了建立一個家的沖動。每當看著她系著圍裙在廚房里忙碌的時候,我就會想起這個。

可是,我看到了雲桐的日記,我了解了很多我以前從來不知道的事。我還知道了,她,竟然有過我的孩子,還最終因我而死!世界真的和我開了好大一個玩笑。當我終于收拾心情決定接受新一段感情時,我才發現,舊的感情我永遠也拋不開。

所以,當雲樵來找到我時,我沒有猶豫就同意了他的計劃。我記得,他當時對我說︰「該放下的還是得放下。如果你放不下,就為雲桐做點事吧,等為她討回了公道,也許你的愧疚你的懊悔你的無可奈何就會平息了。你可以平平靜靜地開始另一段感情。」

我承認,我被這話打動了。我想,娟娟會等我的,她那麼體貼入微善解人意,她應當會明白的。

可是,事情的發展出乎我的預料。她的哥哥竟然是其中一個關鍵性的人物。當楚雲樵把所有的關系圖擺在我面前時,我的確猶疑了。再往前走,無辜的娟娟也會涉及進來;不往前走,我們天衣無縫的計劃沒法再實施。

那晚,借著應酬,我喝多了。又借著酒勁,我打了娟娟的電話。說實話,到底那是我的真心話,還是為了實施計劃多了些虛以委蛇,我自己也說不清。但是,我沒想到,她真的來了,連夜就趕了過來。我是感動的,深深的那種。摟著她的身體,我第一次對除楚雲桐之外的第二個女人產生了原始沖動。不過,我什麼也沒做。因為,她最終提到了那筆貸款。我才明白,她來的目的原來也不是那麼單純的。我于是順水推舟了。

從那天起,我有意疏遠了她。不是為別的,是我鄙夷著自己。不論怎樣,娟娟也算一個很單純的姑娘,即使那晚她為了她的哥哥而來,但我也能從她的眼楮中看到她對我的真情。可是,我卻利用了這一切。我不知道,我和雲樵的計劃最終會如何收場,我更不知道她的哥哥最終會落到個什麼下場,而我和她又能怎麼樣。所以,我只有壓抑著自己,不讓她太靠近,不讓我們的感情太發展。我如同一個等待死亡宣判的犯人,心驚膽跳地等待著最後一天的到來。

然後,那一天終于來了。而我的娟娟竟然還為我做了一桌子的飯菜。我不知道,那一天,她在我家的那一天,等待我電話的那一天,她是怎麼過的,但是,我知道,傷心,24小時足夠了。

我知道她是一個拿得起放得下的女人。不然,當年遭遇過那樣的事,她也不可能再站得起來。可是,當她真的面對著我說出「可是,我不愛你了」的時候,我的心還是痛了。我沒想到她能放下得這麼徹底。所以,當楚雲樵告訴我她要去印尼的時候,我什麼也沒說。我只是站在我辦公室的落地窗戶前抽完一支又一支的煙。末了,我編輯了一條短信,開始說「我等你回來」,看看連自己也覺得好笑,于是刪掉;再寫「祝你一路順風」,真是矯情,再刪掉︰最後寫「我明天去送你」,完全就是一弱智的語言,最後把手機丟過一旁,什麼也沒有發送。

但是,第二天我還是去了,看著她入閘,看著她坐的飛機騰空而起。隔著那扇玻璃,我在心中高聲地喊︰「娟娟,我來過了。我來送你了。祝願你一切都好!」

然後,還有什麼呢?半年後的期待,重新來過的憧憬……那些不過是20來歲年輕人的想法。我和娟娟,經歷過這麼多,真的還能重新來過麼?只怕是「明日隔山岳,世事兩茫茫」了。

聖誕夜,楚雲樵來找我。大病初愈的他尚未完全恢復,但看上去很興奮。他給我看了一封信。是娟娟在幾天前寄給他的。那上面,詳細地寫了許若楠的情況,也談到了她自己對感情的一些感悟。

我欣喜地發現,娟娟其實已經原諒了我。因為,在信的末尾,她說︰「看到若楠一天天好起來,我也很開心。失憶對她而言,算是一次涅磐。經歷了涅磐的人,必定會珍惜更加來之不易的幸福。我想,對我而言,也是這樣。」

「雷濤,你看明白娟娟最後的話了麼?」楚雲樵看到我拿著信長久不語,有些焦急地問我。

「當然。」我笑了,這是三個月來我第一次笑得那麼開心。

「我明天去印尼,你呢?」他繼續問。

「我等她回來!」我信心滿懷。

那夜,雲樵走了以後,我撥了那個號碼。電話只響了一聲便被接起。她的聲音還是那樣溫軟動听,她的感情也還是那樣純淨真摯。我們說了好多,直到我的手機兩塊電池都沒有電。

凌晨5點睡上床的時候,我還在笑。感謝上天對我的仁慈!

這一覺睡得很沉,在夢中,我已經親手為娟娟披上了婚紗,以到于被手機的鈴聲吵醒時,我的嘴角還帶著笑。

「雷濤,印尼海嘯了。」楚雲樵的聲音是那麼不真實,卻的的確確說著那麼真實的一件事。

我飛身下床,打開電視,所有的台都在播送著這條新聞。我開始撥打娟娟的手機,一遍又一遍,除了那個機械的女聲,再也沒有那個溫潤的聲音。

我的心跳得很快,我的咳嗽不曾停息,來不及戴眼鏡的我像無頭蒼蠅樣在屋子里四處亂竄。我不相信幾個小時前還在對我說「等我回來」的人就這樣沒了,我不相信!

我沒有和楚雲樵一起去印尼。因為,那天上午,我吐血昏迷了。等我醒來,已是當天的傍晚。我扯掉身上的那些管子,第一次公權私用,讓銀行為我包了架飛機。然後,我在半夜的時候趕到了印尼。

可是有什麼用?我再也見不到娟娟了,活生生的、淡淡笑著的、呢喃軟語的娟娟。我終于看到的,是冷冰冰的、雙目緊閉的、腫脹變形的娟娟。我以為我會上前抱著她的尸體哭。但實際上,我什麼也沒做。因為,在看過那一眼後,我發現我的眼前已是白茫茫一片,我連她的位置也找不著了。

原來,人是拗不過命運的。我的命在出生時便已注定。我會克父克母,克妻克子,克走身邊所有親近的人。即使我不信命,即使我抗爭過,到頭來,我還是躲不過注定的命數!

我是——天煞孤星!

回國後,我在醫院住了將近三個月,當終于可以出院的時候,我發現,即使戴上2000度的眼鏡,我的眼前依然是白茫茫的。吳醫生說,因為受到強烈刺激,我的視神經已完全萎縮,沒有辦法再治療。很快,我就會完全失明。我笑笑和他說了聲謝。

這一切,對我而言,都不重要了。我是天煞孤星,注定是要孤獨終老的,所以,看不看得見這個世界,看不看得見周圍的人,對我而言,又有什麼意義呢?相反,失明,對我而言,也許是一件最合適不過的事。那樣,我就真正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了,不看不想,一個人……

我辭了職,一個瞎子是不再適合做銀行行長的。我賣了別墅,因為那里有太多娟娟的氣息。我搬到了城郊一個僻靜的鎮上,那里遠離繁華,空氣清新。我自學了盲文,訂閱了盲文的報紙和雜志。每天,我習慣閉著眼,吸著煙,模著那些凸起,感受一個真正盲人的生活。我想,我已經融入其中。

我命令自己不再去想那些過往。不去想楚雲桐、曲娟娟、不去想那些過去的歲月。可是,大腦有時候是不听你的指揮的。于是,夜里,我愛上了去那里唯一的一個酒吧喝酒。我不知道那里叫什麼。因為,我已經看不清那亮亮的霓虹招牌上大大的字到底是什麼。我只知道,那里每到夜里便人聲鼎沸。我喜歡那份熱鬧,那可以讓我覺得自己不再孤獨。我在那里可以一杯接一杯地喝酒,伏特加、威士忌、白蘭地、朗姆……然後,我帶著薄涼的醉意回到家里,快速地睡去。

秋天來臨的時候,我發現我幾乎看不見了,連白茫茫的感覺都很少有了。黑暗,成為我生活的主題。不過,這也挺好。我終于不用再分辨白天和黑夜,因為,我的心已不再需要陽光!

作者有話要說︰打了雞血了,這一章不知不覺竟寫了近5000字。不喜歡BE的親可以跳過不看,不過,不看的一定會後悔。捂嘴笑……

不過,因為這章費了我太多時間,再加之老公要我幫他寫文參加他單位的征文比賽,所以這兩天可能暫時只能單更了。對不住各位哈。

其實,我也需要時間好好準備下卷三,畢竟那才是全文的重點。

不出意外,本周六恢復雙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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