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祿听著八爺話里話外對胤禛半點兒尊敬皆無，就不由皺了皺眉頭。
八爺這眼角兒似笑非笑的瞟著允祿，老四當日可是親口說過他不知此事……雖然老四的話未必做的準，但是無論如何，他那個人可絕對不會如此不智的當面否認！
允祿神色冷厲又透著黯然，「原來你是為了這個……不過到了今時今日，本王又何必非得給你個明白！」
只要本王不想，你永遠也別想知道其中的緣由世故！
八爺這一直帶著的笑終于淡了下來，原來這個允祿還是個難得的執拗性子！八爺冷笑道，「你當年有膽子做出來的事，現在倒是沒膽子提了？」
看著允祿明顯氤氳著倔強狠意的眼，八爺這眸子微微眯了眯，一股子狠厲冷冷的扎進允祿心里，「你既然不肯說……那麼爺就猜上一回。」
八爺冷笑一聲，道，「莫是為了小九？」
八爺話音剛落，允祿狠狠的喝道，「住口！你不配提他！」
「爺不配？」八爺仍然是那副笑意，可是眸子里卻是寒光閃爍，「難道你就配麼？莊親王？」
二人四目相對，八爺目光冷冷的扎在允祿臉上，允祿臉色變了又變，「當年若不是你，他怎麼會落得那麼個下場！今日你還有臉提他？」
「不錯，當年若不是爺拖了他攪進了奪嫡這攤渾水，也許他現在還活的世上……只是，」八爺話鋒一轉，「爺和他的事什麼時候由得你來管？你又憑什麼來管？」
八爺心中激蕩，爺是對不起小九，但是爺和小九的事哪里容得你來插手！
允祿臉色鐵青，眼中那都是壓不住的嫉恨，「當年若不是你利用他，他怎麼會招了先帝的忌！」
爺利用小九？八爺一口氣梗在心口，是，年幼之時，爺出身不高，當年為了得皇父青眼，確實是刻意接近小九小十，確實是存了利用之心，可是這點兒利用的心思早就在長年累月日復一日的親近之中徹底的熄了！
若不是爺真心親近小九，若不是老四知道爺最看重小九這個弟弟，他怎麼能使勁兒的折騰小九來堵爺的心！爺若是對小九只是一片利用之心，老四他會可著勁兒的折騰小九？說到底，還是爺連累了他……八爺手指狠狠的攥在袖子里，身子微微一顫，卻慢慢的抬頭笑道，一字一頓，「你嫉妒？」
「你是妒爺能得他全心全意相待，還是恨他心甘情願的為爺打算？」
「還是……你恨得是同是出身低微，爺就能翻雲覆雨，爺就能得出身高貴的九弟十弟真心相待，就能讓滿朝稱頌，就能讓皇父痛恨就能讓老四堵心，輸也輸得驚心動魄，」八爺唇角兒勾起冷冷的笑意，「而你就只能跟在老四後面，明哲保身，稍有動作，就讓皇父警醒，將你出繼！你恨得究竟是什麼？你弄的清楚麼？」
允祿氣的臉色青了又紅，都發紫了，恍然想起昔年那人曾對自己所說……允祿抬起手顫顫巍巍的指著八爺，「你……本王絕無此心！」
八爺卻只是冷笑道，「難道你是想說你對小九一片真心？這才真是笑話！小九是怎麼去的，你可知道？小九的後人可得了你一星半點兒的照拂？」
「就算不說這些，雍正八年，誠親王允祉因怡親王之薨而無哀容，被宗人府擬定十條罪狀而幽禁景山，此事，莊親王又作何解？」
允祿被八爺這句話問得啞口無言，自己這些年……時刻小心翼翼，只怕皇上猜忌，哪里敢去照拂九哥的後人！又听得八爺月兌口而出的怡親王三字帶有明顯的諷意，更是心下莫名一驚，他這是什麼意思？難道當年的事他已經都查清楚了？不可能，距今近四十年，當年舊人早已經風流雲散，更別說曾經刻意斬斷了這些蛛絲馬跡，他是怎麼知道的？
八爺冷冷的看著他神色愕然，「爺還真不知道八爺一黨何時還多了個誠親王呢！」
當年允祿參奏誠親王允祉在怡親王喪禮上無哀容，致使允祉奪爵幽禁而死，允祿下宗人府議，言「允祉乖張不孝，與阿其那、塞斯黑交相黨附。」八爺想起這一段心里面就止不住的好笑，爺當年與胤祉哪有什麼交情，死後倒還真是相交了一回！簡直是荒謬！真不知如果胤祉能夠還魂看到這一段，是什麼表情……
允祿踟躕半響，才道，「十三哥薨逝，先帝悲痛不已，誠親王此時毫無哀戚之色，怎能不使先帝震怒！」
八爺搖了搖頭，爺難道問你的是這個麼？「你既然不肯說，爺也不問，總之這與爺無關，你是借機向老四表忠心也好，還是當真是和十三兄弟情重也罷，爺不在乎。」
說著八爺站起，慢慢的踱到了允祿病床之前，「允祿，若沒有人暗示或是沒有密旨，不是爺看輕你，你可沒有那膽色去下手毒害爺……你我做個交易如何？」
允祿神色有些惴惴，卻還是強撐著氣勢。八爺見狀一笑，「你告訴爺那人是誰，爺保你去後這莊親王府平安。」
「莊親王府一脈素來對皇上忠心耿耿，本王又何需你來保它平安。」
八爺卻又上前了兩步，坐在床沿之上，笑道，「四阿哥過繼給履親王為嗣，六阿哥過繼給了慎靖郡王，弘歷倒是有幾個阿哥的，就不知道你更喜歡八阿哥永旋還是十五阿哥永琰？對了，那個五阿哥也是不錯的麼……」
允祿被氣的咳嗽不止，「皇上已經定了永獻襲爵……」
「只要沒下明旨，萬事總有可能，」八爺神色一冷，「說起來，爺的手段你還真沒領教過呢。」
允祿終于止住了咳嗽，喘了一口氣，苦笑道，「你確定你要知道？」
八爺點頭，現在想來無非也就是那幾個人，至于具體是誰……難道爺還怕知道了？
允祿閉了閉眼，再睜開的時候眸子里已經帶了些許懷念、些許怨恨，「皇阿瑪在世的最後一年，命本王總領內務府事務，本王永遠記得那一日在暢春園……」
允祿的目光仿佛穿過了四十年時光，那是自己還真是年輕氣盛，一心想要做出點成績能更得皇阿瑪寵愛……
卻沒想到，莊靖親王博果鐸無子，皇阿瑪在他病床之前許下將自己過繼，那是當真是晴天霹靂一般！
允祿雖然心里明白身為帝王金口玉言，說出的話就不可更改，可是還是仗著年輕氣盛，跪在暢春園求見皇阿瑪，雖然不敢求他收回成命，但只盼他能夠緩些下旨……
卻沒想到，皇阿瑪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說道，「你難道想做第二個老八？」
允祿不明所以，卻被康熙的威壓嚇得霎時汗如雨下，康熙卻不看他，半響，才嘆息一聲，「胤母家沒有絲毫勢力，卻能得胤胤鼎力支持，就憑你……」
允祿完全不明白康熙為何說出這些，卻被那句能得胤鼎力支持給驚了一下，豎著眼楮小心翼翼的向上看了一眼，正看見康熙看著他似嘲似諷，「你以為你的心思朕就不知麼？朕是老了，可還沒糊涂！」
而後，康熙就背轉了身子，冷冷的吩咐他出去……只是允祿卻沒有看到康熙轉身之後眸子里閃過的一抹深沉！
允祿只能退下，可是卻不明白皇阿瑪最後那一句，說他的心思，究竟是什麼？是他對八哥那點兒隱秘的羨慕，還是他對九哥那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思……
只是，當年的允祿確實是有些羨慕自己八哥的，母妃出身卑微，與自己何其相似，可是卻能讓百官擁立，即使因此被皇阿瑪忌諱，百般打壓，但是提起八爺誰敢小覷！翻雲覆雨，何等的謀算，何等的快意……就是昔年的太子殿下不也是栽在了他手上？八爺黨、八爺黨，那是何等的聲勢，可別人提起自己，最多也不過是一句十六阿哥，或者是四爺黨的一員……
允祿也曾想過，是不是有朝一日，自己也能手握大權，是不是也能翻雲覆雨……可是，這一日，康熙的表情、康熙的言語，卻讓允祿明白了，即使他再如何努力、再如何羨慕，他在皇阿瑪眼中，也只能是現在這個樣子！
況且，很快他就再不是皇阿瑪的兒子了！出繼了的皇子還有什麼權利去肖想這些！那點羨慕頓時就成了恨，憑什麼同樣出身卑微，只因為爺起了一點這樣的心思就要被過繼，而他明著覬覦儲位還能好好的做他的皇子阿哥！
康熙這幾句話，允祿雖然心中不詫，卻也只能忍下來，可偏偏是有湊巧，剛出了暢春園就遇到了雍親王，胤禛看見他，只是提點了一句，可是那話里話外的意思，對于允祿、尤其是剛剛被康熙攆出了暢春園的允祿來說，那就是、不是誰都有本事像胤一樣……皇阿瑪將你出繼，是保你平安呢！
可是，這在允祿的心中，是難以言及的屈辱！好好的皇子阿哥不能做，就因為這點兒心思，就要被出繼！
八爺听到這兒，終于了悟……心里面一聲嗤笑，好毒的一招！果然不愧是皇父麼……知子莫若父，允祿是什麼性子皇父是一清二楚，這淡淡幾句，看似是不起眼，其實已經在允祿心里面種下了根，日後再有什麼催化……那後果可真是難料了！
而這個催化，自然是雍正四年，小九之死！這允祿本來對小九還有一點子不知是真是假的心思，加上當年皇父刻意的挑撥，老四的敵視、十三的漠視……早已生了根的心思，再加上這麼好的機會，可不正是他下手之時！
八爺不禁冷笑出聲，早知道皇父不當自己是他的兒子，卻沒想到原來真是恨不得他死！父子之恩絕矣……他說出來的話，果然是貫徹的徹底！臨死還要陰爺一回！
八爺心里面恨意如潮，壓都要壓不住！偏偏允祿此時卻在嘆息，「你說得對，本王確實是嫉恨你，明明都是出身卑微，可你卻能……不過，皇阿瑪對你倒真是不錯，你當年謀奪儲位，構陷太子，他也容得下你，本王不過是起了一點點心思，就被他出繼，再也不是他的兒子……」
八爺聞言，狠狠的把手邊的茶杯砸在地上，聲音冷厲怨恨刻骨，「你還不明白，他那是對爺好？他那是恨不得爺死！」
允祿愕然抬頭，八爺的眼里已經滿是怨恨，允祿從來沒見過素來溫文的八哥這副模樣，不禁失聲問道，「這……是怎麼說的？」
八爺恨恨的勾出一抹笑，「他不出繼爺？他那是怕爺死的太舒坦了！」
八爺閉了閉眼，把心口那股郁結強壓了下去，睜眼就看見允祿有些不明所以的眼神，八爺擺擺手，「你不懂……不過，你給皇父做了回棋子，他就保了你一世平安，他對你才是仁至義盡。」
允祿神色有些茫茫然，「棋子？」
八爺一笑，「皇父這些兒子麼……差不多都是他的棋子，而你對于他的作用，不過是……」八爺湊近了允祿，唇角的笑意越發濃郁，聲音里卻帶了些許哀憫，「在適當的時候給爺致命一擊罷了……真是可憐，你對他滿是孺慕，可是他對你倒也是算計的徹底！」
說罷，八爺起身，轉身就要離去，卻最終在門口停住，「這個天下，不為棋手，就只能做棋子……爺上輩子爭了一世，其實不過是想做那個執棋之人而已。你若是想去和弘歷告狀，就盡管去，皇家子當侍天下，你可要三思而行！」
八爺頓了一頓，「還有，別再拿爺的小九來做借口，你不配！」說罷，八爺轉身離去，再不回顧！
想起臨走之時最後看到允祿那頹然之色，八爺心中冷笑不止，無論如何，當年可是你親手害爺，爺難道還能讓你好過？昔時因、今日果，當年你送爺一程，今日爺也送你一回！
果然允祿思量萬千，心灰若死，自己對皇阿瑪的那一片孺慕之思，如今看來可當真是一場笑話！而對九哥那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呢？八爺說的更是有理，自己從未想過九哥究竟是如何去的，從未照拂過九哥子嗣，這究竟是因為害怕皇上猜忌，還是對九哥的心思也不過是一場笑話！
允祿更想起當年下水銀給八爺之時，被十三哥得到消息，可是十三哥眸子里面閃過的那是什麼……雖然十三哥只當做不聞不問，可是那眼里閃過的不是嘲諷是什麼！難道這一生就是一場笑話麼！
還有，這人如今成了十二阿哥，自己是不是要上折子給弘歷？可是弘歷如今好大喜功，竟然為了一個回女而起刀兵……八爺臨走之前那一句「皇家子當侍天下」更好像一把刀一樣插在了允祿心里！可是就這麼讓這位爺將來掌了江山社稷……
允祿心中既是不岔，又是忐忑，左思右想，終于一口血咳了出來……
當晚，八爺得到消息，莊親王病勢加重，已有昏迷之像！八爺冷冷一笑，皇父已經不在，這筆賬不著落在你身上，豈不是便宜了你！不過，當年暢春園外，胤禛對允祿的提點……
八爺在書房沉吟良久，終于喚來了小林子，吩咐道，「去李爾佳側福晉和葉赫那拉格格那里，就說爺吩咐的，莊親王病體沉重，讓他們給莊親王抄經祈福！」
老四、十三，這經文你們就繼續抄吧……八爺眸子里銳芒閃過，這一筆筆的帳不提也就罷了，提起來爺心里面可不痛快的很！
四爺和十三爺听見了小林子傳信，二人面面相覷，都只剩下苦笑了……莊親王？十六允祿？十三爺苦笑道，「看來八哥這八成是和允祿攤牌了……就不知道允祿這病體沉重和這事兒有沒有干系？」
四爺搖頭，「這事兒咱們現在是想也沒用……」
兩人是相對嘆息……還能怎麼著，抄經吧，四爺心里面不禁月復誹，老八你怎麼就認準這一招了！就不能換了法子麼……太子二哥罰爺的經文百卷爺還沒抄完呢！
四爺眸子閃了閃，他早已經從十三爺那里得知當年是誰下的水銀，這時再听八爺傳過來的話，心里面就不由自主的有了些許聯想……忽然感覺身邊有個毛絨絨的東西拱過來，四爺下意識的伸手揉了揉西施犬長長的毛，擰了幾下打了個卷兒，那小狗嗚嗚叫了兩聲，四爺才醒過神兒來，罷了，抄就抄吧！這些事情現在想有用麼，前幾天剛把老八狠狠的算計了一回，太子二哥也警告過的，爺這回還是安安分分的呆著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