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墨和露可走進洞穴時,佐伊正端坐在冰池邊為離淵準備午餐。他那把和蘇墨一般高,寬半米的巨劍靈巧地削著魚蝦,唰唰唰,空中只隱約閃過瑰麗的光點,一片片薄且形狀精致的生魚片就落在了冰池里。
離淵似乎很開心,眼角眉梢盡是喜悅,輕擺兩下魚尾便敏捷地探入冰池里覓食。听見腳步聲,身形魁梧的騎士回過頭,巨劍立刻收入左手封印里,恭敬地彎腰行禮,「您回來了,蘇墨大人。」
蘇墨笑了笑,揚著手中一小包肉塊,「嗯,今天獵到了佐伊喜歡吃的兔肉。」雖說是「兔肉」,可幻獸冰原上的這種類似兔子的魔獸敏捷驚人,想抓住一只要費不少力氣。佐伊怔了怔,臉上浮起淡淡的紅暈。
他大多時候在洞穴里待命,負責照顧幻魚和守衛主人的家。只有那麼一次跟著去了,獵捕到這種生物時心里高興,做晚餐的時候不自覺地哼了家鄉的曲子。關于喜歡這樣的詞他一字未說,沒想到主人竟然就發現了。
佐伊接過蘇墨手上的包裹抱在懷里,手指握得緊了些,那些肉險些被擠成肉餡。蘇墨注意到洞穴四周的能量晶石附近都懸掛了衣服,基本上都是自己堆在里間沒有清洗的。她想起那天捕獵提前歸來,佐伊就在附近的冰河邊上蹲著洗衣服。
他高大的身軀縮成那樣顯得滑稽,就那麼一次又一次把手伸進冰涼刺骨的河水里揉搓,拍打。蘇墨並沒有上前,她了解他的脾氣。倔強,認定的事別人再怎麼阻攔也會義無反顧走下去。
而且他特意挑了她出去的時間來洗衣服,想必是不想讓她知道的。騎士大抵是極要面子的,他願意為她做這些卑微的小事,她尊重他,感謝他,不願上前讓他看到她憐憫又愧疚的臉龐。那會折了他的顏面。
她一直在身後靜靜地看著他,眼眶酸酸的。來到異界後似乎經常遇到讓自己感懷頗深的人和事。蘇墨感謝佐伊如此相待。
再看看自己和露可的窩,平時隨便亂放的毛毯竟然整齊地鋪著,窩四周還很神奇地擺滿了「冰原妖姬」。這也是佐伊的作品。他似乎把蘇墨當做了貴族的大小姐來伺候,希望她過著舒適安逸的生活。
蘇墨總是嘗試著讓他改變稱呼,不是主人,也不是蘇墨大人,她希望他叫她蘇墨,平等地對待彼此。可是奇幻界的騎士從小就接受「絕對服從,尊卑有序」的教育,他很難接受這樣「不敬」的稱呼。
蘇墨沒有強迫他,索性隨著他叫,只要他自在就好。自從佐伊留下以後,蘇墨在冰原上的伙食有了質的飛躍。他的廚藝好到即使是在這貧瘠的冰原上,他依然可以做出美味可口的料理。
雖然基礎材料永遠都是各種肉類,佐伊卻可以用冰原上的植物作為配料,枯燥無味的烤肉在蘇墨吃了一年之後終于從菜譜里消失了。偶爾還會找到一些可以食用的冰原植物,以及魔獸留下的蛋。
離淵的喂食任務第一次是蘇墨接手的,但是自從那晚回來後蘇墨就發燒了。她沒有活動,一直在冰雪里坐了很久,直接導致身體受寒。露可和佐伊嚇得面色慘白,露可用冰塊替她降溫,佐伊忙著煮滋補的肉湯。
忙了一整夜才讓蘇墨退了燒。離淵似乎有那麼一點點愧疚,連帶著對蘇墨的態度也沒那麼冷漠傲慢了。只不過這喂食的任務果斷地被佐伊搶了過去,每天都早早地跑去冰湖抓魚,回來時衣服都結了冰。
日子過得平淡又溫馨。蘇墨會在難得沒有風雪的好天氣里和露可,佐伊,離淵在廣袤的冰原上玩些孩子氣十足的游戲。她會蹲在地上,露可化作人形把手伸到後面拖著她在冰原上滑行。加上佐伊的話,一左一右,速度超快,蘇墨會興奮地叫出聲。
瞧見離淵在一旁的冰河里趴著默不作聲,蘇墨會偷偷跑到後面一把抓住他的魚尾扛起來,笑得像個狡黠的孩童。離淵被迫變成人形,蘇墨讓他蹲在地上,自己拖著他輕得不像話的身體飛快地在冰原上奔跑。
她的手就牽著他的,在這樣寒冷的天氣里也覺得溫暖。離淵抬起頭看她,她恰巧回過頭,總是被獵物血污弄得髒兮兮的臉綻出一朵潔白的花,溫雅動人。
他听到她的聲音,輕快如同汩汩流淌的冰河,卻溫暖如同掌心的溫度,「阿離,你開心嗎?」他微微睜大眼楮,身體飛速地在一片雪白,廣袤無垠的冰原上劃過。耳邊有呼嘯的風聲,心底滋生出奇妙的情緒,那是所有幻魚都渴望的,一種叫做自由的東西。
不是被禁錮在水里,冰湖里,而是在更加廣闊的世界里,自由地奔跑。當他默不作聲地在冰河里注視一切的時候,他的身影孤寂冷漠,蘇墨一眼便發現了。那眼里滿滿的渴望。他在她身邊這幾日不曾笑過。書上記載著,幻魚無歡喜,無悲傷。無笑無淚。
蘇墨卻希望即使他不笑不哭,也可以感受到這樣的情緒。離淵最終沒有回答,他茫然地蹙眉,似乎不知道開心到底應該是什麼樣的情緒。只是,心底的雀躍卻無從解釋。
堆雪人時,蘇墨特意給雪人做了條魚尾,還在雪人的頭上插了朵冰原妖姬。離淵看到了氣得干瞪眼,他真想用尾巴把那破爛雪人掃了,「這,這是侮辱幻魚的形象!!把那傻兮兮的尾巴給老子去了!還有那朵花!」
蘇墨笑嘻嘻地把花朵拿下來,俯就插到了離淵海藻般濃密的栗色長發上,「嘖嘖,果然還是美人戴著漂亮。」她左右打量一番,笑得露出一顆尖尖的小白牙。「屁話!」離淵不滿地瞪著她,臉上一陣燥熱。最終,那朵花成功地停留在離淵的頭上長達一整天。
夏月第三十日,蘇墨醒來時便看到了蜷縮成一團不斷顫抖的露可。他的體溫燙的嚇人,蘇墨把手放到他額頭不斷閃爍著紅光的晶石上,心情前所未有的沉重。發情期。上一次很輕松地就度過了,這次呢?
獸類的發情期很規律,但是也有著麻煩的地方。那是獸類的本能,在嚴酷的自然里繁衍後代是根植于身體里的職責。發情期意味著他們必須找□的對象,否則這樣的高熱持續下去極有可能損傷身體。
蘇墨緊緊抱著露可,他一動不動地任她抱著,連舌頭也不敢伸出來舌忝她。他在極力壓制著體內骯髒的,連觸踫她的資格都不給自己。蘇墨一直抱著他,可這一次他的體溫絲毫沒有降低。
蘇墨留了一身的汗,她難過地抱著他,不知道如何能緩解他的痛苦。當露可連呼吸都開始變得困難時,蘇墨咬牙下定了決心。她站起身披好斗篷徑直沖進了風雪里。她要去找只雌性的路加獸,一定要找到。
蘇墨知道南部的冰原里生長著路加獸愛吃的冷草,那里總歸有一兩只路加獸出沒。蘇墨身上殘留著露可的氣味,那氣味昭示著一只雄性路加獸已經步入了發情期。蘇墨如願以償地找到了兩只,一只雌性,一只雄性。
它們額頭上的晶石是六彩的,已經成年。雌性的路加獸遵從自己的本能,沒有絲毫反抗就自願跟在蘇墨身後,而那只雄性的則因為嗅到了同性的味道而產生了競爭的敵意。蘇墨遭到了攻擊。
她沒有出手傷它,只是靠著敏捷盡力閃躲路加獸強有力的攻擊,手臂和身上多處負傷。等她帶著那只雌性路加獸返回洞穴時,在洞穴門口焦急等待的佐伊立刻迎了上去。他看到她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心里難過得厲害。
她顧不上讓他用治愈晶石替她處理傷口,帶著雌性路加獸進了洞穴。露可聞到雌性的氣味後震驚地睜開眼,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子。蘇墨輕輕拍著他的額頭,「露可,沒事了,我替你找來了雌性的路加獸。」
露可難以置信地看著她。蘇墨看到那雙淺金色的眸子里突然閃現的絕望和傷痛。他拼命壓制著,只為了可以一如既往地守著她。他雖然是獸,卻有著人類的感情。他心里裝著一只獸不該有的感情,怎麼可能遵從意願像野獸一樣?
可她卻找來一只雌性的路加獸,她看著他,只是在看著一只發情期的野獸。露可靜靜地凝望眼前這張熟悉的臉龐,心里有什麼碎了。一種絕望的情緒彌漫開來。他終究只是奢望,奢望她會如同他待她那樣,對他有一種莫名的,難舍難分的情愫。
晶石里的紅光消散了,幽藍暗沉的光芒佔據了整塊晶石。露可低吼一聲,身影在瞬間沖出了洞穴。它在暴風雪中瘋狂地奔跑,像只受傷的野獸一樣嘶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