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墨走到外面開闊的洞穴,離淵正百無聊賴地逗弄蘇墨打獵時順手抓來的小水獺,抓著它的尾巴在空中晃著。瞧見她的身影,他呆了幾秒,突然就想起那天她回來後狼狽不堪的樣子。
滿身的血污,因為連夜在冰原上尋找路加獸而凍得發青的臉,她抱著不知為何縮小成幼獸模樣的路加獸,風塵僕僕。可是他卻看到她一臉滿足地把它放到窩里,跪在旁邊連自己身上的傷都顧不上就忙著用治愈晶石替它療傷。
路加獸嗚嗚地叫著,伸出舌頭舌忝了舌忝她的臉龐,她俯抱住它,額頭相抵,露出美好又單純的笑容。再簡單不過的幸福,卻也是無可企及的幸福。
離淵從來沒再任何人類的臉上看到過這樣溫暖的神情。印象中永遠都是凶神惡煞的,帶著無盡貪婪的丑惡面容。冰湖區百年來被多次侵擾,被殺死的雄性幻魚,被擄走不知賣到什麼地方的雌性幻魚不計其數。
人類,就是這麼自私又殘忍的物種吧。離淵一直都是這麼認為的,如今卻似乎產生了一絲不確定。手上突然傳來鑽心的刺痛,離淵思緒回流時看到的是咬著自己的手掌一臉凶相的水獺。他驚叫一聲,拼命地甩著手臂。
那水獺卻死死地咬著怎麼也不肯放手,離淵疼得要掉眼淚時,不知從哪兒飛過來一根冰柱狠狠地砸到水獺腦袋上。水獺嗚得一聲暈了,咕咚一聲掉到冰池里,冒出兩三個大水泡。離淵眼淚汪汪地抬起頭,蘇墨正好整以暇地擦掉手上的冰屑,沖他莞爾一笑。
「來,夫君瞧瞧你傷到哪兒了?」她壞笑著湊過去抓起離淵的手。離淵一听那「夫君」就臉紅,氣惱地瞪她一眼卻又不像往常那樣再爆粗口。蘇墨沒等到「狗屁」「你娘」「滾蛋」等詞匯,有些詫異地抬起眼皮,離淵一雙藍寶石般晶瑩的眸子正盈著水霧呆呆地看她,這讓她頗沒有逗人的成就感。
不動聲色地低下頭,蘇墨仔仔細細地用治愈晶石把離淵被咬破的手心治療了一番,這些低級治愈晶石並不能讓肌膚完全愈合,蘇墨隨便扯了自己里衣的柔軟布料替他包好,不忘打個大蝴蝶結。離淵望著那朵蝴蝶結憋屈了,沒好氣地看著蘇墨。
蘇墨沒事人似地拍拍他的腦袋,笑得很和煦,「這萌系造型你千萬得保持,好之前不許拆哦。」「拆了又怎樣?!丑死了,老子才不要娘們的蝴蝶結!」離淵懊惱地大吼大叫,蘇墨依然笑眯眯地,伸手模模他柔軟濕潤的長發,「拆了啊,沒關系……」
她站起身往露可那邊走,走到一半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轉過身,微笑,「哦對了,想來一只水獺不夠你消遣,我出去後再給你抓幾只回來。」離淵愣了三秒,臉立刻跨了,像個認錯的孩子一樣趴到冰池邊撒嬌般地甩尾巴,「我不拆了成不……」
蘇墨滿意點頭,「乖。」離淵被這聲溫柔甜蜜的「乖」字電得魚尾發麻,百年間可沒有什麼人,或者魚跟他說過這種只在書上看到過的字眼。感覺好像被捧在手心里疼著,那種被人珍惜憐愛的感覺讓他有些莫名的歡喜。
眼巴巴地看著蘇墨半跪在路加獸旁邊,輕柔地撫模它蓬松的白毛,他哀嘆著自己為毛一根毛都沒有。「露可,我去去就回。」她低下頭親親它額頭的晶石,眼神溫柔如水。
佐伊目送著蘇墨的背影消失在風雪里,眼眸沉沉。主人,請一定要平安歸來。
銀色的流光劃破黑色的夜幕,蘇墨閃電般穿行在冰原上,以最快的速度前往遍布魔性植物的冰原中部。有一種特殊的植物生長在那里,在夜幕降臨後才會鑽出地表。這種植物對于人類沒有任何作用,和普通的野草沒有區別,然而對于嵐羽獸來說卻是一種可口的食物。奇特的食草龍。
蘇墨穿過密集的冰原妖姬花海後,視野里閃過淡綠色的光芒。翅膀拍擊的聲音震耳欲聾,蘇墨隱在暗處,凝望著銀白色冰湖周圍聚集成圈的嵐羽獸。
湖面反射出的光芒照亮了四周,從地表不斷攀爬出藤蔓般的植物,纏繞成繁復的圖案,而嵐羽獸們正享受般的趴伏在一旁拔著藤蔓上的葉子。蘇墨靜靜觀察著這幾只嵐羽獸,翅膀完好無損,體型也沒有那只健壯。很好,基佬不在。
她微微松了口氣,身形再動,風一般卷至其中一只嵐羽獸的身後,手一伸一拔。被拔了鱗片的嵐羽嗷地叫了一聲,回頭去看卻沒見到人影。才過片刻另一只又嗷嗷地叫疼,尾巴上的鱗片被拔了好大一片!
就這樣圍成一圈的嵐羽獸再也沒了進餐的樂趣,警惕地擺出攻擊姿勢,四處尋找偷襲它們的罪魁禍首。可是老半天過去了,只听到幾只嵐羽獸此起彼伏的叫聲,根本沒人捕捉到那抹快得幾乎看不見的影子。
蘇墨滿意地把鱗片塞到自己懷里,胸口鼓起好大一塊。她藏在花叢里壞笑著向那幾只抱著尾巴,模著的嵐羽獸敬了個禮,「謝了,兄弟們。」誰讓嵐羽獸的鱗片融化成水後是強效的修復晶石藥劑呢。
蘇墨喜滋滋地轉身欲走,一個力量卻猛地將她拎著斗篷提了起來。冰冷的殺氣瞬間蔓延開來,蘇墨暗叫不好,竟然絲毫沒有察覺到來人的氣息!這種迫人的氣勢,這種深如海的魂力,難道是……?
蘇墨戰戰兢兢地扭過脖子,藍綠異色的妖瞳仿若結了冰,隱隱有殺氣流轉。還真是……大哥,我以為你不吃草的。蘇墨這邊在心里哀嘆,那邊幾只龍都撲騰著翅膀圍了過來,大有把蘇墨這個小偷大卸八塊的意思。
它們沒到變身期無法變成人形告狀,扯著嗓子怒吼,那噴出的氣息就直沖蘇墨而來。大哥,吃完飯漱漱口啊拜托了。蘇墨干嘔兩聲,被一股子草和唾液拌在一起的惡心味道燻得直反胃。
「行了,我知道了,再吼直接剁成肉餡灑到冰湖里。」基佬嵐羽獸輕飄飄地吐出一句,周圍的龍瞬間寂靜無聲。蘇墨抽搐了一下。「鱗片,交出來。」他轉向蘇墨,語氣森冷。蘇墨決定裝傻,「什麼鱗片?我一個小小人類誤入冰原,出現在這里完全是巧合。」
基佬嵐羽獸蹙起了鬼斧神工般雕刻出的眉形,面上似有寒霜。他記得這個小鬼,幾次見面都是輕饒了她。如今離淵在她手里,如果動了她似乎會對離淵不利。想了想還是強壓下了把這個討厭的人類擰斷脖子的念頭。
蘇墨討好般地笑了笑,努力裝出「無害無辜」人類的弱小模樣。卻沒想到自己剛一笑那嵐羽獸突然變了臉色,一雙眸子泛起詭異的光芒,本來斂了不少的殺氣突然強勁了起來。蘇墨不動聲色地探出手模向自己大腿外側的短刀。
下一刻自己就頭朝下被倒著提住了腳踝晃蕩, 啪啪的脆響聲,那些藏到懷里的鱗片全數掉到了地上。蘇墨頭暈眼花地被擲到一邊,重重地摔到花叢里。腦子雖然還暈著,蘇墨卻清晰地記得自己冒險來這里是為了什麼。
她爬起來就再次沖了過去,手不管不顧地去搶地上散落的鱗片。嵐羽獸們粗壯的尾巴紛紛橫掃而來,蘇墨根本踫不到任何一片,身體被不斷地拍出去。有幾只起了殺意卻在自家頭領的眼神威逼下退到了一邊,卻又不甘心,于是揮向蘇墨的尾巴倒刺冒了出來,每一下都會刺破蘇墨的肌膚。
唯一化作人形的嵐羽獸冷冷地看著少女像只發瘋的野獸一樣無數次地沖上前再被拍出去。清冷的月光投射在那人宛如天成的五官上,動人心魄的美,攝人心智的冷。
蘇墨沒有用自己的武器,一旦用了武器就代表著進攻,那時這些嵐羽獸就不會單純地防守,也不會再顧忌首領的命令,大概會三兩下就將她解決了。她只能通過這種最無奈最弱小的方式去搶,明知機會小的可憐。
不知過了多久,蘇墨不再動了。她趴在地上,像是昏過去了,血液從傷口不斷地滲出。其中一只大著膽子湊上前用爪子拍過去,蘇墨被拍著翻了個身,一臉死寂,眼楮緊閉著。幾只嵐羽□換了得意的眼神,也不想撿那些被拔掉的鱗片,搖著尾巴興致索然地拍著翅膀飛遠了。
人形的嵐羽獸看了看那倒臥在花叢中滿身傷痕的女子,面無表情地邁出幾步,隨手在湖邊采了幾片龍藤的葉子。身後突然傳來細碎的摩擦聲,微微轉過臉,男子長久冰凍的臉上終于露出一絲愕然。
蘇墨已經沒有多少體力了,好不容易騙走了那幾只龍,她要抓緊時間。她站不起身,索性就爬向那幾片鱗片,狼狽不堪地,尊嚴全無地爬過去。
手探過去緊緊地握住,藏到懷里。做好這些後她露出些許釋然的表情,微微笑了笑。明明滿身的血污和灰塵,笑起來卻比這銀白的月光還明亮清澈。
像是終于耗盡了所有的力氣,蘇墨眸子里的光漸漸地散去,沉重地閉上。頭磕在手臂上發出沉悶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