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秋的正午,艷陽晴空,明華卻不熾烈。景之于人,相之于心。
韻華軒-三樓-主間
容敏,容熙,蔚思夜,葉欣兒,四人分賓主落座。
容雲,立侍……
服侍別人這種事,若要問容雲陛下會不會,只說答案的話,那就是——會。
容雲既不傻也不殘廢,學習能力與行動力又都是一流,說他連服侍別人都做不了,那實在是侮辱他的智力。所以說,就算生澀,他還是會做的。況且,算起來,他其實挺習慣「服侍」別人的。
當然,前提是,他願意。
說起來,在某種程度上,容雲對待自己一貫是非常殘忍的,因此,連帶地,偶爾,不自覺地,他對待別人也會有一些「殘忍」。原本,這「偶爾」「一些」可能沒什麼,可惜他身為一國之君,于是,這個殺傷面與殺傷力就大了些。
不說別的,就說他在處理國事時,給臣下發聖旨派任務的勢頭,實在是堪稱「恐怖」。這一點上,就連右相司徒楓,都無法幸免。
擎王之亂平定之後,東霆起用了不少年輕人、朝中有些人才匱乏不假,然而,它另一面,便是,容雲是真正地大權在握。
曾經,容雲在早朝時,用滿懷信任且無辜的眼神,看著一個向他表示事務太多的大臣,微笑著,真心疑問︰「為什麼無法完成?幾天不睡不會怎樣的吧。」
「……」
面對自家主君溫和的期待與「威壓」,還有那讓人無言的反問內容,那個大臣,辯駁不能,最終領旨。
當時,朝堂之上,作為平時被容雲操勞得最厲害的某些人——莊儀一陣心理平衡之下差點笑場,宣明旭則是難得有些同病相憐地同情,至于司徒楓,他哭笑不得地直接傳音入密給容雲︰「陛下,下次請不要用‘幾天’,用‘三天’就足夠‘說服’人了。」
然而,雖然操勞,但是成效卓著。
如此這般,東霆新晉的近臣們,終于漸漸習慣了自家主君時不時的「恐怖」,平時暗中稱呼景烈為「那個暴君」,也算是苦中作樂,樂在其中了。至于,等他們漸漸認清真正的事實,哭笑不得又無力反抗之下,暗中稱呼容雲為「那個白痴暴君」時,就是後話了。
事實證明,面對沒自覺又凶殘的「暴君」,苦中作樂一下,是十分有必要的。而對于某三個御書房的常客來說,所謂苦中作樂的方式,就是適當地支使一下某個沒自覺的「暴君」。雖然,他們知道,某「暴君」只會比他們更忙,但是,某「暴君」那種一邊無辜微笑,一邊沒自覺地凶殘派任務的樣子,真的讓人十分火大。
比如,在擎王之亂最危急的那段時間,某三人每天為掩人耳目,入夜後潛進御書房與某「暴君」踫頭時,最常說的寒暄語就是︰「容雲去沏杯茶。」
而容雲,說他是真的明白了好友的怨念也好,還是只是習慣性地選擇對好友縱容也好,總之,這類「大逆不道」地「欺負人」的要求,容雲從未拒絕過。他每次都會從善如流地去茶水間燒水泡茶……
容雲墨玉簪發,玄衣纁裳,拿著幾本奏折,倚在茶水間外,邊看奏折邊等水開的樣子,在某些被操勞得十分郁悶的人看來,可以說是非常賞心悅目,非常地,可以讓人心情變得愉快。
……
所以說,某種程度上,容雲其實挺習慣「服侍」別人的。而且,沒什麼可矯情的,當他覺得「可以」,就會認真去做。
而父親的要求,對容雲來說,從來,都在「可以」的範圍內。
韻華軒中的午膳,基本上還是很其樂融融的。
容雲是誰,跟烈親王容熙什麼關系,在座四人都心知肚明,然而,使喚起來,卻一個人也沒有猶豫。
以華陽公主容敏為首,她真的就像她自己說的那樣,非常心安理得地,使喚著自己弟弟的「貼身侍衛」。
容熙沒有表示,憑著多年的姐弟感情,他大概能明白姐姐在想什麼。
蔚思夜則是樂見其成,說實話,事情比他想象中的順利。
至于葉欣兒,她不像容敏,剛剛接觸容雲完全沒了解;也不像容熙,跟容雲其實已經很「推心置月復」了;更不像蔚思夜,對烈王之子抱著一種不正常的探究。葉欣兒對于容雲如此不在意的態度,產生了一絲疑惑的興趣。是她的錯覺嗎?……這個名義兄長,似乎是真的,不在意。
剛剛在上樓的途中,因為突然邀請了蔚思夜的關系,容敏暗中向葉欣兒表達了歉意。此時,她吩咐自己的女侍出去傳話後,對在座其他三人笑道︰「承蒙相信,華陽決定了菜單,今天的主菜,是南海赤王蟹,國舅覺得還可以嗎?」
「公主太客氣了。京城誰不知道,南海赤王蟹只有在這個季節,並且只有在韻華軒才有。從南海,快馬日夜兼程送來京城,每天只有五只。看來,今日是思夜沾光了。」蔚思夜說著,看了一眼容熙,意思很明顯。
「分湯。」容熙則好似沒看到,開口提醒容雲。
容雲听話地給四人分了湯。
不多時,佳肴上畢。
南海赤王蟹,每個橫長大約一尺,甲殼赤紅威武。經由韻華軒大廚專門的空竹鹽泥手法烤制,擺在桌上,蟹香四溢。
「這南海赤王蟹不愧是韻華軒的名產啊,看著真是令人食指大動。——容雲是吧……」蔚思夜笑道,「過來幫我處理一下。」又看向容熙與容敏,「思夜先‘下手’了,王爺與公主不介意吧。」
知道蔚思夜是什麼稟性,又听出蔚思夜似乎話中有話,容熙眼光微寒,不過只有瞬間,隨即他不動聲色地微微笑道︰「國舅請便。」
而容敏做為此地主人,不管怎樣,她的修養讓她表現得比較客氣︰「國舅說笑了。這赤王蟹味道不錯,就是比較難處理。華陽主隨客便,國舅是貴客,理應從您開始。」她的話,緩和了蔚思夜帶來的輕微冷場。
目的達成。蔚思夜饒有興趣地看著容雲走到他身邊。他敏銳的嗅覺,讓他聞出來,容雲身上的味道,是一種混合著腥甜的藥香。
這個味道,到是很符合傳聞中,眼前人昨天受傷的事實。不過,這也說明不了什麼,做戲的話,烈王還不至于犯下忽視細節的低級錯誤。蔚思夜想。
容雲拿起工具,開始給蔚思夜處理赤王蟹。
開蓋,挑出蟹胃,剪下蟹腳、蟹嘴……
就在容雲正要處理蟹身的時候,蔚思夜好似才想到什麼一般,突然說︰「等等。」
容雲停下。
蔚思夜伸手,撫上容雲的衣袖,繼續說︰「這個似乎有些妨礙,我幫你挽上去吧。」說著已經開始動手,沒有給容雲跟其他人說話的機會。
說起來,容雲今天的衣袖並不十分寬大,幫人處理下螃蟹而已,在他看來完全不會造成妨礙。不過,既然對方覺得不妥,他也不至于爭辯什麼。
「多謝國舅。」
這個人,西弘國舅蔚思夜……
容雲早就認出,眼前的人就是那個剛剛在三樓窗口,對他表示了莫名興趣的人。而從「國舅」、「思夜」,在他听明白這個人是誰時,腦中便閃過了所知的關于蔚思夜的信息。他幾乎可以推測,剛才跟蔚思夜在一起的黑衣人,多半就是西弘聲望最高的二皇子容瑀。同時,他也意識到,蔚思夜對他感興趣,似乎不是什麼令人愉快的事情。
蔚思夜快速而自然地卷著容雲的衣袖,並且好似並非故意一般,他將容雲的衣袖卷得很高,幾乎到了肘部。而這樣一來,就露出了容雲手臂上未愈的鞭傷。
呵呵,傳聞說烈王盛怒,把兒子教訓得渾身是血,上半身都是鞭傷……看來,至少手臂上的傷是不假了。
近距離看著容雲白皙修美、卻也肌理分明充滿力量感的手臂,看著上面橫斜的鞭傷,蔚思夜的眼中閃過了一絲狂熱。
真是漂亮啊……聲音也是上品,教養也不錯,果然,值得毀滅……
現在,他真想對容熙提個意見,讓容雲這個「貼身侍衛」盡職盡責一下,像青衣一樣跪侍,呵呵……不過,烈王多少還是會在意的吧,暫時算了,先忍忍,忍耐……
蔚思夜想著,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容雲。
蔚思夜不知道——恐怕就算知道了他也不會介意——在他關注容雲的時候,容雲也在關注他。
這個人,蔚思夜似乎很在意他身上的傷……是因為傳聞的關系,在驗傷吧……與容瑀有關的可能性,……很大。
按阿閑所說,容瑀之前似乎並沒有對父親表現出什麼明顯的敵意,如今,果真,他也不放過機會,打算插一腳了……?
對付父親,從自己這里下手嗎?
容雲並不意外,會有人打他的主意。比如昨天的巫決-攝心術,他意外的是手法,而對于下蠱者的目的,他卻並不十分意外。因為母親身份的關系,會被人當成對付父親的上好棋子,意料之中,他早有準備。甚至,這也是他親自來父親身邊保護的原因之一。
確實,他會成為別人對付父親的靶子不假,不過,如果那些人的注意集中到他身上,選擇從他這里下手,于他來說,卻並不是一件壞事。如果,他這個靶子夠結實,那就不是靶子,而是盾了。
所以,對外表示父子不和,似乎更方便一些。……父親這樣對待他,除了不喜歡他,也有這個考量吧……順了昨天攝心蠱主的意,將計就計。
只不過,這個蔚國舅,西弘寒光營目前的實際管理者,他的興趣……很可能會成為麻煩。
麻煩,需要馬上處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