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戰亂,割據江山。結盟,蠶食。無名大陸之上,西方的弘國,的霆國,于明殺暗殺陽謀陰謀中崛起,而周邊諸國,則幾盡淪落名存實亡。
如今,東霆西弘兩相對峙,大陸上只余十三國。
當然,例外總會有,在所有大小國中,有一個國家,地位一直很超然。這個國家,名為——雪顛。
顧名思義,雪顛位于大陸北部雪原之顛,國內山脈縱橫,冰川林立,大陸上兩條縱貫南北的水脈——「霆江」、「弘河」均發源于此。盛事之時,雪顛的高遠空靈是文人墨客們意想詠嘆的最愛之一,然而,實際上,雪顛環境氣候惡劣,物產單一而匱乏,除了自古世居的裘蒙一族,外人很少會久居雪顛。所以,這樣一個地處偏僻,毫無價值的地方,歷代統治者們的態度,大都是興趣缺缺。
營房房間——
「擎王的活動範圍,在霆弘北部邊境。」容雲說。
「……您是想說,擎王目前很可能身在雪顛吧。」經由這次的暗部消息,得出這個結論並不難。莊儀點頭,表示他也這麼認為。
擎王離開東霆後的行蹤,一直是他們關注的要點。當初,某暴君趁熱打鐵,一連滅了擎王兩個朝外勢力……
這麼說來,現在從結論往回想的話,擎王在某暴君一貫的「流氓」手段下,還能有機會,其實,也就只有雪顛了吧。難怪擎王不惜聯合攝心蠱主也要向西弘逃了,雪顛與東霆交界是一片險峰,只中間一道深壑出霆江,根本無法交通,而西弘那邊,有一條山路。
前段時間,收到過暗部消息,說雪顛出現一個「拜雪教」,發展迅速,現在看來,應該是擎王自己雖然暫時無法逃離東霆,但派手下發展勢力還是可以的。雪顛本就是一個崇拜雪的國家……這麼說,擎王選的地方,似乎不差……短短閃念之間,莊儀心中暗嘆。
「是的。……阿閑,關于擎王劫掠物資,暗部有什麼特別消息嗎?」容雲問,實際上他同時也還在思考。
「沒有。目前看來,就是擎王為發展勢力在囤積物資,西弘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開了個方便,有什麼問題嗎?」
「……擎王應該還留有些財力,這種敏感的時候,他真的有必要做‘搶劫’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听了容雲的話,莊儀一怔,很快也意識到了什麼,他皺了皺眉說︰「……陛下的意思是,擎王是故意的?」
「……可能。而且,昨天韻華軒中,蔚思夜的話很讓人在意。毛皮……似乎,擎王搶劫的毛皮太多了些。」
雖說西弘北部有大陸最大的草原,多馬場與牧場,盛產毛皮,但是擎王就算搶劫的話,真的需要那麼多嗎?他現在有人手搶劫些沒必要的東西嗎?
「這麼說的話……確實,就算是武裝軍隊,也主要是棉衣吧,畢竟毛皮沉重會使士兵行動不便,身上毛皮的地方不會太多。但現在看來,相對來說,擎王搶的毛皮量不比布匹少。」莊儀也意識到這個現象很奇怪。
「毛皮昂貴,擎王其實是在搶毛皮,而其他的,不過是附帶的吧。」容雲點頭,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擎王,搶毛皮做什麼?而且還搶得這麼明顯……」莊儀沉吟。
窗外傳來晨鳥的啾鳴……
意外地,打破這個沉默的,是尹昭雲——
「毛皮,沙袋……雪顛,霆江之源,地動,暗河,春汛……水、漫、東、霆……嗎。」
依舊惜字如金,只是這次尹昭雲的聲音似乎又冷了幾分,而傳遞出的內容,更是莫名驚心。
「……昭雲,你的意思是?」溫和的聲音低回,容雲難得地,深深蹙起了眉峰。
尹昭雲思索片刻,邁步走到兩位好友面前。從容雲手中要過紙筆,又拎起一旁莊儀盜了侍衛服後換下的外衣,隨意一抖鋪在地上,白衣瀟灑地席地坐了。
「……」莊儀。
如果不是氣氛與時機不對,他真的很想跟某個不知道客氣為何物的冰山好好「交流交流」。
尹昭雲將紙張按在床板上,拿起炭筆,幾下便勾出了東霆西弘雪顛三國交界的山脈走勢、雪顛國內的地形,以及霆江弘河上游的河道。尹昭雲邊畫,邊抬頭看向好友,問道︰「上古大洪水?雪顛笑談?」知道嗎?
容雲與莊儀點頭,表示知道。
傳說中,上古大洪水是天地間賜下的考驗,祖先以無上的勇氣與意志,證明了自己生存的資格,之後獲得的獎勵,便是東部的霆江與西部的弘河。而自古以來,這兩條生命水脈一直或大或小地發生水患,就是為了提醒世人,不要忘記當初的美德。
而雪顛笑談,是指兩百多年前太平盛世之時,一個愚蠢的裘蒙族野心家,妄圖以控制雪顛的水脈之源來控制天下的事情。這個名叫「堂」的野心家,究其一生,用了很多方法,卻始終無法以人為之力撼動自然,達到目的。起初,人們緊張地關注著堂的行動,然而,當堂一次又一次地失敗後,人們的關注漸漸變了味道。
比如,下毒威脅——投毒在相當一個量以下時,根本沒有效果,而加量的話,卻是未傷及別人先毒了他自己本就少之又少的生存之地;斷水威脅——趁枯水期時,堂修壩截斷了上游,但可惜的是,中下游依然還有水,更可笑的是,春汛時,他費力修的截流堤壩,根本沒有攔住千丈冰川傾瀉而下的融水,直接被沖毀;洪水威脅——即,春汛時人為引發更大的冰川傾瀉。雖然有了經驗,堂的堤壩修得結實了些,攔了些水後才崩塌,然而,最終攔蓄冰水產生的洪峰,在還未出雪顛卻莫名地消失一半。
凡此種種,人們大都不知道原因,只覺得堂愚蠢可笑。——當然,實際上,堂的行為未嘗不代表了一批人內心的隱欲,只不過,堂切實地做了,而很多人一邊嘲笑,一邊暗自慶幸自己沒做,暗自覺得自己明智……
尹昭雲見不用他多廢話,很滿意,筆指雪顛示意容雲與莊儀注意看後,鄭重地開了口——
「水脈,分地上與地下,大陸水系中,幾乎都是地下部分大于地上。雪顛笑談的失敗便在于此,因為洪峰泄入了地下暗河。今年夏末,雪顛地動(震),我去時,看到冰川震落,地表開裂……霆江地岩下主暗河的入口,竟,曝于天光。」
說到這里,尹昭雲頓了一下,以筆描深了幾條線,抬頭看向好友兼未來主君。
此時,容雲已經舒開了眉心,暈黃的火光下,純黑的眼中深沉平靜,收到尹昭雲的目光,他輕輕點頭,示意好友繼續就好。
「以下,猜測。雪顛多冰岩,若適當堵截暗河入口與地上水路,加上地動與人為的冰川崩裂,春汛時,極可能暴洪。東霆西北部,」尹昭雲圈了一片區域,「至少水漫千里,邊關重鎮,必定淪為廢墟。」
「獸皮,制作沙袋。雪顛春汛,浩瀚冰雪由千丈冰川傾瀉而下,普通沙袋難堪沖擊,為了能堅持到最強那次沖擊,目前只有獸皮。當時,我站在雪原,看到霆江暗河曝于天光,最後想到的,也是大量的獸皮。」一口氣說完,尹昭雲重回沉默,手中炭筆輕動,迅速地畫了一個沖擊示意圖。
驚人之語。
莊儀從震驚中回神後,才意識到,尹昭雲居然一次說了這麼多話,而最後那句……莊儀不由一陣無語。尹昭雲最後那句話,本意可能只是為了說明他為什麼會由毛皮想到這些,然而,暴露出來的另一個意思就是︰我也想過水淹東霆。
「我也想過水淹東霆」這句話,尹昭雲說得極其自然而理直氣壯,容雲接受得非常認真而心安理得。
「……」莊儀。
他錯了,跟司徒楓齊名的家伙,他不該對尹昭雲的危險程度心存僥幸,當然,也不該低估某白痴的遲鈍。于是,是說,昭雲其實是個跟雪翁有一拼的,熱愛學問的人……?
「咳。」莊儀適時打住了自己的胡想,在緩和了震驚的情緒後,他的臉上恢復了玩世不恭,開口說起正事︰「如果昭雲的猜測正確,那麼擎王明目張膽地搶劫,其實,是不怕我們察覺,甚至是希望我們察覺吧……等等,這麼說的話,如果我們察覺他要水淹東霆,勢必要阻止,也就是要消滅他的勢力,而這就必須派人馬進入西弘,但進入西弘就意味著月復背受敵……原來如此,所以,擎王才敢在這個敏感時期搶劫,並且能搶劫順利……他跟弘帝早就達成協議了吧。這個陰謀,如果不是昭雲,我們不可能這麼快發現,但有毛皮的問題在,我們查的話,又早晚會發現……」至此,莊儀沒有再說下去,因為說到這里都沒有收到異議,那麼接下去的推測,大家的想法應該也一樣。
這個陰謀,最理想的效果,是他們察覺但為時已晚,措手不及之下派兵進入西弘應對,不僅無法阻止洪水最終被淹,軍隊也在別人設好的陷阱中損失慘重。如果陰謀達不到這個效果,退一步,他們察覺得晚了,那麼就會西北被淹,這相當于西北防御全失,任人宰割;再退一步,他們察覺得早了,那麼就是明知對方陷阱,也不得不派軍隊入套,以阻止更大的損失。
人數術,善于此道的人,天下間應該並不太少,但是這些人中,可以像尹昭雲這樣,具有沒事就跑趟雪原之顛的行動力的人,那就真是幾乎沒有了。擎王目前勢力在雪顛,手下有能策劃洪水的人才並不奇怪,弘帝與擎王勾結,但是這種有損大義名聲的事情,他不會傻到自己聲張,而他們東霆,不論什麼時間察覺,為了不引起恐慌,也不會傻到聲張。
當真,妙計,毒計。
幸好,因為尹昭雲的關系,他們察覺得非常早,早到在陰謀正式成型之前,然而,這依舊是極其嚴重的麻煩。
怎麼辦?
尹昭雲與莊儀不約而同地看向容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