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淵平原上最繁榮的惡魔城市,混亂深淵中最有秩序的地方,惡魔們投入血戰之前的最終集結地,在來自主物質位面的凡人眼中,又該是個什麼樣子?
站在一張以通用語寫著「熱烈祝賀斷域鎮會議隆重召開」的巨大條幅下面,菲里皺著眉頭,用挑剔的目光,四下里打量起了身旁的陌生建築。
粗看起來,這是一座防御森嚴的堅固城市。
城市的四周,環繞著用黑色岩石壘砌而成的寬厚城牆,足足有三十尺高、四十尺厚。城牆的中間,一連串嘹望塔與箭塔高高聳立,格拉茲特的六指手掌邪徽,在塔頂那些獵獵招展的旗幟上迎風飄揚。城牆頂部的外側,長矛林立,一顆顆面目猙獰、明顯經過防腐處理的頭顱被插在矛頭之上,似乎在向新的進攻者述說著他們的淒慘遭遇。
在城牆的外圍,是一道環繞全城一整圈的寬闊護城河,人工開鑿的渠道中,引入了渾濁腥臭的紅褐色冥河水。這些蘊涵著神秘力量的濁水,能夠在瞬間把天才變成白痴,悍將變成廢人。除非踏著巨獸骸骨拼接成的浮橋入城,否則只要沾著一絲水花,就會讓人忘記腦海中的一切︰種族、信仰、職業、習俗,甚至連自己的性別都忘了——有了這樣可怕的護城河,任何偷襲都將變得幾乎不可能實現。
踏過白骨搭建的浮橋,穿過一長排頂盔貫甲的惡魔衛兵,走進那兩扇堅固厚實的青銅大門,熙熙攘攘的市集頓時赫然入目。和鎮外那片除了灰塵就再無他物的荒蕪平原截然相反,鎮子里面一年到頭始終熱鬧非凡。因為軍事需要而顯得特別狹窄的街道兩旁,布滿了一眼望不到盡頭地商鋪,為參與血戰的炮灰們提供各種稀奇古怪的東西。到處都是吵吵嚷嚷地商人、佣兵和旅行者。以及幾乎所有種類的惡魔——在別處是很難看到這麼多惡魔扎堆的。
盡管這里的惡魔居民看上去和別處一樣奇形怪狀、猙獰可怖,但是彼此之間似乎和善了許多,通常都能保持著相當程度的克制和謙讓。偶然發生了挑釁和糾紛。還會有惡魔巡邏官上去調解。雖然他們的執法水平之粗暴蠻橫,實在是教人不敢恭維,但光是有法律和執法者的存在,就足以令人驚訝萬分了——這里可是混亂邪惡地無限深淵啊!
但是,這也是一座剛剛經歷過戰火的殘破城市。
寬闊的護城河中,有好幾段地方被泥沙、岩石和尸骨填塞,以至于水流淤塞不暢。兩岸好大一片窪地都被上漲的冥河水浸泡成了沼澤地,偶然還可以看見被冥河水毒壞了腦子的可憐蟲在泥濘間游蕩;那堵貌似銅牆鐵壁的黑石城牆,實際上卻是傷痕累累、搖搖欲墜,僅僅是菲里親眼看見的,就有四處大規模坍塌,目前正用一些巨獸骨骸搭成拒馬和路障,勉強補住缺口;即便是市區之內。也充滿了倒塌地房屋和塔樓。還有被遺棄在角落里地腐爛尸骨。
鎮內的街道上,到處都可以看見火災地焦痕。以及尚未填平的彈坑。全城最華麗地領主府邸,目前只剩了一堆還在冒煙的殘骸。那些正在城里來回巡邏地惡魔衛兵。盡管竭力想要做出一副威武不凡的模樣,但只要細心一看。就能發覺他們幾乎個個衣甲殘破,渾身帶傷。市中心那座供奉著格拉茲特地宏偉祭壇。也被入侵者暴力拆遷得只剩地基。通體用黑曜石雕琢的巨型雕像,目前正臉朝下翻倒在地,手腳和軀干斷成了幾截,上面裝飾的金銀珠玉都被搶奪一空……
「這座要塞的建築方式,已經嚴重過時了啊!」
望著這座明顯停留在中世紀的要塞城市,作為一個肚子里多少有點貨的半吊子將領,菲里不由得感嘆道,「高牆、厚磚、護城河、箭塔,這些陳舊的防御工事,在威力強大的新式火炮面前幾乎一無是處。而且,全城也沒有任何對抗空降的軍事裝備,全靠幾台老掉牙的戰爭魔導器在撐場面,難怪被魔鬼們一戰即破!」
「嘿嘿,我們也沒有你想象的那樣不思進取。」紅色壽衣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無奈的苦笑,「事實上,我曾經從物質界聘請來工程兵專家,為斷域鎮設計了一系列魔法迷鎖,新式稜堡,法術屏障和半地下式的坑道掩體……依靠六條連續的稜堡要塞帶,以及完善的空間遮斷法術,將會在斷域鎮外圍構成一套用常規手段基本無法攻破的堅固城防體系——至少那些專家是如此保證的。」
「可是,我在這里根本沒有看到過任何一座稜堡,更沒有看見過一套哪怕最簡便的魔法迷鎖。」菲里伸手指著四周那些破爛的廢墟,開口反駁道。
「我剛才說的那些東西,根本沒有從圖紙變為現實啊!」紅色壽衣將雙手一攤,「整套工程的經費,假如換算成人類國家通用的金幣,大概要有三百萬的樣子。小女子只是一個月光族的窮領主,根本籌集不到這麼多資金。就是那些正在替我賣命的佣兵,每個人最少也被欠著兩三個月的薪水呢!」
怪不得現在沒什麼人肯到深淵這邊了參加血戰了,原來是攤上了一個喜歡拖欠工資的惡劣雇主……菲里在肚子里暗自嘀咕著,「難道您沒有向上司求助麼?作為深淵的總大門,斷域鎮的地理位置是如此重要,為了更有效地保衛它,想必格拉茲特也很樂意而從腰包里放一點血吧!」
「格拉茲特殿下也沒什麼錢。/」紅色壽衣搖了搖頭,「而且,與其建設一座挪騰不動的要塞,殿下更願意將有限的資金用來擴充軍隊,以及招募更多的頂級勇士——說實話,他這麼做也不是沒有道理……」
何止是有道理,簡直是太有道理了!
紀律森嚴的人類軍隊。或許可以借助堅固的工事來削弱對手的兵力優勢。但天性崇尚混亂地惡魔,卻從來就不是什麼令行禁止的好士兵。哪怕是在最沒有技術含量的「豬突沖鋒」中,惡魔們也會犯各種莫名其妙甚至匪夷所思地詭異錯誤。最終將龐大的軍隊化為烏有。至于更加復雜而精密的防御作戰,就更不是這些腦殘瘋子可以掌握的了……菲里如此想道,同時回頭看了一眼依然趴在鐵蟑螂背上的女朋友。
和之前在荒漠中打轉的時候相比,在進入了斷域鎮之後,蕾妮的情況看上去確實大有好轉。//她原本已經虛弱得連說話地力氣都沒有,暈暈沉沉地半醒半睡著,仿佛再也不會醒來似的。但是這一行人剛剛通過城門。她就頓時精神一振,蒼白的臉蛋開始略微有了些血色。雖然還是有些行動困難,但至少已經可以斷斷續續地說上幾句話了——很明顯,深淵意志的規則壓制,在斷域鎮里被相當程度地削弱了。
當然,即便是在斷域鎮中,位面規則壓制對蕾妮所造成的傷害。也還是很嚴重的。以她這副風吹就倒的糟糕現狀。最多也就是能在會談中充個數裝裝樣子而已。至于想讓這位戰略女神地牧師發揮出什麼作用……還是不要有太多指望了。
在前不久結束地那場破城之戰中,斷域鎮的領主府邸和政府機關幾乎盡數毀滅。目前連廢墟地清理工作都尚未完成。至于重建更是遙遙無期。所以,紅色壽衣只能在商業區選了一家據說是最高檔的豪華旅館。作為三方會談地場所。
但是,其中一部分與會者顯然對此並不滿意。
「老骨頭旅館……就在這里招待我們?這地方也實在太寒磣了吧!」
站在會場外面的街道上。菲里皺起了眉頭,撇著嘴小聲抱怨道。至于他地另外幾位同伴。盡管多少要比他更加有涵養一些,但也仍然忍不住在臉上露出了被污辱的表情。
正如它地名字一樣,從外觀上看,老骨頭旅館基本上由某些巨獸的白骨搭建而成。多年風霜的侵襲,使得這些骨頭看起來全都灰蒙蒙的,落滿了沙礫、灰塵和細小的垃圾。在骨頭的縫隙之間,填塞著一些說不清楚屬于什麼怪物的破舊皮毛,以及同樣殘破腐朽的劣質木板,勉強抵擋著風沙的侵襲。
整幢房子歪歪斜斜地佇立在街角,只要一陣微風吹來,就會吱吱呀呀地搖晃起來,仿佛發了十級地震,讓每個人都不由得開始推測,這破房子還要多久才會倒塌……
「這也算是豪華旅館?偌大的深淵之中,難道就找不出一個象樣的建築師嗎?」
站在搖搖欲墜的大門外面,菲里忍不住壓著嗓子抱怨道。但是,僅僅過了短短幾分鐘,他便將這一絲不快拋到了九霄雲外——當這一行人走進外表破舊的老骨頭旅館之後,他們驚訝地發現,這座貌似破舊的旅館內部,其實卻有著遠遠超乎常人想象的奢華裝潢!
腳下那些仿佛草坪一般的羊絨地毯,足有一寸多厚;頭頂那盞金碧輝煌的水晶石大吊燈,在昂貴的魔法光球的照耀下發散出迷離的光暈;哥特風格的精致壁爐里,熊熊燃燒著詭異的綠色火焰,空氣中彌漫著醉人的燻香……內部的奢華與外表的殘破形成了強烈對比,更能給人以視覺上的巨大震撼。
而且,這幢房子很明顯地布置了強大的防御魔法,以便于隔絕各方勢力不懷好意的窺探。四周牆壁上那些花里胡俏的牆紙,其實是用各種怪獸的皮膚拼接出來的,上面還用金線和銀絲畫滿了奇特的符文。菲里剛剛將一只腳踏入旅館大廳的門檻,就感受到了一種冥冥之中存在著的無形禁錮,將他與房屋外面的全部感應,都給硬生生地切斷了。
在這間寬敞的豪華廳堂中,只有一個人,確切地說,是一名惡魔在等待著他們。這名惡魔身材高大,皮膚黝黑,容貌英俊,耳朵又尖又長,眼中閃爍著妖異的綠光,兩顆微黃的獠牙凸出唇外,長著六根手指的黑色右手,被隨意地擺在茶幾上。
此刻,他正愜意地坐在壁爐旁邊的松軟沙發上,左手端著一只盛滿殷紅液體的玻璃高腳杯。見菲里等人進來,便端起手中的酒杯,頗為優雅地行了一禮。
「你們好,來自耐色瑞爾帝國的諸位,我就是這次會議的東道主,格拉茲特。」
他用富有磁性的沙啞嗓音,朝剛進門的客人們打了個招呼。那張充滿黑暗魅力的俊俏面龐上,也相應地浮現出了一絲溫和的笑容,「我那個不成器的屬下,讓諸位一路受累了。在此,我向各位表示由衷的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