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雨過,空氣中是清新濕潤的草木花香,偶爾有浮游的蛛絲,于灩灩的斜陽中倏而牽衣拂面。
有鳥叫聲隔空穿透過來,越發顯得四周茂密的植被,幽深曠遠。穿過漫長的亂如迷宮的幽林小徑,沈墨瞳被綁縛著帶到易卿陽的面前。
那個男人一身白袍,背對著她靜坐在櫻花林的秋千架上。櫻花如雪般紛紛裊裊的落,空林幽靜,沒有風。
易卿陽並沒有回頭,只靜靜地在櫻花里坐著,說道,「听說你殺了我五個護衛高手。」
他話說著,人回首起身。斜陽的艷光輕盈的花,如墨的長發勾勒他俊美的面容,似有清瘦,但更加英朗而玉樹臨風。
他略含著笑,走過去,說道,「墨瞳兒長本事了,短短一年,被葉修教得武功這麼高。」
他去解開沈墨瞳手上的束縛,然後毫無征兆的,狠狠的一個大耳光將沈墨瞳打翻在地上。
身下是青草落花,蓬松柔軟,可是臉上的痛如火燒。沈墨瞳捂著臉在地上抬起頭,直問道,「我哥人呢?」
易卿陽一笑,「葉修那麼深于算計的人,也會中這種計?你以為沈青卓還能活著,當真是痴人說夢!」
沈墨瞳道,「不是他中了你的計,而是我。」
易卿陽一聲哼笑,抖落衣襟上的落花,「那就多謝表妹了。」
沈墨瞳緩緩地從地上爬起來,迎著斜陽晚照,她的眸子如墨玉深潭般清冷地蘊著光,語聲清靜,「每個人心中都有可供利用的弱點和死穴,表哥這招做的絕妙,沈家因我被滅滿門,縱有一線希望,我也絕不敢放棄。縱然明知是陷阱殺招,我也只能是將身獻祭,如今既已落入表哥手,我便是你網中獵物,要生要死,隨你的意了。」
易卿陽側首淡笑,「墨瞳兒還記得,在古佛寺你是如何騙我的麼?」
沈墨瞳輕垂眼眸,輕聲道,「不敢忘。」
易卿陽捏著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臉來,動作優雅,但力道粗魯。他直直地盯著沈墨瞳的眼,唇邊餃笑,語音陰冷,「墨瞳兒說,縱是刑求,你也不會說真話,你便是求饒,我也不該信,是嗎?」
沈墨瞳合上眼,輕聲道,「是。」
她的聲音中有些微的恐懼顫抖,易卿陽冷笑一聲,語音卻很溫柔,「那便試試好了。諸般酷刑加身,大概葉修也會舍不得。」
說完,易卿陽撤了手,回身對屬下人道,「來人,帶沈姑娘去刑房試試深淺!」
沈墨瞳的臉煞白,喚道,「表哥!你要擎天索,我給你就是了,你不要打了!」
落花密雨一般于高空飄墜,易卿陽負手在斜陽里,淡笑道,「你以為我只是要擎天索嗎,我要的可是你那疼你愛你的相公。」
沈墨瞳道,「他不會來的!即便他想,他也來不了!」
易卿陽道,「那我三天扔你一條胳膊,五天扔你一條腿,他會不會來?」
沈墨瞳驚惶道,「不會的!二哥不會讓他來,問心閣不會讓他來,燕王也不會!」
易卿陽道,「是,他們可能都不會讓他來,但是你忘了葉修才是一向掌控全局的人,只要他想來,便能來。」
沈墨瞳絕望地閉上眼,咬住唇。易卿陽笑笑,走過來撫著她挨過打的臉,柔聲道,「墨瞳兒可知道自己被灌了和姑姑當年一樣的毒了嗎?你不能運功的,呆會兒熬刑不住,可千萬別上來性子亂闖胡來,也別以為你死了葉修就不必來,我拿著你的尸首照樣也把他誘來!」
沈墨瞳雙唇青白,說不出話來。易卿陽道,「可別怪我沒提醒你,否則你運功毒發,任是誰也救不了你,」易卿陽撥弄著她的臉,輕聲道,「想想姑姑死前的樣子,墨瞳兒,還是乖乖受刑,留著一口氣見你那親親相公最後一面吧。」
沈墨瞳苦笑一聲,眼角落下淚來。易卿陽道,「你敬酒不吃吃罰酒。區區沈家幾十口人,算什麼罪孽,南越國破家亡,這筆賬怎麼算?母債女還,你以為可以一死了之,墨瞳兒,這世上有那麼輕易的事麼?」
說完,易卿陽側首吩咐,「把她帶下去。」
一盆水,令沈墨瞳從昏死中蘇醒過來,看見燃燒的火光中,易卿陽英俊而平靜的臉。
易卿陽並沒有看她,只是風輕雲淡地道,「醒了?」
「表哥,」沈墨瞳申吟道,「別打了,……」
易卿陽淡笑道,「我還以為墨瞳兒骨頭夠硬,這才哪兒到哪兒,便受不住了?」
沈墨瞳道,「打和不打都是一樣結局,所以還是別打了。」
易卿陽便笑了起來,看向沈墨瞳水血交織的身軀,反問道,「打和不打都是一樣結局,那我為什麼不打?」
沈墨瞳無言。易卿陽道,「這不過尋常的鞭笞杖責,三十六道酷刑,一道都沒用過呢!」
易卿陽說完走過去,沈墨瞳扭過了頭。易卿陽小笑著在她耳邊耳語道,「有一道刑,是千蛇入洞,」易卿陽說著撥正沈墨瞳的臉,柔聲道,「如墨瞳兒這般天香國色,也該任憑男人好好享用的,你娘當年在受刑時被你爹救了,就不知道墨瞳兒有沒有這個運氣?」
然後易卿陽滿意地看著沈墨瞳的驚悚戰栗,他遂如三月陽春般,松手笑了。
「墨瞳兒說不打了,既是開聲求了我,那便不打了吧,我們試試這道刑罰,如何?」
沈墨瞳合上眼,心底卻無限清明起來。她突然想起,她的相公,當年在地牢里受盡百般摧殘折辱,寸寸肌膚,條條血肉,全部的身體,疼與痛,無從喘息,皆不由自己。
摧心徹骨,無間地獄。
可是他是憑著多麼強悍堅韌的心性,將那一筆筆債和記憶,輕輕抹去,立身于這凡俗塵世間,謙謙笑語,光風霽月。
沈墨瞳便忽而落下淚來。得斯男子,一生何求?
沈墨瞳那瞬間的沉默和悲慟,令易卿陽好奇。他側首望過去,臉色狐疑。
沈墨瞳婉然一笑,睜目望向他,眼中帶著淚光,卻更加黑,更加亮。
她在綻放笑顏的剎那,內心中充滿著一種極為溫暖強大的慈悲和勇氣。她笑著,雙目炯炯,神色清亮地對他說,「來吧。」
易卿陽擰起了眉。這女人瘋了?
沈墨瞳道,「山河破碎,身世浮沉,表哥若是覺得南越的國仇家恨,都可以在我一個小女子的身上討回來,那就盡管來。莫說千蛇入洞,便是萬箭穿心,茹肉飲血粉身碎骨也可以。只要你想做,沒什麼是不可以。」
易卿陽道,「你以為我不敢做!」
沈墨瞳道,「我自可以被你□虐殺而死,只是擎天索你便休想得,問心閣也勢必與你魚死網破,表哥胸懷大志,天下未得先引火燒身,我賭表哥你現在不敢做!」
易卿陽怒道,「給我打!狠狠打!」
狠狠的一鞭貫穿沈墨瞳的整個臀背,不及喘息,另一鞭又下來。沈墨瞳悶哼一聲,然後慘叫。
「表哥,……,饒了我吧。」
易卿陽被氣得笑了,「求饒?你以為我是教訓你玩呢嗎?擎天索不說,休想我饒你!」
沈墨瞳吃力地喘息道,「我說,我說就是……」
易卿陽卻未下令停手,只冷冷地看著沈墨瞳被毒打昏厥,然後令人潑醒。
他靠在椅子上,側對著沈墨瞳,低頭把玩著自己的手指,聲音靜靜,「說來我听听。」
身上的傷痛如火如荼,沈墨瞳的身體醒了,意識卻沒有回歸,有一個瞬間她恍惚遲疑,自己這是在哪里?
待看清了易卿陽,也便清楚了自己的狀況,她抬頭說道,「表哥,我們南越的擎天索,在王城東南百三十里,福山密林里。」
易卿陽一笑,「這個我知道!」
沈墨瞳道,「福山七峰連綿,方圓兩百里,其東北諸峰,環一小泉,其水潺潺,為擎天索機關開合之眼目連線。」
易卿陽的耳朵陡然豎了起來。
沈墨瞳艱難地咽了口唾液,吃力道,「煩表哥,賜口水。」
易卿陽已揮退下屬,此時他獨自倒了杯水,給沈墨瞳送過去。
貪婪地一杯盡飲,沈墨瞳抬頭哀求地望著他,易卿陽看著她干涸的嘴唇,復又為她倒了一杯喂下。
易卿陽柔聲道,「你告訴了我,便不打你了。」
沈墨瞳低下頭,畏怯道,「三十六道刑,還沒用呢。」
易卿陽轉頭小笑,「嚇唬你的話,也敢信。你若乖順,我打你何用,只是若不先狠打上幾頓,怎麼磨了你的銳氣。」
沈墨瞳被半吊著,央求道,「表哥先放我下來,讓我略舒服一點。」
易卿陽斷然道,「不行。再不說,我不介意接著打。」
沈墨瞳哆嗦了一下,咬住唇,哀聲道,「別。」
易卿陽復坐在椅子上,兩腿交疊,施施然道,「你繼續說。」
沈墨瞳道,「泉邊有雜石,西向十二步遠,有一石其形如卵,掩于草木中並不起眼,重五十六斤,為開啟擎天索第一重大門的鑰匙。」
易卿陽心內震撼,面露駭然,厲聲道,「你說第一重門的鑰匙就在泉水邊,任何人都可以近前!」
沈墨瞳道,「任何人都可以近前,但未必可以啟動。」
易卿陽道,「如何啟動?」
沈墨瞳道,「以石擊泉,石碎泉開,水涌如沸,有洪水驟然而出,席卷而下,人不得出。」
易卿陽默然。
沈墨瞳道,「洪水出時,是為開啟第一重門,第一重門在南面主峰三十里處,有黑峽潭,地勢險峻,潭水從峭壁流出,峭壁根處有洞,為入口。」
易卿陽擰起了眉,怪不得每次王族祭祀,都是盛夏,電閃雷鳴,洪水奔泄,生民敬畏天威,方開壇祭天。竟然原來如此。
沈墨瞳道,「第二重門,在黑峽潭峭壁洞里深入二里處,已到盡頭,去無可去,燃火把可見怪石嶙峋,于頭頂處擁簇撲壓而下。第二重門的打開之法,在盡頭石壁上,日落之時,有余輝返照落于石壁,其形如新月,以重鐵投擲日影處,第二重門啟動,頭頂處怪石會落下,封住洞口,人或死或困,不得出。」
易卿陽輕輕地閉上眼,怪不得王族祭祀,擇暴雨時出,擇天晴時回,原來是等待承照的日影。
沈墨瞳半晌沒有話,易卿陽于一片靜寂中恢復清明,眼神危險地飄了過去。
沈墨瞳道,「墨瞳兒怕表哥震驚,沒在听。」
易卿陽挑唇淡淡笑,「如此,墨瞳兒善解人意。」
沈墨瞳垂首道,「第三重門,在福山主峰正西峰……」
易卿陽變色道,「胡說!福山西峰為鬼峰,紫氣東來,所有人都知道,擎天索在福山的東面主峰!」
沈墨瞳蒼白一笑,「所有人都知道的,還藏什麼寶藏?」
易卿陽無言。沈墨瞳虛弱道,「表哥不信,墨瞳兒也不敢說了。」
易卿陽道,「你說吧。」
沈墨瞳道,「西峰為鬼,有一處峭壁,月光滿照之時,唯它幽暗無光,名為鬼不見。」
「鬼不見?」易卿陽低聲重復道,「鬼不見。」
「第三重門便在那里,」沈墨瞳道,「黑潭石洞頂石落下之時,第三重門便已開啟,進去後復有三重機關,習得南越祖傳輕功心法的公主方能護衛歷代南越王平安出入,所以表哥你不能欺負我,如今習得那輕功心法的人,只有我一個。」
易卿陽低聲笑了,「墨瞳兒果然精靈,這個時候搬出個理由來護衛自己。」
沈墨瞳低下頭,沒言語。易卿陽道,「好,那為兄的善待你。」說完解下吊住沈墨瞳雙臂的鐵索,任她癱伏在冰涼的石地上,吩咐外面人道,「給沈姑娘治傷,沐浴更衣。」
夜涼如水,黎明將至,清冷冷的月光照著一望無邊際的花木,林間升起了薄薄的曉霧。
易卿陽踩在厚厚的落花上,「吱吱」有聲。他深呼一口氣,負手望著遒勁黑黝的枝干,散落的花,撲簌簌凌虛空而飄下。
他問身後的屬下道,「人怎麼樣了?」
屬下回話道,「沈姑娘經過梳洗,極其虛弱,喝了點粥,昏睡過去了。」
易卿陽「嗯」了一聲,「偷心蠱備好了沒?」
屬下道,「听從公子吩咐早備好了,公子疑她的話里有假?」
易卿陽道,「那丫頭心思極鬼,不得不防著,何況我總覺得她孤身跑出來自投羅網,這事情透著蹊蹺詭異。」
屬下不說話,易卿陽突然道,「你說有沒有可能,那丫頭已經把擎天索的事,告訴給葉修了?」
作者有話要說︰上強推是好,可是要我連續日更半個月,要命啊~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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