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
皇公主?
仁瑞公主?
皇上駕崩了?皇後隨薨了?
洧王?
這個女孩兒所說的話,意思是,我是公主?聞人七月習慣性地挑起右眉,不知是該表示詫異,還是該表示恐懼,又或者是鄙夷。
一個,死了父親和母親的公主。
听著這前來報信的女孩兒的說法,隱含皇上皇後是這位皇公主,又為仁瑞公主的父母的意味。而且他們都死了,估計就在沒多久之前。
洧王,洧王是誰?
莫非是政變?洧王下的手?
一個,被顛覆了王朝的落難公主。
那麼,現在的處境,非常危險。
聞人七月迅速在腦中連翻了幾遍獲得的有限資料,心中閃現一個判斷︰洧王像是謀逆反叛,倘若如此,有百分之三十的可能性,像自己這種先帝之女是會被處死的。
就算是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聞人七月也不能坐以待斃。她立下決斷,將手中那珠圈雲雷四鳳四雁八鳥銅鏡丟在屋中的戧金紅漆檀木圓台子上,然後一把攥住眼前女孩兒的左手手腕,將跪倒在地的黃衫女子拉了起來,沉聲說道︰「馬上走。」
她本不想帶個拖油瓶,但是,就算七月想做個安忍無親,明哲保身的人,在此時此地,卻也別無他法。只因,她根本不認識路。
「是,公主!」
一個脆生生的聲音乖服應聲,如銀鈴落地。可隨著這鐺兒似的語聲,一道冷冽的寒鋒掠過,旋即一種燒灼一樣的刺痛從右手小臂處傳來。
聞人七月吃痛,猛地抬腿一腳側踢彈擊,踹中眼前的女子的下巴,把那嬌滴滴的女孩兒踢倒在地。
因為用力大了些,那女孩兒骨碌碌地連打幾個滾,竟而就滾到了正對著內室門外丈許處的樓梯,一只玉白的縴手竭力地伸抓了數次,仍舊沒撐抓住扶梯,也就收不住去勢地直接滾落樓下去了,而柳黃半衫和松花紗裙就在七月的眼角閃了閃半幅衣袂袖片,倏地消失了。
七月呲了一口氣,這才低頭審視自己的右手臂,竟是鮮血淋灕,連同那櫻草色的閃緞褙子的大袖、杏黃色曲裾花羅深衣的窄袖、白色中衣的棉布,統統被割裂,連同里面小臂劃開足有三寸長的口子,且切入肉三分(注1)。
地上是那女孩兒被七月踹飛之際,松手遺落的一把小劍,一眼看去寒氣逼人,冽冽刺骨,似一泓秋水。雖不熟悉劍器,可只需瞧見,任誰也都明了,這定然是一柄不下于磐郢、魚腸的好劍。
幸虧,七月有身手。
她曾跟著爸爸的好友,浙江省體育訓練二大隊跆拳道隊總教練,韓老師,練過了整整五年的跆拳道。雖是玩票,但如果正式去考等級的話,應該在紅黑帶級別了。也曾去過正德會各地會館觀賞切磋,不說為名家,就女生來說,算是足夠傍身護己了。
今天,如非她反應敏捷,即時自護反擊,只怕這右手,就要被卸下了。
這女孩兒是誰?
看著嬌嬌弱弱的,竟然這樣狠心?
不過,許是以前朝公主之頭顱,保她自身小命。求生本能,倒也不能苛責。七月想著,隨手拿起檀木圓台上的鵝黃絲羅披帛,想要撕下尺許,來纏縛傷口。不料這絲羅質地極好,以她力氣,扯了幾扯,無法破裂。
她蹙緊雙眉,只得彎腰拾起那柄小劍,割下兩尺帛巾,再牢牢綁縛在右臂上。一切完畢後,七月輕呼一口氣,凝神細听周圍動靜,且慢慢地挪到窗邊,想要一探樓下景況。
忽而,樓下傳來一聲尖叫,聲音刺耳絕望,迸出全部力氣,應是臨死慘叫。七月的心頭一悚,是那個女孩兒的聲音!
她探頭向著欞條窗縫口子一望,立時張大了嘴巴,半天不能反應。像她從來秉信「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的隨遇樂觀者,此刻竟也覺得絕望起來。
下面是一批玄甲軍士,看去足有四五百人,手執纓槍,背負強弓,層層疊疊地圍住了繡樓。看去俱都神色肅穆,一派嚴陣以待的樣子,他們,要守株待兔麼?待她這只兔子,先皇之女——仁瑞公主!
即使她體術極佳,到了紅帶傷人以上的段次,可是面對攜兵帶器、訓練有素的武人士兵,且人數之眾,絕非她單人可以應付的。這樣一想,原本已然爬上了窗下那紫檀翻馬蹄直腿瓖象牙螭龍案幾上的七月,便開始猶疑要不要跨腿從窗口躍下樓了。
這一猶疑間,就听得耳邊傳來冷冷男子的話語聲︰「真是讓本王大開眼界,孫皇啊孫皇,你怎會這般不成樣子地趴在窗口呢?果然生死關頭,連舉國聞名,素雅端芳的仁瑞公主,都能驚慌失措,再不記得體統顏面了。」
七月回轉頭,就看到一個男子長身立于隔扇門口,一時怔住。
他頭戴卷雲通天冠,冠帽前壁有龍形踏風金博山,前壁後展筒鎏金瓖雕夔紋,直上為金卷梁,附嵌十二枚金蟬,帽檐兩側則有黃玉簪子,簪上下垂黑色介幘絛帶,結于頜下數寸,以玉纓組串;身上則是白紗中單長衣,杏黃色紗袍深衣,外又罩著明黃色盤領通裁,左右橙色金線繡雙襟覆壓交疊,系緗色絛帶于右肩,衣上繡有過肩柿蒂雲龍紋,下袍擺處又有膝,刺繡精美奪目;腰間束以鎏金瓖翡翠嵌琥珀透犀角的蹀躞腰帶;足下踏牙黃色應龍卷雲紋串珠靴。
看著這副打扮,像是皇帝。
可他自稱本王。
洧王?
他看去年紀頗輕,至多弱冠出頭,也未見得比自己大多少歲,七月心中暗忖,不過,長得確實俊美。
不管俊美不俊美,他,似乎不懷善意。
下面那麼多士兵,應該都是他的手下罷?如果可以挾持他,那麼自己就可以順利月兌身;但是,不對,他既敢單槍匹馬上來,定有所恃。就算這位孫皇公主手無縛雞之力,可他身為統馭之君主,識人看物甚為廣博,難道就不曾考慮過,萬一公主身邊還有護衛之人呢?可見這洧王身手不弱,否則又怎能如此大意深入敵月復?
聞人七月握緊了手中的小劍,渾身肌肉神經瞬間緊張起來。
洧王的眼眸微微一掃間,不動聲色地說道︰「仁瑞,過來,到哥哥這里來。」說著他伸出一只手,向著七月的方向。
撲地……
七月晃了晃,差點從紫檀案幾上跌了下來。
哥哥?
我的娘喂!他是我哥?那他……他!!!!他殺了自己的老爹和老娘?!!!這是什麼破事啊?
被自己踢下樓的女孩兒已經被他殺了吧?他很殘忍。
至關重要的一點是,那女孩兒本是打算取了自己的頭顱去邀功的!也就是說,定是他下過類似的命令,否則好端端的,那個看起來是仁瑞公主近婢的女孩兒,為何要狠了心來殺她呢?
聞人七月看了看眼前的身著明黃龍袍的男子,一聲不吭,慢吞吞地從紫檀螭龍案桌上下來,不徐不疾地撢了撢衣衫,理順裙裾袖衫,這才悠悠地邁腿走上前去,心中思忖著對戰招數。
他個子很高,應有一米八以上,七月還沒完全發育,目前只有一米六,兩人差了二十公分,差距實在有點兒大。
看他隆鼻深目,眼神清邃,神氣爽利,可見身體很好。
如果,趁著他不備,走近後快速彈踢他的下頜或是喉嚨,送胯落力達腳背的話,也許可以把全身百分之八十的力道都使出來,不知道能否奏效?一擊之後,急促收腿,如果能閃開他吃痛反擊或捉拿自己的足踝的招數,那麼還有可能進第二波攻勢。轉身背腿,展胯挺身,助力後踢,踹他胸口,百分百的力道。最後勾踢,回勾住他的脖頸,壓下他的整個身子,全身壓坐在他身上,再以小劍架住他的喉管……
如果他不听話,再劈擊他後枕腦,那他一定會暈了吧?
洧王忽然大笑起來,半晌,他頓住笑聲,側目看七月,說道︰「仁瑞,過來……」說著,他踏上一步。
這個時候,七月已然出腿。
電光火石之間,洧王並沒有應聲倒地,他甚至,連衣袂寬袖都不曾舞動一下。這個二十歲的男子只是淡淡地笑看著她,這笑容溫犀無比,仿似洞察一切,令人悚栗。
七月不敢置信地看著自己的腿,她的腿抬在半空,僵頓在那里,動彈不得,似是被冰凍了一般。
這不是點穴。
點穴是在技擊中用拳、指、肘、膝等骨梢之強固點來擊打人體上的某些薄弱部位和敏感部位即主要穴道,使其產生麻木、酸軟或疼痛難忍,失去反抗能力,造成人體傷亡,從而制服對方的一種武術技擊術。
武俠片里,被點中穴道後,一動不動的情況,那是不存在的。
現實里,點穴,至多是讓人酸麻倒地罷了。
可是,現在,她的狀態,該怎麼說?
她像是被吟誦了「時空靜止」法咒的受術者,卡在一個狀態,無法前進到下一刻。
洧王,他,黃袍紗袖,輕飄微動間,慢慢地走了近來。
貼住了年方十五的櫻草色華服少女。
他的雙手攬住了七月的腰肢,明黃色寬袖上的柿蒂雲龍紋掠過她的眼前,橙色綢緞緣裾滑軟膩爽地輕搭在她的腿胯上。
男子淡彤色的嘴唇輕輕地落在聞人七月的冰涼絳唇上,白紗中單的領緣輕輕地摩挲著七月的臉頰,他輕笑著咿唔說道︰「仁瑞,你想做什麼?取悅本王麼?你想做皇後?」
「……天地良心,絕對沒有。」七月很快冷靜了下來,雖然震懾于眼前的情況,卻依然忍不住笑了出來。
這是什麼朝代?
古代的王朝,兄妹結婚,倒也不是沒有。例如古代埃及,就是為了確保血統的高貴純正,總是王室近親婚配。
中國當然是極少極少的,但是,皇室內,血親之說,還是有流傳下來,百姓們,口口相誦,興奮言說,八卦之極。
洧王,既然能封王,他和仁瑞同姓的可能性還是很大的。兄妹?好嚇人!
听著女孩兒脆薄清朗的笑聲,洧王的眉宇間似掠過一抹詫色,但這一絲顏色在他的臉上轉瞬即逝,只听他探詢一般地說道︰「皇考,皇妣之仙去,仁瑞,你一點兒不傷心?以你的性子,不該是淒入肝脾,哀感頑艷麼?」
聞人七月眉宇微動,神色不變,未幾她淺笑著說道︰「嗯,因為,我不是仁瑞啊。」
洧王眼中帶上一絲贊賞,他眼眸流轉間朦朧浮現笑意,淡淡說道︰「本王說你是仁瑞,你便是仁瑞。故此,先帝和先皇後之薨逝,你也該表現得哀思如潮一點兒,否則,我們孚應國朝的孫皇公主,孫仁瑞,在今夏因痛失親人,哀毀骨立,悲而離世,也是極平常的事兒了。」
七月深深地吸了口氣。
洧王的話。
原來,他早知道,她不是仁瑞。
自己,不知道卷進了一個怎麼樣的漩渦里頭了。
不知道,還有沒有命回寧波。不知道,還有沒有命回去見爸媽。不知道,外婆發現她失蹤了後,會怎樣的自責……
不能泄氣,如果振作起來,像是千尋一樣;又或是像夕城美朱;就能夠逃過磨難,順利返回現世。至于像夕梨、凱羅爾、典子那樣的,七月嚴重表示自己的理智無法接受這樣浪漫的想象……(注2)
「洧王……?」七月慢慢地喚道。
被叫的男子,年方弱冠,眉目俊美,他正雙手盈握女孩兒的縴腰,面上笑意彌散,聲音清朗,悠然說道︰「叫我洧淵。不過,這名兒馬上便要改為孚應了。孫孚應,真是不慣哪……」
七月幾乎能感覺自己唇上他吹來的溫熱氣息,帶著淡淡的沉香、薔薇的清爽馥郁,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從未和男子如此接近過。
在中國,中學十年級的校園里,男女同學之間的溝壑,在班主任、教導主任等人的努力下,尚未完全填平。更何況,七月在這方面,是個乖乖女。
她很艱難地提醒自己,眼前的男人很危險,他想要自己的命,且不知何由。思慮再三,七月啟齒問道︰「敢問洧王,我,如何才能活命?」
洧淵笑了起來,沉香的味道更加濃郁,他抱緊了眼前這個女孩子,在她耳邊低低地說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七月心念急轉之下,遲疑著問出︰「因此故……我當替了仁瑞公主去死?莫不是,我的容貌和仁瑞如斯相似?但你是仁瑞的哥哥,覆巢之說,豈非荒誕?」
洧王,洧淵,听了這話略略一怔,轉瞬竟是莞爾︰「荒誕與否,也非爾可關心著意,介于胸懷之事了。至于,你的容顏和仁瑞,……嗯,你也長得珠輝玉麗,清瀅明亮,鮮媚動人……不過,和仁瑞麼,一點兒不像,一點兒不像。」
聞人七月听完,只覺啼笑皆非,不禁肆言︰「如此明目張膽,欺誑朝野,竊鐘掩耳之舉,徒增笑柄而已。」
洧王依然言笑晏晏,坦然自若說道︰「嗯,至于朝野的事麼,你也不用多想了,這一樣不是你該操心的事兒。看你的樣子,倒是冰雪聰明。倘若就這樣白白死了,倒也可惜……不過,僅為充盈後宮,多一美人兒相伴,就推翻全盤計劃,則更加冒然輶瀆。你……倒像是有些身手,不若,本王同你玩一局罷……」
七月皺眉道︰「玩一局?」
洧王笑道︰「不錯,玩一局。不過,只得一局。你可以挾持本王,喝退三軍,而後退出帝都。本王還可為你準備坐騎,自然翼獸奇禽那是絕無可能。不過,些許財物饋贈以作川資,這個,本王也不會慳吝……三個時辰,以三個時辰為限。時間太長,只怕你也藏不過。嗯,你若能在三個時辰內躲過本王直屬暗衛營,三名暗衛的搜捕,就算你贏了,本王,就饒了你,另外尋人做仁瑞的替身。你看,如何?你,賭不賭?」
「好!」
七月不假思索,一口答允。
他想玩貓捉老鼠。
那就陪他。
能多活一陣,就多一些機會。
不管洧王有沒有騙她,她都只能接受。因為,如果不接受,馬上就是死。看情況,她根本不是洧王的對手。
暗衛,也許,還有可能。
洧王見她如此爽快答應,不由得愉悅地吃笑起來,他從七月的腰間騰開左手,輕輕地撫在她高抬上劈的腿上,微微下按。
七月猛然間一個哆嗦,踉蹌間幾乎要雙腿軟倒跪落在地上,所幸洧淵的右手牢牢抓扶著她的腰背,緊緊攬在他的懷內,這才沒有整個人跌下去。
欸,好神奇啊,自己的腿,重又獲得掌控。
聞人七月瞪大雙眼,看著眼前的洧王,問道︰「這是什麼?」
洧淵大笑起來,笑得一陣,戛然而止,他正色說道︰「你想知道?很容易啊,等你逃過了暗衛的追捕,留下小命,侍寢三夜,本王,就告訴你,你看,好不好?公不公平?」
「……」
啊呸!祝你做了皇帝,後宮無數佳麗,個個邀寵,早日精竭而亡!
注1︰三分約為一厘米。
注2︰千尋——《千與千尋》女主;夕城美朱——《不可思議游戲》女主;夕梨——《天是紅河岸》女主;凱羅爾——《尼羅河女兒》女主;典子——《來自遠方》女主。以上均為穿越時空漫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