禍水 第三十六章 青檀之行

作者 ︰ 阿修羅飛天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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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劭心想,忍不住扯了一下聞人七月的一臂袖子。

此類軍事防御類的城堡,里面的設置盡是機密。聞人七月想看頂層,也就是要求縱觀全堡。她雖是女主,可畢竟,畢竟……宮內宮外,盡在傳聞,她這女主之位,怕是極不服眾。連他一個被軟禁在蕤賓宮,璧雍殿雲光軒的敵國戰俘,都听到了,可見是無風不起浪,定有三分真。

只怕,說出這樣的要求……總要惹人……

那邊,七月一動不動,歪著頭笑,看著鐘離行簡︰「嗯,壽朋大人,哀家,靈澤女主,輔國上將軍,兼任太尉,連青州東軍的城堡都看不得?早知如此,哀家該去尋直夫大人才是,只是哀家以為東軍位序為帝都四軍之首,這才……」

鐘離行簡的臉頰抽動了幾下,堆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下臣豈敢如此放肆!主上恕罪。下臣只是因為不知主上今日會來青檀閣,過于驚訝,加之匆忙之間,未有萬全準備,深恐怠慢了聖駕,故此才猶疑不決……令得主上不快,實在是臣的罪責,臣願受責罰……」

七月一派大度地慨然說道︰「哪里哪里,壽朋大人真是太嚴謹了。哀家豈會隨意怪責如此盡忠職守的將領呢!相信假以時日,討逆、奮武等賜號總會落臨壽朋大人這般一心為國的人身上。呃,還請壽朋大人領路。」

鐘離行簡微微嘆了口氣,側轉身恭敬讓開,請七月和李劭先行,而他則緊隨一旁,略越前尺許。他的隨從則全部等在了後頭,讓前面三位過去,這才跟住,保持一丈的距離。

聞人七月反手扯了扯李劭的窄袖下擺的寬袖緣,低聲黠笑︰「話說回來,女主的位子,還是比村姑好用點哪!使起來,挺有勁道的。」

李劭無語,他感覺到那位鐘離行簡校尉投射過來的懷疑目光,只甩月兌了七月拽著他的手,跟隨在一旁,心中十分憋悶。

此處為青檀山前,全高六十九米的七層青檀閣,依山而建。在這個宛若中國古代的素界,少有這樣的高層建築,如此一看,甚是雄偉壯觀。

底層的青檀閣為整石厚牆,乃是東軍倉庫,地窖和一層內貯藏槍支、火藥、各類武器以及米、鹽等糧秣。此層高二十米,可見庫藏規模之大。

天井內則設有水井,連通地下水脈;此外還有儲水池,用來接存雨水;以上均為保證足夠的用水。

七月眼尖地瞧見,這巨大的厚厚防御山牆上,有許多隱蔽的攻擊設備,如箭狹窗,槍狹窗,堞口(注1)。也有角壁處施以蓋板,做巨石、金彈射擊。

二層到五層為東軍士兵居住處所區。

而到了六層則是大部分軍官活動、匯報、領命之處,有極為寬闊的十間廣室。其中數間乃高級將領的住所。

最頂層乃是瞭望台和統籌調配中心。

這青檀閣的每間屋子均有回廊和穿堂,猶如地面建築。通道復雜,來去難辨,加之房間極多,給人感覺猶如進易出難的迷宮。

跟著鐘離行簡到了頂層七樓的瞭望台,還未來得及看多兩眼,那邊已有軍士來報︰「啟稟校尉大人,主相大人與御史丞大人來了。」

來得真快!!

七月心道,一邊則微微地揚起唇角淺笑,一手則拖起身邊李劭的窄袖,扯了一扯壓低了聲線說道︰「好玩的來了。」

李劭不解,心道︰好玩?

青檀閣的頂樓瞭望台,乃是重檐人字頂,透空式山花,檐下四柱承重,雕有虎豹,四圈有回廊,廊緣為直欞花式欄桿,自然,為了抵御翼獸空行軍的襲擊,屋子的材料同宮廷建築物不同,多用防火石材。

而且,四檐回廊下均備有訓練良好的翼獸隨候。

七月轉了身,拿手指著面東欄桿邊的幾頭英招、虎鷹和獸,看著鐘離行簡笑道︰「壽朋大人,我要那頭英招。」

鐘離行簡暗暗叫苦,嘴上則說︰「主上,您要英招作甚?主相大人和裴御史丞馬上就上來了……等陣子回去,就算主相和裴大人未備齊車輦,下臣也定會準備車馬……」

心動不如行動,看準了這里可沒人敢攔她,七月自然是哪里有心思听他嗦,早就笑嘻嘻地走到那幾頭翼獸旁邊,靠在了最為溫馴的、亦是唯一的一頭英招旁邊,解開了廊柱上的韁繩,自己翻身上了英招的背,還沖著李劭招手︰「過來呀,坐我背後。」

鐘離行簡和李劭,以及身後一干都尉、司馬五六人,齊齊呆住。

七月笑︰「仲遠大人,你不走?你不走,我可走了!等下,卿相問起罪來,鞭長莫及這種事,也是很平常很普通的。」

李劭無奈,只得上前亦坐上了英招的背。

鐘離行簡大急,但是又不能令身後騎都尉、軍司馬上前阻攔,況且他也心里明白,這位女主,只怕是攔不下來的。

听大將軍說起,這丫頭下手雖不是很毒,卻果斷得很。真要惹惱了她,殺幾個都尉、司馬,只怕她眼楮都不會眨一下。

而前些日子在朝堂上,也見識過她的氣勢了,雖沒見識過她真正落刀殺人,可只怕……她是狠得下這個心的……

再說了,正月底的時候,親眼瞧她沖入廣仁翼獸空行軍,直撲青龍主的那股子勁道,著實嚇人的……

這樣一想,連本來可以對付的李劭,都忘了阻攔。

待到回過神來,鐘離行簡頓腳咬牙,看著那兩人早成了藍色晴空下遠處的一個小點了,只在耳邊猶留下一串銀鈴般的笑聲,以及似乎還在繞梁悠轉的語聲︰「壽朋大人,我走了哦!我不想看卿相呢,就先回帝都皇宮了呀!幫我跟卿相問好哦!!哎呀喂!仲遠大人,我瞧見四樓的卿相和裴大人了,好可怕啊,我們快逃快逃!!!你說,回蕤賓皇宮好呢,還是去找直夫大人呢?哈哈哈哈……」

「……」

「大人……其實,我們不可以對主上無禮,但她身邊那個……那個,那個廣仁國的俘虜,李仲遠,還是可以,可以動手的……」

鐘離行簡身後一個騎都尉,小心翼翼地囁嚅著說道。

聞言,鐘離行簡翻了翻白眼,心頭怒火又生了大半︰要你說!老子不知道?!他重重地哼了一聲,將那名倒霉的騎都尉嚇得往後縮了足有半尺。

不過,來不及了!

鐘離行簡嘆氣,無奈而甚覺恥辱地看著從六層的樓梯疾走上來瞭望台的卿相和裴御史丞,臉上一陣紅一陣青,不知道該如何跟主相說明此事。

無比愜意地坐在英招上,撫模著英招的脖子與頭發,看著蔚藍如洗的天空,以及身下如畫般的山水田地,聞人七月的心情大好,竟是細細聲地哼起歌來。

李劭坐在七月的後背,終于忍不住問道︰「你逃什麼?」

聞人七月聞言,呵聲笑了出來︰「不逃,怎麼騙一頭英招來玩兒?搶劫,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兒。」

李劭額頭涔涔汗滴滑落,憋屈了一陣終于蹦出來一句話︰「我終于相信,你確實如那些內官所言,乃是壅川帝從鄉下帶來的村姑了。」

七月听了大笑,驀地戛然止住,將手中的韁繩塞在李劭的手里,讓他圈抱住自己的腰,而後回頭看後面,一邊說︰「我敢打賭,卿相,絕對不肯月兌光衣服,化作麒麟原身,來追我們的。」

廢話!李劭心道。

「誒,仲遠大人,你臉紅了,你是不是在心里想象卿相月兌了衣服的樣子啊?嗯,這在我們家鄉,叫做意婬也。」七月叫喚了起來。

「……胡,胡說!」

「仲遠大人,你不敢跟我賭嗎?你果然忙著在想卿相月兌光了的樣子呢?!」

「……不用賭了,你贏了。」李劭額頭青筋直暴,無奈地、努力地扯開話題道,「但是,你完全不用避走啊,卿相並不會怪責你偷偷出來的。在蕤賓皇宮出來的時候,沒有一個親衛、勛衛和翊衛上前阻攔,便知曉,你的行動不曾受限……就算是有人將你的起居行止密告卿相,但恐也是出于你的安危考慮居多。即便有些非善意,可適才那種情形,兩兩相見,卿相和裴御史丞,根本不會為難你,你又何必搶了英招遁走?豈非平白惹人厭憎?」

「誒……,」七月側頭張望的眼眸在李劭的臉上頓住,她目含笑意,哼聲笑說,「啊,不成想,仲遠大人,也很是聰睿呢!觀察也入微處,推斷亦是成理。嗯,這樣的人才,我可不肯放回廣仁了哦。青龍主,陛下他,這一次可是失算了呢,白白送個幫手給我啊……」

「……」

七月見李劭的神色,又再笑起來,她伸出食指,豎在李劭的嘴前,搖了搖,示意他莫要開口,續又道︰「你想說,你根本沒打算為我做事?但你也沒處可去啊。還是跟了我罷,好歹得留下命來,將來才有可能再回廣仁或者義濟啊!至于,我躲開卿相和裴祖榮,那是因為,這樣他們才會以為我跑去了別的地方嘛。實際上,我還要回青檀山,去看看,嘻嘻,天授軒內的資武庫!!兵道,實則虛之,虛則實之,我虛晃一招,再來個回馬槍。她們又怎會料到我還要回去呢?這樣去資武庫探一探,攻其不備,多好玩啊!!」

「……你!」李劭一口氣憋住,猛地想起在之前,出了顯仁門後,她確實提過,要去看靈澤國的資武庫!可後來被她一番東拉西扯的,竟是忘了她此行的目的了。

真……真是了不得!!

她的目標,原就不是青檀閣,更不是什麼四軍駐地!而是天授軒!!!

「哼,所以你臨去時還要故意放出一句話,要回皇宮!!」李劭微微皺眉,看著身前的女子,她似是一刻都靜不下來一般,東張西望的。

听到李劭的話,七月又笑,目動流轉,猶若水波︰「嗯……接下來,就請你騎著英招,前往南軍節夫大人和西軍良甫大人處溜一圈,再回蕤賓宮。」

李劭愣住,驟然間想起來,她剛才所說的,確實是︰我還要回青檀山去。不是我們,是我。

而且,她自始至終,就沒有說過,要同他一起去資武庫。惟,他一直誤認為而已。

七月索性便將右腿抽了出來,一並放在英招馬身的左側,完全側坐,這才斜靠在英招的長脖上,閑閑地說︰「我說回皇宮,卿相和裴祖榮,可都是不會信的哦,就算那個鐘離壽朋,都不會相信。但是我說了直夫大人,嘻嘻……他們難免就要信上幾分了,以為我要去北軍一探情況呢。無奈啊,裴祖榮實在是個精明的人,他定然是要懷疑的。這個愛犯疑心病的人,多半會猜,我想去的,只怕是另外兩軍。所以了,你就代我逗他玩一圈兒了……」

「……你就這樣自信,我一定會听你的話?」李劭嗤聲而言。

聞人七月笑︰「因為……如果仲遠大人肯听我的話,我便把從你身上奪來的契約五氣,還給你。」

李劭怔住。

這是從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素界之人,以修行五氣為至上追求。

萬般皆下品,唯求五上氣。

陰陽五氣,除了自身血脈五氣可以經年修行之外;尚有兩個途徑獲取,第一是以血脈五氣為資,與自然五氣相約,互為契約,在七月看來,這無非是以自己的強大,脅迫自然界的五氣精神為己所用,你厲害了,自然界的精氣也折服你,就願意和你簽約了;第二個途徑就是同一道的氣修者,可以打散對方較弱的散氣,再獲得對方至強的一脈氣,強立契約為己所用,這個麼,自然就是吸星了。

在素界,若想要進入朝廷,進入皇宮,進入貴族宗親之家,沒有陰陽五氣,那麼便是有其他學識,恐怕也很難了。

而以追根朔源來說,若是沒有一定的金木水火土等五氣相助,本就不可能在知識方面有所成就。

自己修得的五氣,自然是努力維持。

自己獲得的五氣,自然要拼死保護。

自己搶來的五氣,更是要竭力挽留。

雖然,李劭自己一直以廣仁太尉自居,但是失去了陰陽五氣的他,心中也明白,修行五氣被打散,契約五氣被奪走,這樣的情況下,就算回到廣仁國,要再得太尉之位,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能夠保住都鄉侯的爵位,就已是主上隆恩了。

而自妹妹季蘭死去後,他總覺得,主上的心思詭異莫測,再不敢確信,皇帝肯開口保他的爵位。

眼下,這個女孩子說︰仲遠大人,你若听我的話,我就把五氣還給你!

還給你!!

對于打散了修行五氣的人來說,要以零修為去和新的自然五氣契約,那是不可能的。但是舊的,卻是……卻是……可以的!!!

重獲契約五氣,再以此為根基,再修血脈五氣,自然是有如神助,順暢遠超從頭開始的百倍之多!

「看起來,你答應了。」

李劭的耳中猝地傳入女子清脆悅耳的笑聲,她伸手扶住了他的臂腕,慢慢地就著力道,將腿踩到了英招的坐鞍上,而後輕輕地騰躍到了空中,又再說︰「仲遠大人當知,我雖是個村野小女子,說話,卻是常常很算數的。你跟著我,斷然不會吃虧的。」

言畢,她便跳下了雲端,轉瞬就消失在了視野中。

真……真讓人吃驚的女子。

她就這樣放心?!

亦不怕我騎著英招逃走麼?李劭心道,只一轉眼,他便苦笑著否決了自己的妄思。

這里是靈澤的帝都青州。

只需他一過東南西北四帝都軍的警戒線,立刻會被追堵。而他,目前,根本沒有余力對抗,與最普通的常人無異。

更何況,還有卿相和裴祖榮御史丞在後跟追著呢!

難怪她這樣放心!

她篤定,他是跑不掉的。若他敢跑,下場只有更慘。

眼前現出女孩兒深思的眼眸,她若有所指地笑著,如芙蓉般盛放玉容美艷,說︰「仲遠大人,我是個很現實的人,只活當下。你若沒用,我,就不要了!也無大礙。」

這女孩兒,叫做聞人七月。

聞人,七月麼?

李劭怵然。

青檀閣。

周麟,裴祖榮均皺緊了眉頭。

鐘離行簡站在一旁,不敢言語。而他身後的騎都尉和軍司馬更是大氣也不敢出一聲了。

「主上離開了?!」周麟問道,其實她自己也在青檀閣的四樓瞧見了騎著英招離去的七月和李劭,當時她一驚之下和裴祖榮連連加步沖上頂層七樓的瞭望台,結果只瞧見在那里發呆的鐘離行簡和他的手下。

英招速度是三類翼獸中最快的!

除非龍主,又或是麒麟主相現出原形,否則任誰都追趕不上!

周麟氣得握拳一擊廊柱。

不過,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主上想要看她自己的軍隊,真的極為正常,況且是七月又是太尉,又是輔國上將軍。問題是,這個女娃兒甚是古怪,行事難測,若是她並非貪玩,而是有著深意,那可如何辦呢?

終究,還是有些不信她。

裴昌搖了搖頭,不理周麟的話,徑自問道︰「主上來時,可說什麼了不曾?」

鐘離行簡思忖了一下,說道︰「主上只說想參觀一下青檀閣。我當時有些為難,主上便笑說,要去尋印直夫,印校尉。」

周麟眉宇一擰,說道︰「她適才也說要去尋找直夫!!我們快去青州北軍的山城吧!」

言畢,她便匆匆轉身,欲下青檀閣。

裴昌跟著周麟走了兩步,卻又止步,說道︰「主上說想去北軍,只怕……只怕並非如此……主上行事,有些……莫測……」

「祖榮以為是?」周麟頓住腳步,轉身問裴昌。

裴昌緩緩地說道︰「總之,不會是北軍或回皇宮。」

注1︰堞口是女牆上的洞口,用來架設槍械火器。所謂女牆就是女兒牆,通常所指牆面高過屋子的齒形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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