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崗 第二十二章 暴起

作者 ︰ 流光飛舞

一盞油燈,一張案幾,幾個碗碟,兩個人。

油燈擺放在盛著殘湯剩飯的碗碟中間,燈上面罩著一個綠色的紗籠,燈光的顏色也就顯得有些詭異,室內漂浮著碧綠的光。

碧光落在刀疤六的臉上,他的面貌顯得更為猙獰。

「不成,這可不成……」

刀疤六將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一般,左臉頰上那條三寸來長的刀疤像是一條蜈蚣在扭動,他雙手扶著案幾,身子微微前傾,向對面坐著的鄭林低聲咆哮。

「某家和兒郎們憑著手中的刀,胯下的馬在這大河南北來去自如,講究的是來去如風,一擊不中,便遠遁千里,那是何等的逍遙,好生的自在……我等從未像那日一般,竟然棄了胯下之馬,進入山中行事,若非當天出面請托之人劉老莊主有恩于我等,某家絕不可能答應……沒有了馬的響馬,還能算是響馬麼?」

說到這里,刀疤六一臉悲憤。

「報應啊!都怪某家思慮不周,當初,若是不應了這差事,這會兒,兒郎們一個個也還活蹦亂跳,斷不會像如今一般成了冰涼的尸體,二十多人啊!某家回去之後,怎生面對他們的家人……」

瓦崗山一行,作為誘餌的刀疤六等人損失慘重,來東郡時,他們有四五十人,此時,卻折了一半,有二十多人命喪黃泉。這些人中間,當場戰死的有十多個,後來陸陸續續因傷而死的又有十來個,這會兒,仍然生龍活虎的也就二十來人了。這些人,大抵月兌不了路姓和楊姓,他們居住在東平郡巨野澤附近的一個莊子里,乃是姻親關系。對于那些死去的同伴,沒人能做到若無其事,視而不見。

「路兄,將軍難離陣上亡,還請節哀!」

鄭林不動聲色地輕聲說著。

他的表情看上去非常沉重,似乎對刀疤六的悲痛感同身受。實際上,他在心里暗罵刀疤六。

當初,若不是你這廝貪圖賞金,想獨自拿下薛恩華,一開始不讓飛龍加入戰局,豈會死這麼多人?還好見機得快,損失慘重之後立刻發暗號讓飛龍出手偷襲,不然,死的人只會更多。這會兒,在這里怨天尤人,那時候干什麼去了?

「廢話!」

刀疤六牙齒咬的咯咯作響,看他那樣子,似乎馬上就要掀掉案幾一般。

「閣下不用說這些廢話來欺我,我等的死活,閣下未必放在心上,也不必拿我等這些卑賤小人來尋開心了……看樣子,閣下應該是個大人物,明面上有著怎樣的身份?某家自然是不知曉的,也沒有興趣想要知曉……我等這次出手,乃是應劉老莊主之請,某家信的是老莊主,閣下只需將剩下的財貨交付給某家便是了,銀貨兩訖之後,大路朝天,我們各走半邊……要想讓我等再次出手,此話休提,我還想將剩下的兒郎們活生生地帶回去,而不是帶回他們的尸骨……」

外號刀疤六的路滔大聲說著,口沫橫飛,神情激動無比。

就在剛才,鄭林向刀疤六提出再出一次手的建議,仍然是冒充山賊,隨後進入瓦崗山攻打一個寨子。這話一出口,刀疤六就像被下是砧板一般猛地跳了起來,發泄一通之後,斷然拒絕了鄭林的請求。

「既然路兄不同意,鄙人先前說的那些話就當沒有說過罷了,這事的確是鄙人考慮不周,沒有顧上路兄的感受,甚是抱歉……」話音落下,跪坐在榻上的鄭林往後挪了幾步,然後,非常鄭重地向刀疤六躬身行了個禮,他的表情非常誠懇,道歉的整個過程無可挑剔。

刀疤六的臉色緩和了下來,他的嘴皮顫動著,一時間,不曉得該說什麼。

「來,鄙人為路兄滿上一杯,以表歉意,還請路兄飲勝……」

鄭林將身子挪到了案幾前,從案幾下拿起一個盛著酒水的陶罐,另外一只手則將刀疤六身前已然空著的酒盞扶著,碧綠色的酒水從灌口傾瀉而出,注入酒盞之中,很快便倒滿了酒盞,溢了出來,流了一案幾都是。

「哎呀,對不住了!」

鄭林失聲說道。

「我來……」

刀疤六忙躬著身,離開榻面,雙手扶著酒盞。

對于自己先前的發怒,這會兒,他覺得並不妥當,不該遷怒對方,于是,他抬起頭,不好意思地朝鄭林笑了笑。

視線中,鄭林臉上毫無表情,接下來,一團黑影突地出現在眼前,擋住了鄭林的臉,之後,刀疤六耳邊听到了尖利的呼嘯聲,緊接而來的是砰地一聲巨響,最後,他覺得腦袋突然間變得沉重起來,于是,他一頭栽在榻上。

頭疼得厲害……

怎麼了?

我這是怎麼啦!

刀疤六模模糊糊地想著。

在他雙手扶住酒盞的同時,鄭林揮動在他頭上,剎那間,陶罐化為碎片從半空中散落而下,酒水傾泄如暴雨,榻上全是水跡。對此,刀疤六毫無防備,連聲音都沒有來得及發出,便一頭栽倒在榻上。

接下來,鄭林猛地站起身,他一手拿起案幾上的油燈,一手抓住案幾的邊緣,案幾上的碗碟,酒盞等物 里啪啦地掉落在榻上。鄭林冷冷地瞧著躺在踏上扭動身子申吟的刀疤六,猛地揮動案幾,重重地擊在刀疤六的腦袋上。

一下,一下,又一下!

砰砰有聲。

三下之後,案幾散了開來,化為木塊分散落下,這時,刀疤六已然不再動彈,鮮血從腦袋下流出,流了一榻,也不知是死是活。

「不知死活的東西,敬酒不吃吃罰酒……」

鄭林喘著粗氣,雙手撐腰,氣喘吁吁地說道。

這會兒,木門嘩的一下被拉了開來,鄭亞東提著橫刀闖了進來,瞧見屋內那一幕後,他愣了片刻,半晌,方才說道︰「大管事,這樣的粗活讓小的來做便是,免得髒了你老人家的手啊!」

「無妨!」

鄭林笑了笑,他從懷里掏出一張錦帕,使勁地擦了擦自己的手。

「好久沒有親自做這樣的粗活了,感到有些吃力了,唉,人老不以筋骨為能啊!某家不服老也不行了,這天下,終歸是你們年輕人的天下,亞東,好好干,我看好你……」

鄭亞東笑了笑,沒有說話。

他算是鄭林的嫡系,上次,那批貨物被劫,他這個押貨的護衛頭領也就責無旁貸,再加上,當時他下令撤退,沒有繼續跟蹤那些劫道的賊人,這也惹來了其他人的非議,若非鄭林力保,他腦袋說不定就保不住了。

那件事,隨行的鄭林也有責任,由于他曾經當過公子爺鄭軒的老師,算得上是鄭軒的心月復,這大管事一職也才沒有丟下,不過,在安遠堂眾人眼中,他下的這個位置不再像從前那般穩如泰山了。

鄭林自然明白這點,這幾日,心里也就憋著一把火,若非如此,他也不會親自動手殺人,這樣的髒活,很久以前他就不干了。他非常清楚,如今所做的這件事情如果辦砸了,就算他和公子爺再親近,下的這個位置也保不住,至于脖頸上的腦袋,那時候能否保住也尚未可知。

「這廝的那些手下呢?」

鄭林瞧了正蹲著身察看刀疤六生死的鄭亞東一眼,冷冷說道。

確定刀疤六死得不能再死之後,鄭亞東抬起頭,笑著說道︰「那些家伙都喝多了,一個個醉得東倒西歪,不省人事,我已經吩咐小的們動手了,這會兒,應該已經將那些腦袋割了下來……」

「那個誰?你那個在山里面的朋友,他叫什麼名字?」

鄭林突然想不起那個誰的姓名,他輕輕拍了拍自己的額頭,忍不住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老了?

「大管事,那人叫邱飛……」

鄭亞東站了起來,他的個子比鄭林高,這會兒也就稍稍彎著腰,顯得比鄭林低一頭,隨後,神態恭謹地提醒鄭林。

「嗯,邱飛,好像你說過,第一次征遼時,他和你在同一個營,你們都救過對方的命,算是生死之交吧?」

「是!」

「你相信他?」

鄭林冷冷地盯著鄭亞東,鄭亞東仍然彎著腰,頭卻抬了起來,迎著鄭林的視線,他一字一句地說著。

「相信!」

鄭林深吸了一口氣,輕聲說道。

「你把這些腦袋送給他吧,然後,按照計劃行事,協助他上位,這事,只能成功不可失敗,一旦失敗,你知道會有什麼下場?」

「小的省得了!」遲疑了一下,鄭亞東輕聲說道︰「大管事,邱飛就在莊子外面,你要不要見見他……」

鄭林猶豫了一下,隨後,搖搖頭。

「我就不出面了,你去和他接觸就是了……做事吧!」

鄭亞東應了一聲,隨後,揮動橫刀,砍下了刀疤六的腦袋,這時,鄭林已然走出屋子去,他不喜歡聞那股血腥味。

抬頭瞧著頭頂的星空,鄭林陷入了沉思。

滎陽鄭安遠堂一泰山壓頂之勢大舉進入東郡,看上去,東郡本地的豪強沒有一個敢直擋其鋒,實際上,他們的行動並沒有達到家族預期的目標。誠然,東郡的那些本土豪強沒有一個和安遠堂對抗,他們讓出了許多利益,然而,這些利益只是表面的東西,他們的根基卻牢不可破。

瓦崗山中的這些流民寨子對鄭家來說非常重要,每個寨子都沒有多少人,加起來,人數卻不少,更重要的是,這些寨子已經有了一定的經濟基礎,不需要鄭家投入更多的資源,若是能掌握這些寨子,整合他們的力量,便可出山來攻打那些東郡豪強的塢堡,強佔他們的田地,毀掉他們的根基,鄭家再大舉進入,也就容易了許多。

這是公子爺鄭軒制定的計劃,先前瓦崗山中發生的所有風波都是他一手掀起的,用後世的話來說,他是在下一盤很大的棋。

作為棋子的自己,唯一的出路便是按照棋手的指令往前行,一旦行差踏錯,後果可想而知,自己服侍的公子爺是怎樣的貨色,鄭林心知肚明。

希望老天爺保佑,一切順利吧!

鄭林長吁了一口氣。

黑暗中,遠遠地傳來了一聲狗吠,听入耳,煞是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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