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七,陰。
入夜之後,下起雨來,秋雨給人的印象,常常是冷冷的、細細的、綿綿的、一下便是一天,甚至幾日,仿佛沒有一個盡頭似地,所謂淒風冷雨便是如此。
這一夜,這雨卻是不同的,很冷,卻不細也不綿,黃豆大小的雨珠急促地從無盡虛空掉落下來,打在樹葉上、屋頂上、泥地上……霹靂巴拉,響個不停,听上去,便像是夏夜的驟雨,缺的不過是一聲奔雷,一道閃電……
邱飛握著橫刀,低著頭,踏著泥濘的地面朝前疾走。
頭上雖然戴著斗笠,身上披著簑衣,里面還穿著皮甲,他仍然覺得雨水滲到了衣衫里面去了,特別是胯下那一團,濕漉漉的,很是不舒服,走不了幾步,他便要伸出手去撓幾下,也多虧黑夜遮擋,不然實在是有損形象。
「啪!」
前面的黑夜中,傳來了一聲脆響,這是有人摔倒在了泥地中。
雨出乎平常地下得又大又密,月亮也好,星光也好,自然是沒有的,也不可能打上火把,不論多麼熾熱的火焰,暴露在雨幕中,只需一個呼吸的時間,就會被澆熄。何況,就算能夠點燃火把,也不能這樣做,他們這是秘密行動,決不能讓他人知曉。
是的,他們這是去刺殺徐世績。
徐世績一直住在薛斐家中,薛家面積不是很大,徐世績的那些護衛也就住在薛斐的另一處院落里,那院落遠離山寨的主建築群,坐落在山坡的另一側,位于一片楓林之中,四周,沒有別的人家,清靜得很。
邱飛安排在薛斐身邊的眼線向他回報,說是入夜之後徐世績並沒有返回薛宅,而是和他的那些護衛一起。
徐世績和薛斐在一起的時候,他們肯定不能動手,當他們分開之後,機會也就來了,于是,便有了這次行動。
邱飛這次回山,帶回了一百來個流民,這里面鄭家的人有二十來個,都是隨著鄭亞東征戰多年的廝殺漢。這次行動,所有人都出動了,不過,由于徐世績身邊也有二十來個護衛,保險起見,邱飛也帶了十幾個心月復參加了行動。
只要殺了徐世績,其他的都好說。
山路崎嶇,路上有的地方鋪著青石板,有的則是光禿禿的泥地,有的則長滿青草,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中,頭上又下著傾盆暴雨,鄭家的那些人又不熟悉道路,摔倒也就在所難免。
听到有人摔倒之後,邱飛停下了腳步。
過了一會,前方傳來一聲鳥叫,這是那人爬起來了,于是,邱飛邁開步子,繼續向前行去。因為邱飛的人熟悉地形,也就分別位于隊伍的前後。邱飛則和鄭亞東以及鐵和尚走在一起,位于隊伍的中間。
「還有走多久?」
這是鐵和尚的聲音,話語里透著幾分不耐煩。
「過了前面那個山坳就到了……」
邱飛不想理會鐵和尚,不過,怕這家伙控制不住吵鬧起來,他還是回了他一句。
「噤聲!」
鄭亞東突然小聲喝道。
邱飛立刻收聲,他知道鄭亞東沒有理由不會這樣做,耳邊響著風聲,雨聲,以及身邊鐵和尚的嘟嚕聲,似乎,還有點別的什麼?
那是腳步聲?
自己一行人的腳步聲?
不對,這聲音似乎是前面很遠的地方傳來的,本方的隊伍可拉不到這麼長……
「哎喲!」
前方突然傳來一聲叫喚,只听得 啪兩聲,像是兩人迎頭撞上又摔倒在一起,之後,又是掙扎著想要爬起來的聲音。
「誰?」
「你是誰?」
「不對勁!」
……
一陣亂七八糟的聲音傳來後,突然響起了一聲慘叫,慘叫聲劃破雨幕,在黑夜中飄蕩,隨即,戛然而止,那一刻,世界似乎停止了轉動,徹底安靜了下來。
「敵襲!」
有人慌慌張張地喊著。
「上!干掉他們……」
呼喊聲、拔刀聲、急促的腳步聲、刀鋒劃破雨幕的呼嘯聲、金鐵相擊的叮當聲接二連三、亂七八糟地響起……
周遭漆黑一片,難分敵我,這時候,只能揮舞武器,不管是誰靠近都要給對方一下,如果不然,對方就要給你一下了,眼前這狀況,不是別人倒霉就是自己倒霉,別人倒霉總比自己倒霉要強。
黑暗中,人們糾纏在一起,殊死搏殺,亂成了一鍋粥。
這是薛斐和徐世績的人吧?
這是邱飛腦海里浮現的第一個念頭,他們這群人想要模黑去偷襲徐世績,別人打的多半也是同樣的主意,于是,彼此便狹路相逢了。
如此看來,鄭亞東等人的身份多半已經暴露了。
想起來也是,二十來個孔武有力的漢子混在一干老弱病殘中的確太顯眼了,只是,若不這樣做,要想將二十來人隱藏在山寨外面,也很難躲過薛斐的眼線,他手底下的那些半大小子廝殺多半不行,望風放哨卻很有一手。
慘叫聲不時響起,前面的混亂有朝後方蔓延的趨勢。
邱飛猛地甩甩頭,抽出了橫刀,那雙眼楮,瞪得溜圓,狠狠地望著前方,目光像是釘入黑暗中一般。
狹路相逢勇者勝,事到如今,只能抽刀子上了。
「不要慌,穩住!前面的迎敵,後面的不要亂,停在原地,只要有人沖過來,揮刀劈砍便是了……」
鄭亞東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語氣很是沉穩,不見絲毫慌亂,便像是激流中的一塊巨石,毫不動搖。他的聲音听起來不大,卻壓過了風聲、雨聲、刀劍聲、以及那些亂七八糟的呼喊聲、慘叫聲……
山路狹窄,兩邊都是齊人高的灌木叢,在急雨下,在夜幕中,要想從灌木叢中鑽過來截殺對方後路幾乎沒有可能,一繞便不知繞去了哪兒?何況,旁邊不遠處便是陡峭的懸崖,掉下去也就別想爬起來了。這樣的環境,能夠接敵的只有隊伍最前方的那人,既然如此,後面的人只需持刀站在原地便是,每個人都這樣的話,那麼,沖過來的不是敵人就是逃兵,敵人也好逃兵也好,皆可斬殺。
自己怎麼想不到呢?
邱飛搖搖頭,這便是差距啊!
很快,那些亂七八糟的叫喊聲便消失了,黑暗中只听得一陣刀劍的相撞聲,伴隨著一陣陣悶哼聲,偶爾響起一聲慘叫,那叫聲也很短促,像是受傷的人在強行壓制一般,當然,更大的可能性是他已經死了。
邱飛牙關緊咬,腮幫子高高鼓起,雨水淋在身上雖然很冷,卻比不上心中的寒意。
那聲音在慢慢向自己這邊推進。
也就是說敵人在步步逼近,本方位于前面的同伴多半已完蛋了。
自己這些人和鄭亞東的手下也算是身經百戰的廝殺漢,然而,一旦遇敵也難免慌亂,若非鄭亞東呼喝,根本穩定不下來,對方則不然,從頭到尾似乎都沒有听到雜亂的叫喊聲,他們就像是黑夜中的幽靈,無聲無息。
邱飛心里感到了不安。
不止他一個,其他人都覺得不妙起來,他們都有耳朵,曉得戰況對本方不利,前方的伙伴一個個被殺,自己卻無能為力,偏偏只能被動等待,不管是上前還是退後都不能,亂跑的話,很容易死在自己人手上,豈不是更加冤枉?
這種感覺很不爽,像是在等死一般。
「讓我來!」
鐵和尚的聲音悶雷一般響起。
這時,鄭曉東曉得自己犯了個錯誤,當初,他應該把戰力比較強的鐵和尚放在隊伍前頭,對方的前鋒肯定是個高手,不然,斷不會勢如破竹地殺了過來。
亡羊補牢為時未晚!
「兒郎們,站在原地不要動,若有人從後方上來,不要理會,只要記得你們前面的才是敵人……」
鄭亞東大聲喊道。
話音落下,鐵和尚提著禪杖從邱飛身後跑了上來,邱飛側開身子,饒是如此,仍然險些被他撞上。
蠢貨!
邱飛往地上啐了一口,暗罵一聲,就這一下,雨水便從斗笠的邊緣隨風刮了進來,灌入嘴里,他又往地上啐了一口。不過,邱飛雖然看不起其蠢如豬的鐵和尚,卻也承認鐵和尚是個難得的好獨斗他也不見得能戰勝那家伙,和尚沖到了前面,應該能止住敗局吧?
「閃開,讓你家鐵爺爺過去……」
鐵和尚的聲音一路傳來,漸漸遠去,很快,便來到了隊伍的最前方,邱飛估量了一下,距離自己所在的位置也就十來丈,也就是說,在自己面前還有十來個人,鐵和尚若是不敵,這十來個人也多半指望不上,那時候,自己究竟該怎麼辦?
「哎呀呀!」
遠遠地,听見了鐵和尚的呼喝聲,隨後,傳來了禪杖劃破雨幕的呼嘯聲,緊接著,只听得 啪一聲,應該是禪杖砸在了道旁的小樹上,一杖打折了樹干。邱飛緊緊地握著橫刀的刀柄,手心全是汗水,耳邊听著禪杖的破空聲,想象著鐵和尚和敵人交手的場面,那一刻,他的心髒跳得極快,就像是自己在和敵人交手一般。
短短的幾個呼吸的時間,他的心仿佛都要跳到喉嚨口來了。
「啊!」
黑暗中,突然傳來了一聲慘嚎。
誰?
邱飛的心咯 了一下,他張大了嘴巴,便要呼喝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