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鏡中的自己,披下扎起很多年的馬尾,稍微用潤發素修飾了發梢,顯得更為順滑。梳妝台上擺放的新買的粉盒,媽媽千叮萬囑,一定要用粉底把兩頰那幾顆冒出的小雀斑遮蓋掉,我還是沒開封,只是上了些BB霜讓膚色看起來稍微明亮些,然後點上了潤唇膏。四年以來,這還算是第一次精心打扮。看了下手機時間,還有半個小時,應該足夠。
我走到書桌,上面擺放一個相框,照片里的人穿著V字領口毛衣,外面的風衣敞開著,風將他額前的碎發吹起,靠在樹干上,閉目養神,嘴角壞壞笑氣,像是知道有人在偷拍他。
伸手模著照片中的人,「莫言,我出發咯,你是希望我順利還是不順利呢?呵呵,晚上回來陪你哦。」然後伸手觸踫我的嘴唇,沾了點溫度再放到他的唇上。時至今日,我仍有種他就生活在我附近的錯覺,即使那個人在三年前已經不存在了,我還能感覺那雙唇的溫度和他擁抱我的時候傳遞過來的體溫。
這個時間點不算高峰期,來到西餐廳比預想中要快。上次和七妹來過一次,價位適宜,主要是環境不錯,因為地處郊區,人流量自然不多,不會有市區的嘈雜煩躁,服務態度很讓人有賓客至上的感覺。說實話,我並不太中意西式菜肴,只是西餐廳氛圍好,適合聊天,尤其相親,可以讓彼此更清楚地交流。
看著窗外有些唏噓,原來自己也成了現在流行的‘剩女’,媽媽這幾年一直催促找對象,只有這一次,我答應了。不止是安了大人們的心事,更甚,在我看來同這樣的人哪怕真的結婚了,也不會踫撞出火花,相安無事過一生,他有著我想要的安定感,這就足矣。
對象是通過二姑媽介紹,听她說是個不錯的對象,A市人民檢察院的檢察官,听到這個頭餃,我還真覺得自己高攀。姓名︰羅仁生,年齡︰33歲,比我大了將近八歲,正處于男人的風華正茂時期,卻未婚。父母是大學教授,這就是我知道的關于他的所有消息。
初次看到照片時,他給我第一感覺就是硬邦邦,臉部表情硬邦邦,連著身體都給我這樣的印象。但我還是得承認他五官很端正,眼如郎月,英眉若劍,倒讓我想起古代威嚴俊拔的將軍,這樣的人氣場太大,走在人群中是個高調的存在。
隨著皮鞋聲踏步靠近,我竟有絲感應,畢竟這麼沉穩厚重的步伐就是種特色。
收斂游離外面的目光,朝那人看去,西裝革履是上層高官的必備服飾,他比相片中更高大,那種隱約透露的冷冽氣勢隨著他每靠近一步愈加多一分。讓我沒預料的是,他牽著一個小男孩,約莫五六歲,心里百般生疑。
我還是禮貌站起身,微笑欠身,「是羅先生嗎?」
「恩。你是聞藝吧。」他僅是微微點頭,如同預想,他的聲音也是硬邦邦,像個石頭,毫無波瀾。
三個人就坐後,服務員把餐牌送來,出于禮貌我把大的餐牌給了他,小的餐牌給了男孩兒。他縮著腦袋,「謝謝阿姨。」雖然看起來害羞,可聲音很清脆,這是個教養不錯的孩子。
羅仁生點完後交給我,我提了個小要求,「我很少在西餐廳吃,不太熟悉菜式的口味,能拜托你幫我點嗎?」
他只是淡淡瞅了我一眼,隨即又翻開菜單查看,卻讓我看到蹙眉的動作。
趁他努力思考應該給我點什麼菜,我把頭擱在疊放在餐桌上的手背上,望著對面的男孩兒,用著小孩子慣有的嗲音問,「能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嗎?」
他抬頭瞄了眼身邊的男人,那人眼楮看著菜譜,卻點了下頭,好像知道他會看他一眼,男孩兒這才回答我,「我叫羅澤鑫。」童音果然有神奇的治愈力量,光听著就很舒心。
「很好听的名字哦。知道怎麼寫嗎?」我努力讓他不這麼拘謹。
「恩。」他很自信地點頭。
我笑著把手掌伸過去,柔聲鼓勵他,「在阿姨手心里寫好嗎?這樣阿姨就知道你的名字了。」
他又瞄了羅仁生一眼,這樣的家教未免太嚴厲。遲疑著把小手指放在我手心,仔仔細細寫著自己的名字,癢癢的,卻讓我很喜歡。
「恩,阿姨知道了,名字寓意很好呢,是爸爸取的嗎?」
他卻愣住了,只是搖搖腦袋,然後低下頭來。我轉眼望向‘他父親’,踫到一雙寒烈的眼,冷冷地盯著我,是種警告的眼神,我感覺自己可能無意識說錯話,便沒再繼續。
羅仁生點好餐,等服務員離開,終于開口,「鑫鑫是我的小佷子。不過他以後會跟我住在一起。」語氣很淡,像似告誡我這句話的分量,又像似試探。
「恩。」我應了聲。
「不好奇為什麼他會跟我住在一起嗎?」他卻提出了反問。
「如果你願意說,自然會告訴我,避免我再一次觸到不該觸踫的東西。」我說得比較輕柔,盡量听起來不像是頂撞。
他只是意味不明看著我,被他這樣默不作聲盯著,讓我感覺像是審視犯人,對來他說,這種眼神應該就是審視罪犯的,冷得不帶一絲感情。
「這是相親晚餐,不是審判現場。」我面帶笑容說,口氣是一本正經的,不願意一頓飯局弄得毫無胃口。
他卻淺淺笑了,「呵,有意思。」
在我看來,這樣的笑也只是牽動了嘴角的幾塊肌肉。很難想象他這樣肅然的人會有發自心扉的笑。之後的晚餐大家只是隨便聊了幾句,基本是他提問,我來答,我也沒什麼可問的,畢竟想了解的在相親之前我就了解過了,如果要交往再深入認識,攤在桌面上也講不清。
「听說你曾經出版過兩本小說?」
「恩。只是為了打發時間,之後有了花店,就沒打算寫了。」」我正努力切著牛排,這不是我喜歡的,七分熟而已。
「我都看了。」
這話讓我吃驚,三年前寫的,隱沒于眾作家的名氣中,沒想到他還能買到,「謝謝你的抬舉。」
「不過我不贊同你想表達的東西。每一部都是男主獲得重生,逝去的就逝去了,沒有挽留的必要。」
心像被什麼扎住,硬生生疼,我放下刀叉,直視他眼楮,「人生沒有希望,不就是一片廢墟,逝去的永遠留在人們心里,我用書本表達心中的願望,作為一種寄托,這無可厚非。」
「如果希望是死的,那就放棄。女主角天天念著他能活過來,就像是一種催眠,心理疾病。」他一針見血指出。
仿若胸口那處無人踫及的傷口就這麼被撕裂開,疼得我有些窒息,他的無禮讓我難以忍受,
用餐巾擦了下嘴角,拎著包站起身,很平和的語氣表露我的不滿,「如果你是一個善于揭開別人傷疤的人,我無法繼續,抱歉。」然後快步離開。
走出西餐廳,呼吸到冰冷的空氣,讓我稍微冷靜下來,可深埋在腦海的身影又次毫無預警被牽引出。
突然後方傳來一道喝令,「聞藝,你站住!」
我整個人被震住,這句趾高氣昂的話,這一生,只有一個人對我用過,不敢回頭看,怕如同夢境有一次破碎,可我還是忍不住了,回頭一看,羅仁生筆直地站在餐廳門口,冬日的冷風將他大衣下擺吹起,淚無預警地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