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水深音 第一章 啞巴

作者 ︰ 夜弦辰歌

第一章啞巴

B市昨天晚上剛下了今年入冬來的第一場雪,氣溫驟然下降,玻璃結滿了冰花。早晨六點鐘,曲靜深自然醒來。他翻了個身,被子裂開了道大口子,冷空氣呼呼地鑽進來,他打了個冷顫,趕緊掖好被子。雖然學校已經供暖,但經過九轉十八彎的供暖通道,到達學生宿舍時已經沒多少熱呼氣兒了。

今天早晨還要去打工,曲靜深嘆了口氣,極其不舍地離開了被窩。宿舍其他人還在睡覺,他動作很輕,穿衣洗涮不過幾分鐘,最後套上那個很舊的大棉襖出了門。

他的這份工作是給學校訂女乃的學生送女乃,他們學校是個專科學校,雖然看起來不大,但哪次送完女乃後都得七點半。他裹緊了身上的破棉襖,去女乃站領了送女乃車,然後按地址,挨個宿舍樓去送。

有時也會遇到幾個家庭條件不錯的好奇姑娘搭訕,她們總愛問他︰「你農村來的嗎?穿這麼少,冷不冷?」

曲靜深總傻笑地點頭,然後又搖搖頭,那些姑娘們便心知肚明︰哦,原來是個啞巴。以後看他的眼神也更憐憫。

忙活到七點半多,終于把事情都搞定。曲靜深在學校後門買了份便宜拉面,本來想在這兒吃的,可是一想課本沒拿,不得不折回宿舍拿課本。

他們宿舍總共住了六個人,有四個本地的,一個鄰省的,就屬他家最遠。開門的時候,他特意把動靜放輕,但是依舊招來幾個不友善的眼神。他當沒看到,低著頭走到自己的床邊,從床底拿出飯缸,把拉面放進去,埋頭吃起來。

他盡量把自己吃飯的聲音壓到最小,可是仍了兩個室友不耐煩地說︰「你以後不要在宿舍吃飯了啊,弄的一屋子拉面味,害我的香水白噴了。」

曲靜深有些尷尬地點點頭,用最快的速度吃完拉面,然後出去丟垃圾。等他再進門時,隱約听見有人說︰「季森,你以後別說他了啊,啞巴怪可憐的,你就吃準人家不跟你吵了啊?」說話的是室長陳翔宇。

每次被這樣憐憫的時候,曲靜深都恨不得自己听不見,這樣,就不必被許多想不明白的事困擾了。

他家是農村的,但是家里也沒親人了,他好多年沒回去了。有人說他命硬,克死了家里人,也克的他自己不能說話,以前他不信,但這幾年發生的許多事讓他不得不相信。

他拿了書去教室,找了個極不起眼的位置坐下來。班里的人都把他當空氣,任課老師都知道班里有個啞巴學生,也不怎麼難為他。好在他成績不錯,這麼多年的上學生涯,總能拿到獎學金,或者是學校可憐他,哪次都照顧他。

中午的時候,他要到食堂里勤工儉學,食堂管一頓午飯。等一點多的時候,食堂的學生漸漸少起來,他才能坐在那兒喝口水歇歇。剛要喘口氣,身後突然有個人拍他的肩膀,曲靜深回頭看,竟然是陳翔宇。

陳翔宇笑著問他︰「你吃飯了沒?」

曲靜深看了眼他身邊跟著的姑娘,笑著搖搖頭。他從來不在他們面前比劃手勢,一是他覺得這種方式很別扭,二是他覺得他們也看不懂。干脆用最簡單的方式,笑著點頭或搖頭。

陳翔宇打完招呼說他還有點事,先走了。曲靜深又點頭。

像他這種,用農村人的話來說,就是娶不上媳婦的,沒人肯嫁給一個啞巴。從他懂事起,就沒有女生主動靠近他,而他,漸漸的也不願意靠近女生。

既然人生的方向已經因為各種意外偏離,他想︰那我也沒必要娶妻生子過日子。等畢業了,好好找份工作賺錢,然後到處去看看。

晚上的時候,曲靜深在一家大飯店做兼職。本來當時應聘的時候,不招殘疾人的。可是當時老板看他可憐,就給他了這次機會,他也很知足,一直踏踏實實地干著。

六點半,曲靜深準時來到更衣室換衣服,好幾個在這里做兼職的侍應生過來跟他打招呼,他一一笑著回復。這里的人對他還算不錯,他任勞任怨,別人有事找他替班,他只要有空就不拒絕。

這家飯店一樓比較熱鬧,二樓是包間,三樓是清靜的雅座,曲靜深負責三樓的上菜。三樓稀稀落落地坐著十幾桌客人,都是一男一女,浪漫的燭光晚餐。本來極其安靜的環境,卻被一個討厭的聲音給打破了。

「服務員在哪,爺都來這麼大會兒了,怎麼也不見個人來?」這聲音一听就是紈褲子弟,B市這種有錢人家的少爺多的是。

整個大廳現在就曲靜深一個人值班,跟他一起的姑娘上廁所了,他不得不拿著菜單小跑著過去。

等到那少爺的身邊,他把菜單親切地遞上去。對方抬頭睨了他一眼,從鼻子里哼了一聲。

「你們這牛排怎麼樣啊?還有這個拌飯怎麼樣?有冷飲麼?」那少爺穿的倒挺像回事的,阿瑪尼的西裝,打著領帶,一副精英打扮。

曲靜深急忙從手里拿了張便箋,上面寫著︰您要什麼,請直接告訴我。

那少爺一听急了,也不知道是故意的還是怎麼的,把菜單往桌子上一摔!

「連個菜都不能點,不吃了不吃了!」他對面坐的女人長的很好看,現在也皺著眉頭看曲靜深,眼里隱隱的擔憂。

那少爺繼續說︰「林優,跟你在一起是我哥的意思,有什麼事你找他去吧,別再來找我了,我不會跟你談戀愛的。」

曲靜深看這情形不對,他想退到一邊去,卻沒想到被那少爺一把扯住了袖子,他指著對面的女人問他︰「她是不是很漂亮?」

曲靜深茫然地點頭,的確很漂亮,大大的眼楮,穿著深藍色的高領毛衣,一看就是宜其室家的知性女性。

那少爺吹了個口哨︰「既然你覺得她漂亮,就跟她談戀愛吧。」

那聲口哨不要緊,已經有人往這邊看了。曲靜深著急地看著樓梯口,那上廁所的姑娘怎麼還不來啊?

就在這當口,對面的那姑娘說話了︰「景澤,我…我真挺喜歡你的…」她聲音已經有些顫抖,眼看著就要哭出來。

可叫景澤的男人面不改色︰「你何苦呢,我喜歡男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邊說著邊肆無忌憚地一把扯住曲靜深就要往身邊帶︰「我就算跟他好,也沒可能跟你好林優!看來這散伙飯也吃不好了,算了!小爺別處找樂去了!」

曲靜深手腕被捏的生疼,似乎那男人把所有的怒氣都撒他身上了。曲靜深剛想掙開,那男卻流氓似的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喲 ,一個服務生了不起啊,多少人往小爺身上貼,小爺都沒空搭理呢!」

曲靜深在心里直打鼓,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那上廁所的姑娘終于回來了。

她一臉著急神色,話說的磕磕吧吧的︰「這位先生,對不起對不起,他不能講話,您需要什麼服務,您跟我說…現在要點菜嗎?」

男人听完這姑娘的解釋,看他的眼神有點異樣,低聲喃喃︰「原來你是個啞巴?」他一把松開曲靜深的手腕,丟了幾張粉紅色的鈔票到桌上,起身拎上風衣就離開了。

曲靜深揉著發紅的手腕,離開之前又瞅了眼哭的梨花帶雨的姑娘。他在心里默默想︰原來B市真的像傳說中一樣,有這麼多紈褲子弟,他這是第一次見到。而且,那個男人還喜歡男人…這個曲靜深怎麼也想不明白。如果他不是啞巴,一定娶個好姑娘當媳婦兒。

曲靜深在飯店做完兼職已經九點了,這天真夠冷的,他呼出的白氣都能結成冰粒了。從這兒走到最近的公交站台要十分鐘,他真希望身上的棉襖能再厚點。手凍的發麻,去年的凍瘡又開始隱隱發癢,他忍著不去抓,把手死死地往袖筒里縮。

其實看到身邊呼嘯而過的私家車時,他也暗暗想︰到底什麼時候才能開上這樣的車,住上溫暖的房子?他沒有朋友,沒有親人,現在想起來不自覺地有些感傷。

但是沒幾分鐘後,他吸吸凍紅的鼻子,鼓足了勇氣才敢伸出手來捏捏自己冰涼的臉頰︰曲靜深,你要堅強一點兒。後來又是傻傻的笑容,在路燈的映照下,竟然有幾分溫暖的感覺。

曲靜深在站在寒風中等了十幾分鐘,公車才慢悠悠地開過來。車里面很空蕩,這個點大概都窩在家里的沙發上看電視呢。他也想有台電視,那樣就可以看籃球比賽了。每次在學校外面的小店中看時,他總被擠到最角落的位置。

這些年總是這樣,別人有爸爸媽媽寵著,但他不管開心或失落總是一個人。別人過年的時候有新衣服穿,而他總要數著口袋里的錢買最便宜的東西。別人喝飲料,他只能聞聞味道,這麼多年,他連買瓶飲料給自己都不舍得。

等曲靜深回到自己的宿舍時,有幾個哥們正在講電話,冷淡地看了他幾眼。他的腳凍的冰涼,想拿開水燙燙腳,可是自己昨天剛打的兩壺水,已經空了。他只好拉開潮呼呼的單薄被子,準備睡覺。

被窩里很涼,翻來覆去好大會,還是覺得冷。已經把棉襖蓋上了啊?可怎麼一點事也不管?曲靜深在心里默默抱怨幾句,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曲靜深是79年的生日,他上大學的那會,大概是十年前的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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