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彎終于不再招惹賀家公子,自己每天對著鏡子潛心揣摩勾魂術。
所以被叫去見賀青蘆的時候,她有些意外。
天氣漸漸炎熱,新的白裙還沒做好,她找金步搖討了件粉色的絹衫套在身上,是條清雅的紅裙,裙裾秀著一朵俏皮的梅花。模仿清湯寡水的仙女太久,不免厭煩,她又找了只珠花簪別在頭上,耳畔垂著流蘇,隨著步伐搖搖曳曳。
這是她在魔教時的慣常打扮。
探身進屋,卻見屋中人一襲玄衣,若孤松獨立,正望著書案上的東西凝神思索。
——那是一枚被封在冰塊里的火焰神針,只有這樣做,才能保持暗器在研究時不會融化。
龐彎見他似乎沒有察覺自己的到來,便靜靜站在一邊,默不作聲悄悄打量他。
就像金步搖說的那樣,賀青蘆確實非常好看,那是種讓人一見傾心,再見難忘的好看。正如古人所言,肅肅如松下風,高而徐引,軒軒如朝霞舉,亮而明麗。
「看夠了?」賀青蘆連眼皮子都懶得撩一下,維持原有造型問了一句。
「不夠不夠,公子這麼好看,怎麼看都看不夠!」龐彎笑嘻嘻咧開嘴角,歡快且狗腿的朝他跑過去——反正已經斷了跟此美男共譜戀曲的念想,倘若能在嘴巴上佔佔便宜,倒也是好的。
賀青蘆還是一貫的高姿態,輕哼一聲以示輕蔑。
「公子叫我過來有什麼事嗎?」她站在他身後,踮起腳尖看向書案,只見著冰塊四周散落著許多五顏六色的瓶瓶罐罐。
「你今日的勾魂術練習完了?」賀青蘆察覺到有溫熱幽香貼近,不動聲色側開身體。
就算再愚鈍,龐彎也知道眼前公子對她避如蛇蠍,只好悻悻收回好奇的目光︰「基礎課都已上完。」
賀青蘆點了點頭,又道︰「金步搖對你好不好?」
龐彎詫異他居然會關心自己,不過還是如實作答︰「金嬤嬤對我傾囊相授,她的為人就像她的容貌一樣,非常之好。」
賀青蘆仿佛想起什麼,勾唇一笑︰「她果然是個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
龐彎見他如此評價金步搖,小臉迅速垮下︰「公子!不要因為人家喜歡你就任性妄為!」金步搖再美再妖,那顆心也是肉長的!
「她喜歡我?」賀青蘆微怔,隨即轉頭看向龐彎。
瞧她一臉憤憤不平,他淡然一笑︰「她喜歡的另有其人。」
龐彎迅速瞪大眼楮,一句問話眼看就要月兌口而出。
「這樁小事以後再說。」
哪知賀青蘆並不給她深入八卦的機會,自顧自打斷她。
「既然金步搖是我找來的,是不是她對你好,也等于我對你好?」他挑眉看她。
龐彎猜測這高貴的公子大概是在提醒自己要感恩,便乖乖點了點頭。
果不其然,賀青蘆的下一句話便是——「那你怎能恩將仇報?」
面對憑空飛來的指責,龐彎丈二和尚模不著頭腦,只得模模鼻頭訕訕道︰「莫非我做錯什麼了嗎?」
賀青蘆冷笑一聲,信手捻起冰盒里的紅針。
「你曾告訴我說,並不知火焰神針為何不會融于你手。可我分明發現,這紅針上曾附著過一種特殊藥物,只涂抹于頂端,痕跡呈線狀。」他看著她,眼中有暗沉的黑濃郁染開,「也就是說,你在使用暗器前,手中預先抹了藥物,對不對?」
龐彎大驚,她壓根沒想到,眼前這看似傲慢不羈的男子竟懂得從一枚細針上分離指紋!
「紅針不融的秘訣,就在于這種特別的藥物,而這種藥物見血即化,所以死無對證。」賀青蘆凝著臉,朝她伸出修長的右手——「將你收針的袋子拿給我。」
龐彎下意識朝後退了一步。
——他說的不錯,她確實沒有如實相告。
每次用針之前,她都會先觸踫針袋中一個固定的角落。先抹藥,再用針,這是教主叔叔給的秘訣。
賀青蘆看著她背脊微弓的防御姿勢,眼如點漆,又是一笑。
「你雖蠢,但也應知道,反抗我定然沒有好結果。」他輕聲勸道。
龐彎搖了搖頭。
「我沒有騙你。」她站直挺身,下巴繃緊,兩頰如霞映澄塘,「雖然用這針前要抹藥,但我並不知那藥物用什麼做成,又為何會與針相克制止溶解——我只是按照師傅吩咐的去做。」
賀青蘆眯起狹長的眼,深深看了她一眼,似是在評估她話語的真實性。
「你不肯告訴我針袋的秘訣,是因為你想留在我府上?」他似有所悟,修長的雙眉擰到了一塊兒,「你怕我一旦知道秘密在針袋之上,便會對你本身不敢興趣,直接趕出府去?」
龐彎一怔,終究沒答話,只是牙齒緊緊咬住下唇,幾乎要滲出血珠來。
「你就這麼想要一張絕世美人的臉?」賀青蘆詫異看著她,「被世人所仰慕向往,對你而言就那麼重要?」
龐彎垂下睫毛,鬢邊流蘇孤零零的晃了晃。
「……放心,既然答應了用一張臉來換你暗器的秘密,我便不會食言。」賀青蘆略顯疲憊的揉了揉眉心,不再正眼看向龐彎,「賀氏向來言而有信,只要你那五千兩銀子不賒賬,我應承你,這樁買賣用家族名譽擔保。」
龐彎迅速抬頭,目光灼灼看向他。
——對于一個驕傲的貴公子來說,再沒有比家族名譽更重要的事情了,所以,她選擇相信他。
「其實每次施針前,我都會模這里。」
她解下針袋放到書案上,指向一處被磨得有些泛白的接口。
賀青蘆聞言睜開眼楮,俊臉重新恢了奕奕神采︰「你確定只有這一處地方?」
龐彎點頭,又趕緊伸手捂住針袋︰「答應我,千萬不要弄壞這袋子,不能割,不能剪,也不能燒!」她眼巴巴望他,神情哀求,「假如弄壞了,我會被師傅殺死的!」殺死倒不至于,不過拖下去打一頓,再泡個毒藥澡是肯定少不了。
賀青蘆見她緊張兮兮的模樣,故意臉一板︰「這可說不準。」
「那不行!」龐彎立馬將針袋收回,命根子般緊緊抱在懷里,「堅決不能給你研究!」
賀青蘆見她如此執著,嘆口氣,很不情願道︰「倘若你實在擔心,每次我研究針袋時,允你在一旁觀摩,如何?」他實在不想說出「監視」兩個字。
龐彎偏頭一想,覺得這條件著實靠譜,便笑眯眯答應了。
融融的初夏午後,荷塘邊的書房內,一男一女古怪湊攏著頭。
「不能刮!你已經犯規了!」這是少女充滿焦慮的聲音。
「我只是輕輕挑了一下……」這是男子不以為然的聲音。
「有你這麼挑的嘛!挑掉了好大一塊涂料,你這騙子!」少女垂泫欲泣。
「針尖這麼大點兒也叫好大一塊?!你對分量究竟有沒有概念……」男子惱羞成怒。
岸邊土坡上,有人愜意撥開蓋在臉上的蓮葉,露出一張端麗白膩的臉。
金步搖听著遠遠傳來的爭執聲,腮邊掛起一絲似有若無的淺笑。
「這催眠曲倒是甚好。」她嘴里含糊嘟噥一句,也不顧身下青泥,就這麼香香甜甜睡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