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陛陛下 似是故人來

作者 ︰ 影照

轉眼過了兩日,徐容飛鴿傳書,說唐飛鳳遠在蜀中,快馬加鞭要七天七夜才能趕到京城。

丁槐里帶上最好的馬朝藥王谷奔去,至今半點音信也無。

龐彎用了她所知道的全部辦法去控制百曉生身上的毒素,卻悲哀發現幾乎毫無作用——百曉生身上的毒非常復雜,且來勢洶洶,要不是靠威力霸王丸和顧溪居強大的內力撐著,恐怕早已撒手人寰。

「對不起。」龐彎再一次嘆氣,她已經整整兩個晚上沒有合過眼楮,眼下烏青簡直堪比熊貓。

顧溪居面無表情望著床上已經進入假死狀態的人,眼中一片灰蒙黯淡。他也兩天兩夜不眠不休了,下巴上冒出了稀稀落落的胡渣,雖英挺依舊,卻仿佛在一夜之間蒼老數年。

龐彎實在不忍心看見這樣的顧溪居——在她心里,他一直都是叱 風雲笑傲江湖的頂尖人物,哪會有這般手足無措的一天?

「盟主,你休息去吧,我再想想辦法!」她輕聲勸著,伸手去推那堵鋼鐵般堅硬的身軀。

顧溪居側臉看她,目若寒星︰「不如我再輸些內力給他?」

「你輸多少也沒用!」龐彎氣結,「現在只能給他留一口吊命的氣,輸再多的內力都會被毒藥化掉,你這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

顧溪居聞言眉頭深擰,龐彎瞧他那糾結的樣子,下意識伸手去推他眉心,仿佛想將那堆皺紋揉化開來。

香軟滑膩貼上面頰,顧溪居不由得一怔。

「快去睡吧!小心變老變丑,桑嬋仙子不要你啦!」

龐彎只推了他眉心兩下,便悻悻收了個呵欠︰「我……啊嗚……會再想辦法……」淚花兒從她充滿紅絲的眼中溢出來。

望著她明明疲憊不堪卻偏竭力逞強的樣子,顧溪居眼中涌上一絲難以察覺的溫柔。

「也好,休息一下。」他點頭,大手悄無聲息移到她背後,朝某處輕輕一踫。

龐彎一聲不吭朝他懷里栽去,活像個醉倒的泥女圭女圭。

「你是該睡一覺。」他憐惜嘆口氣,抱起她小心翼翼朝屋外走去。

屋外的侍女甲侍女乙看到這一幕,一個掉了下巴,一個丟了眼珠。

還有一個侍女丙,由于實在不敢相信自己眼楮,不自覺把手帕都撕成面條了。

龐彎醒來已經是次日中午,她這一覺睡的十分香甜,連個夢都沒做。慢悠悠伸個懶腰,方才想起中毒在床的百曉生,趕緊連撲帶爬跑出房門。

「彎彎小姐醒了?」門口一個圓圓臉的丫鬟見了她,神情欣喜。

想不到一覺醒來後身份就升級了,龐彎吐吐舌頭︰「軍師好些了嗎?盟主現在在哪里?」

圓臉丫鬟喜氣洋洋︰「丁先生昨晚帶了神醫回來,軍師的病情被神醫控制住了,盟主很高興,現下正一道作陪呢!」

龐彎頓時覺胸口一塊大石落地。

「我看看軍師去。」她朝氣蓬勃朝百曉生房間跑去。

百曉生的房間此時多了兩人,丁槐里和一位青衣郎君。丁槐里之前見過龐彎,見她面色興奮的跑進來,朝她點了點頭︰「彎彎姑娘。」

青衣郎君正坐在床邊為百曉生施針,他的位置剛好背對龐彎,听見丁槐里的招呼聲,肩膀一動,再無任何表示。

「軍師好些了嗎?」龐彎眼巴巴望著顧溪居,期盼著從他嘴里得到好消息。

「毒已經止住了。」顧溪居被她的如花笑靨晃的一愣,隨即揚起嘴角,「神醫先生說多虧你的威力霸王丸,為軍師爭取了三日性命。」

龐彎嘿嘿一笑,撓了撓頭發︰「舉手之勞,不要客氣。」

青衣郎君的肩膀又是微微一抖,不過幅度實在太小,眾人並未留意。

「先生可知軍師身上中了什麼毒?可有把握完全去除?」龐彎好奇這藥王谷神醫相貌,下意識探身想去打量。

「他身上一共中了三種毒,分別是冰魄,雀翹,烏蘭,我已抑住了毒性,完全解毒還需再等三月。」青衣郎君冷冷答了一句,轉頭直視龐彎。

龐彎乍見他回頭,嚇了一跳,瞧見對方那張清秀陌生的面龐,下意識靦腆一笑︰「先生好本事。」

青衣郎君沒有說話,轉回身,繼續為百曉生施針。

龐彎望著他的一舉一動,有些疑惑的眨眨眼,待視線滑過青衣郎君耳畔時,身子一震。

半個時辰很快過去,百曉生面上的藍氣已漸漸變淡,青衣郎君施針完畢,起身告辭。

顧溪居禮數周到各種言謝,又命侍女帶貴客去最好的客房休息,青衣郎君一直表現得不卑不亢不咸不淡。

龐彎站在他身後,默默抿住下唇。

安頓好藥王谷的神醫,顧溪居和丁槐里都顯得疲憊起來,各自回房休息去了。

龐彎在百曉生房里呆坐了半晌,終于還是悄悄模了出來。

她朝那貴客的房間走去。

時間已是傍晚,如血夕陽堪堪掛在山腰間,那青衣郎君立在院中,不知為何望著遠方出神,背影被余暉釀成一道濃郁的墨。

龐彎靠近他,仿佛怕驚醒他似的輕輕喚了一聲。

「南夷哥?」

青衣郎君聞聲轉頭。

四目相接,他那雙不可企及的倨傲黑眸,透露出一絲刺骨的陰寒。

「南夷哥,你怎麼會在這里?」

龐彎小心翼翼朝前走了兩步,頓住。

出于一種名為「害怕」的感情,她下意識與南夷保持著安全距離——被一個人追殺了整整五年,身體自然會有排斥反應。

「我為何不能在這里?」南夷望著她,緩慢揚起嘴角。

「我、我的意思是,南夷哥怎麼會變成了藥王谷的人?」龐彎有些慌張,「你還易容了?」

由于自幼被此人欺壓,哪怕現下南夷蒙上了一張假臉,在他強大的氣場下,龐彎的緊張幾乎是條件反射毫不猶豫的。

「百曉生的解藥是你給的?南夷並不理睬她的問題,目光銳利,仿佛要刺進她心里。

「這個……」龐彎的眉毛糾結皺起來,「當時情況緊急……」

南夷冷笑一聲,聲音帶上了嘲諷︰「我竟不知,阿爹的玉露清心丹改名叫威力霸王丸了!」

龐彎又羞又怕,瑟瑟縮起脖子。

拜月教地處南疆,向來善于收集藥草制作毒藥。為了防止教中人不慎中毒後來不及返回醫治,教主特地研制了一種可緩解所有毒素發作的丹藥,此丹藥便是玉露清心丹。玉露清心丹相當珍貴,由每任教主統一保管,配方秘不外傳。即便是龐彎這等身份尊貴的太子黨下山,教主也只給了三顆。

「當時我不敢說真名,只好臨時想了一個……」龐彎有些沮喪,她撒謊不過是為了不泄露身份,卻不曾想惹得南夷如此生氣,可見他對這個藥的藝名著實不滿。

「此等保命珍藥,怎能隨便送人!」南夷怒氣沖沖打斷她,漆黑眼中燃起騰騰火苗。

龐彎一怔,心想原來是氣我不珍惜藥丸呢,悻悻癟嘴︰「知道了,以後再也不敢啦。」

南夷瞪她一眼,不再說話。

也許是因為南夷的臉忽然變得陌生,攻擊力減少的緣故,龐彎瞧著前方那張清秀白皙的書生面龐,心里一癢,下意識伸手模上去。

——賀青蘆說,假臉是冰冷沒有溫度的,她想趁機驗證一下。

龐彎已經完全忘記了眼前人是她少年生涯中避之不及的魔頭,等她回過神來,柔夷已毫無保留貼在了對方的面頰上。

「你想干什麼?」南夷撩起眼皮,冰冷而不帶感情的凝視她。

龐彎嚇了一跳,趕緊收手站好,耳尖燒得通紅。

「沒什麼沒什麼!」她慌里慌張搖頭,將臉垂得更低,「只是好奇你的面具而已!」

——賀青蘆沒騙她,南夷現下的臉果然是冰涼的。

「這是自己做的。」南夷居高臨下瞟她一眼,「兩年前我下山游歷,曾拜一位易容高手為師。」

龐彎怔怔盯著他那張精致的面具,不由得表情艷羨︰「要是我也能學會易容就好了。」學會了就不用看那賀家公子臉色了。

南夷嗤的一笑,輕蔑譏誚道︰「你想學?你能學會麼?你看看自己下山半年,做過些什麼成績?玉龍令在哪兒你現在知道麼?十五天後就滿十六歲了,你的處女殺完成了麼?簡直丟盡阿爹的臉了!」

龐彎被他突如其來連珠炮彈般的責難問得啞口無言。

——確實,正如南夷所言,下山後她沉溺于將自己塑造為白蓮花的道路上,完全沒意識到時間飛逝。人家魔教少主下山半年,學會了易容術,又砍翻了兩個掌門;她這半年時間學到了什麼?總不能回去對教主說,自己學會了如何勾引男主角吧?

「我……」愧疚之情油然而生,她實在是白吃白拿拜月教的錢了。

「沒出息!」像以前無數次陷害龐彎並成功得手那樣,南夷居高臨下用三個字總結。

龐彎此時卻沒有與他斗嘴的心情,她正頭暈目眩的想著︰什麼?原來十五天後自己就滿十六歲了!在拜月教,沒完成處女殺就意味著沒有真正成年,肯定也做不成聖姑,她到哪里去找顆名門正派的頭顱掛在門上呢?

想著想著,面色越發凝重暗沉起來。

「雖然有你這樣的師妹實在丟人,但我還是給你準備了成年禮物。」

南夷瞧她臉上陰晴不定的樣子,微微挑眉。

「哦,多謝。」龐彎敷衍的表示了一下自己的感謝之情。

南夷這家伙,永遠不可能送自己什麼好東西,前幾年的禮物不是藏了毒就是含暗器,她的期待之情早就消失殆盡了。

「你不問問是什麼?」南夷見她並不驚喜,有些納悶。

「……是什麼?」龐彎深吸一口氣,轉過頭擠出一個期盼的笑臉。

「三天前我砍下妙真師太的頭,以你的名義送回了教中。」南夷側過臉望著她,神情頗有幾分得意狡黠,「現下全江湖的人都知道是拜月聖姑殺了峨眉掌門,頭顱還被掛在大門上示眾,你說這份禮物,好是不好呢?」

血色夕陽映紅了少年的臉龐,不知是否錯覺,他眼中竟有一絲「表揚我吧」的味道。

龐彎臉上的五官頓時扭曲錯位,

隔了半晌,她無奈伸手,將它們統統撥回原位上。

「我……你……她……」她一時之間有點精神錯亂,搞不清楚自己想表達什麼。

南夷見她沒有預料之中的欣喜若狂,眉頭一擰,聲音也硬了三分︰「不要妄想我會再幫你殺一個掌門!我說過,你的成績是不能超過我的!」

被他凌厲的氣勢震醒,龐彎下意識吞口唾沫迅速組織語言︰「……我真不是那個意思。」

「那是什麼意思?」南夷如野獸般惡狠狠瞪她,「就你這三腳貓的水平,難道還肖想殺掉顧……」

「哎呀!」龐彎一個飛身撲上,伸手捂住南夷的嘴。

「說不得說不得!」她雙手緊緊疊在南夷的臉上,急的又是跺腳又是跳,「求你了!」

南夷臉色一凝,不再說話,只是目光如炬死死瞪她。

龐彎再三確認他確實沒有要開口的意思,方才松開手,深深喘口氣——這一驚一乍間,搞得她背心都濕透了。

「南夷哥,你再給我點時間,我一定會帶著玉龍令回去的,好不好?」她眼巴巴望著南夷,蒼白的臉上滿是哀求,「教主叔叔不是答應給我兩年時間嗎?」

南夷斜了她一眼,語帶不屑︰「就你?給兩百年也不行。」

龐彎被人如此看輕,心下不快,沒好氣道︰「能不能帶回去是我自己的事情!倘若屆時完不成任務,任憑教主處罰!」

南夷瞧她一副豁出去的樣子,從鼻子里冷哼一聲,不再說話。

望著眼前冷心冷性的少年,龐彎心想不管怎麼說人家都幫了自己一個大忙(雖然這個忙的後果有可能非常惡劣),心思一軟,主動扯了扯南夷的袖子。

「南夷哥,嫂子好嗎?新婚的小日子是不是很甜蜜呀?」她笑嘻嘻問,面帶諂媚。

就在她話音落地的瞬間,四周的溫度忽然飛速下降,空氣凝結成了寒冰,南夷的身軀在一瞬間里變的如鉛塊般僵硬,眼楮仿也佛充血般腥紅猙獰。

「你沒有嫂子。」

他喘著粗氣,從喉頭里艱澀的吐出幾個字。

「發生什麼事了?」龐彎驚訝看著他,心中有了一絲不祥的預感。

「婚禮……沒能如期舉辦。」

豆大的汗珠從額發間滴下,南夷額頭的青筋開始突跳。

「因為……眉嫵死了。」

他喃喃閉上雙眼,痛苦的神情接近顛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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