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垂下,幾顆寒星閃耀微光。
米娜終于從可怕的幻象中蘇醒過來,她睜開眼第一次看到的景象是愛達斯格仍舊站立在法師之塔旁,仰望著無邊無際的夜空。米娜感到一陣寒冷︰她突然想起了在死夜城偶爾下雪的冬天,所有的僵尸,群狼,可怕的巫師們都害怕那嚴寒的天氣,躲進了深深的洞穴。那晶瑩剔透的雪花慢慢落下,她堆起了形態各異的雪人,她在雪中孤獨的自由地跳舞。
這里好像不會下雪,雖然遠山在黑夜中也呈現出白色。
虎虎就睡在她的旁邊,血淋淋的大腿仍舊插著那柄筆直的蛇形槍。米娜心驚膽顫地走了過去,望著那令人不敢側目的傷口。她心中充滿著悔恨與痛苦,她痛恨自己。雖然她也很想前去質問一下愛達斯格,為什麼不將虎虎大腿的蛇形槍拔出來!?可是她很快意識到她沒資格。
米娜匆匆站了出來,腳步蹣跚地走進樹林中,撿了一大堆冰冷干燥的木柴。她望向法師之塔旁的身影,想請求他利用點燃一堆火,過去一直是他點燃火堆的。——寒冷的冬夜里,就在她與虎虎的旁邊點燃一堆溫暖的火。米娜叫喚著老人勒繆爾,一刻鐘的時辰過去,卻沒有得到回答。米娜這才意識到老人勒繆爾失去蹤跡了。她看向收費人的小屋,仍舊是漆黑寂靜一片。
也許他也跑了,——悄悄的,米娜默默地想到。誰都會犯錯,可是我一犯錯就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
老人勒繆爾的木屋在不遠處,米娜走向那里,借著微微星光,找到了火絨盒,和一些木炭,松脂。好不容易點燃了柴堆,米娜駭然發現,愛達斯格就站在後面,宛若幽靈一樣望向她。
米娜像一個犯了錯的孩子,頭幾乎垂到了胸前,細聲軟語地問道︰「虎虎,愛達斯格——」
米娜突然哽咽著說不出話來,神情苦楚。
愛達斯格將一個羊皮包裹遞給她,一字一頓地說道︰「第二天的早,我希望不要再看到你,不要再听到你的任何消息。」
米娜腦袋里轟得一聲,她感覺自己快要失去意識了。她猛然抬起腦袋,眼楮詫異地睜得滾圓,一團水霧彌漫著眼簾。此刻,半精靈少女還是一句話也沒有講出來。她靜靜地站立在那里,宛若一具潔白美麗的雕塑。
米娜從愛達斯格手中接過包裹,微微轉過身去,神情慘淡,卻勉強裝出一副平靜的模樣。只是她的肩膀劇烈抖動著。蒼茫的大地讓寒冷的氣候鋪了一層晶瑩的白霜,遠山黑暗。米娜卻發現整個世界雖然如此闊大,卻沒有容納她的地方,沒有一個思念著她的人。四周黑暗的叢林深處恍若有著一對對猛獸的眼楮盯住她。
要下雪了嗎?她默默地想到。
「愛達斯格,要下雪了!」米娜的聲音不再顫抖。
「不如現在你就用寶劍或者魔法了結了我,因為我確實沒地方可以去了。我不請求你的原諒與寬恕,現在我懇求你的懲罰。」米娜再一次轉過身的時候,臉一副堅毅的面容。
熠熠火光下,橡木面具反射著紅光。
「你的父親,你的母親,你的家人,還有你的祭祀首飾從哪里來的?既然你決心要死,不如將一切痛痛快快地說出來。或許在你死後我可以將你的墳墓埋在你親人的旁邊。」
米娜的眼楮里流出了幾滴眼淚,沿著光潔的臉頰徐徐而下,火光閃爍其中。
「我只有母親,她是一個精靈。擁有綠色頭發、尖尖耳朵的精靈。在我的印象中就只有這麼多了。我最後一次看到我母親是我剛到六歲的時候。我在死夜城中住了六年,我從來不知曉母親的名字,但我的哥哥知道。我的哥哥跟你一樣,是一個祭祀,——很差勁的祭祀。本來他與我要被朗科叔叔送進了死夜城,可是在半路中他被追殺的哈塞克騎士給一劍削掉了腦袋。」
愛達斯格往前踏出一步,道︰「你的父親是煉金士旋羅?」
米娜一陣劇烈的顫抖,道︰「你怎麼知道!?」
「因為我是鬼魂塞費利斯,只是我並不知道他現在身在何處而已。」
「他是一個冷酷無情的家伙,記得我在五歲的時候,我好奇地拿起一個祭祀手鐲。他就像一頭憤怒的雄獅一樣站在我的面前,一步步向我逼近,仿佛我就是他的仇人。直到我將祭祀手鐲放了回去——」
「他只不過是一個瘋子。」
「他不只是一個瘋子,他想殺掉我和哥哥。我能感覺到。我的母親保護著我們,將我們托付給朗科叔叔,一個普通的游俠。可是他比大多數騎士更像一個騎士。他為了保護我和哥哥而掉了性命,我常常在夢中經常看到他,看到他的劍。」
「我不清楚哈塞克王國的騎士為何追殺我們,他們甚至派出了龍騎士。我們在密林中逃亡,穿過沼澤,苔原,森林和峽谷。那時候也只剩下我孤單的一個人,朗科叔叔告訴我一直逃向西方,也就是太陽落下的地方,黑暗之中。我走進了死夜城,我看到了無數個怪物,他們想靠近我卻不敢靠近我。」
「我記得那是初冬的第一場雪,我被眾多的綠色的怪物包圍著。雪就慢慢地飄落下來,一個魔法師模樣的人卻說歡迎我到死夜城來。我就和它們居住了六年,雖然深夜的時候他們會偷偷地看著我,露出它們潔白的牙齒。白天的時候,陪伴我的也只有群狼和墓碑。偶爾的陽光讓我溫暖。直到你和索菲婭到達那里,毀滅了我所寄居的地方,眼下我無處可去。」
「隱隱的,我將你看成了哥哥,或者更親近的人」米娜慢慢的閉眼楮,「可惜一切都已經晚了。我請求你,鬼魂塞費利斯,我死後將我的尸體焚燒。我不想死後會變成像僵尸那樣丑陋惡心的尸體。我永遠是米娜。」
愛達斯格的橡木面具轉向火堆,又轉向虎虎。潔白的雪花從漆黑的夜空中緩緩落下,輕輕地飄蕩下來。落在火堆中發出 響聲。
米娜靜靜站立,宛若一具雕塑。雪粒慢慢粘在了她的頭發,肩膀,臉蛋。愛達斯格驚訝地發現;米娜的頭發慢慢變成了白色,而後又變成了黑色。他猛然驚醒,為什麼他們會追殺米娜了,而祭祀首飾會戴在米娜的手了。米娜是具有另外一種特征的血精靈。非常稀有的血精靈。或許也只有她才能佩戴起祭祀首飾。
愛達斯格慢慢地拔出了長劍,利刃一暴露在空氣中立刻粘了雪粒。
米娜的身體一顫,但忍住了,她緩緩地走到虎虎的面前,再一次撫模著那溫暖的皮毛。
橡木面具里傳出一種低沉的笑聲,帶著某種無奈。
「你準備好了嗎?米娜。」
「是的。」米娜的手沿著虎虎的頭慢慢向右,撫過脊梁,凸起的肚子和細長的尾巴。
「那麼就請你讓開——」愛達斯格一字一頓。
「讓我死在虎虎的旁邊。」米娜一下子抱住了虎虎。
「我並不是要殺你。」
愛達斯格的話語讓米娜愣了半晌。
「我並不是魔王,也不是鬼魂,米娜。請讓開——」
米娜輕巧地站了起來,懷著恐懼望著愛達斯格手中的寶劍。
愛達斯格慢慢將寶劍舉起,默念咒語,一停頓,往著虎虎的右後大腿一揮,血光閃現。劍鋒從虎虎大腿的蛇形槍稍稍高一點的部位切過,血液立刻涌出來。米娜望著那整齊的傷口,一時間驚呆了。她說不出話來。
更令米娜驚詫不已的是,虎虎的斷肢慢慢伸出一個毛茸茸的爪子。爪子慢慢伸長,慢慢從斷肢里探出來。
「虎虎是蜥蜴嗎?!」米娜想起了死夜城中的蜥蜴,那一條條靈活奔跑的宛若壁虎一樣的蜥蜴,當它們的尾巴給樹枝夾斷的時候,沒過幾天總是長了出來。
「它是滅光之虎,能將軀體無限延長伸展的滅光之虎。如果它連斷肢也不能長出來,它就不是四大奇獸之一了。」愛達斯格的語氣里充滿了笑意。
米娜突然感受到了欺騙的感覺,她想哭,可是她只能露出笑臉,從心底發出的笑臉。雪也許不會騙人,米娜望向了愛達斯格。
虎虎新的爪子終于完全地長了出來,與被切開的斷肢一般大小。
時間剛好。愛達斯格心中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