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路口南路口道,凌路心急地趕路,只是沿路的怪密度強度都挺高,清路極費工夫.凌路本身沒有厲害的群攻技能,只能一個個慢慢引慢慢打.
武師傅說過李大夫的醫術毒術都極高明,但是他畢竟是個老人家,面對善於隱匿暗殺的探子九娘恐怕……
南路口沿路入目都是各種怪石嶙峋,直至子時之後,凌路才來到石頭谷.
之所以稱為「石頭谷」,全因為這里有一個方圓數百米的怪異石頭大陣,小二說這里曾經是數百年前某個厲害的人物弄成的,當時他帶著僕從經過,遭遇了數千名山賊,匆忙間卻臨危不亂,按照四周地形用石頭擺出「陣」,憑著這個石頭陣,百多人竟然將數千山賊全滅.雖然現在這個石頭陣已失去大部分功效,但假如不小心闖了進去,輕易是無法走出來的.
凌路離遠見到石頭陣時一怔,此刻,石陣之外卻有一個人.
小富的後媽,那個「九娘」.
此時她身上穿著漆黑的夜行衣,整個人仿佛和黑夜融合在一起,假如不是恰好月光照落在那里、假如凌路不是已經習慣了黑暗,他是絕對不可能發現的.
她正臉色陰沈地觀望著石頭陣,就在凌路望見她的時候,不知道是否身為暗探的第六感,她居然回頭向凌路這個方向望了眼,隨即身子一晃,眨眼間消失無蹤。
凌路搖動鈴聲讓阿大緊跟著自己,咬了咬牙,沖了過去.但是直到他走進石頭陣之中,那個女人卻沒有再出現.
「陣」,易進難出.不知為何凌路卻沒有遇到什麼阻礙,當他沖進石頭陣的中心時,他只見到一個老者半躺在石柱下,已然是奄奄一息.
凌路眼一紅,急忙跑過去蹲下,叫了聲.
「李大夫.」
氣息微弱的李大夫似乎是听到了,他用力睜開眼楮,渾濁的視線慢慢回到焦距,當他見到是凌路時,不禁一愣,但心中終究是開心的,於是他便想笑笑,然而用盡了氣力都不過是讓自己的嘴唇微稍微動了一下.
沒關系,因為凌路很清楚知道那個笑容是多麼的慈祥.
「你、你、……這……孩……怎……怎麼……怎麼……來……」
腦海里李大夫對他的點點滴滴浮了上來.然而此時老當益壯的他卻連話都說不清,嘴唇和皮膚干裂得月兌皮,看著這個樣子的李大夫,凌路不知怎地鼻子就酸了.
其實凌路很想讓自己表現出堅強,但不知為何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哽咽的聲音.
「嗯嗯嗯、是我來了.」
李大夫用手撐住地面想要讓自己坐直一點,但徒勞無功,渾身的力氣都消失了,不止力氣,還有活力……生命力臨近消逝的感覺,是那麼的清晰.
他定了定神,艱難的開口︰「腰……束腰……」
凌路別過臉去用衣袖擦擦,轉回來時聲音已平復如昔︰「你是要我幫你在束腰里找東西?」
用盡力氣說完那幾個音節,李大夫連點頭都做不到了,但他的眼楮已回答了.
凌路翻了翻李大夫的束腰,果然在那里找到了一個小瓷瓶.這顯然是裝著什麼救命靈藥,他心一喜,急忙拔開塞子小心翼翼在手心上倒出一顆丹丸,只見這顆藥丸通體碧綠、淡淡的藥香隱約可聞,看上去充滿了蓬勃的生命力.他更小心地把藥丸遞到李大夫嘴邊,李大夫也使出最後的力量把藥丸吞下.
當李大夫吞下藥丸後立即就有了變化,只見他原本慘白無血色的臉龐漸漸回復紅潤,仿佛有一股生機源源不絕地從身體里傳來,很快他的手指就能動了,接著身體也能動了,再過了一會兒,他居然便能用手掌撐著地面調整了自己的姿勢.
他慈愛地看著凌路,這個孩子,一直是他最喜歡的一個孩子.
「你這孩子啊……」他看到安靜地侍立在後方的小富,臉上一僵︰「你這孩子,居然選了趕尸匠這個職業……想必受了不少苦吧……武多那小子,怎麼把你的技能都收走了?哦,你這孩子,是不是人家不肯理你,所以你纏著和他說話?你不要怪他,這是他職責所在.」
凌路用力擠出個笑容︰「不會啊,我覺得趕尸匠還不錯的.」
「哎……也罷,你自有你的決定,我只是覺得,這個職業太辛苦罷了,吃力也不討好……但你不要灰心,遲早,你會成為人人都尊敬的趕尸匠,我相信.」
不知道為什麼恢復起來的李大夫變得羅嗦了,他沒有去說關於九娘的事,而是閑話家常地和凌路說話.
「你知道這個石頭陣的來歷嗎?」。
「嗯,知道一點.」李大夫越是這樣凌路便越是心驚不安.
「呵呵,其實,擺出這個石陣的人,就是村長的先祖.當年他帶著我們的祖輩路過此地,卻沒想到附近的山頭已經被一窩山賊佔領了,這夥山賊燒搶掠殺無惡不作.遭遇山賊時,我們的祖輩只有區區百來人,但先祖本來就是威震神州的大將軍,自然懂得行軍布陣之道,也懂得一些奇門遁甲,他按照這個谷地的地形擺出石陣引誘山賊群進入,然後以腰斬之陣將數千山賊全滅……可惜現在這個石陣已經殘破,否則……」
李大夫遺憾的一嘆氣,他嗅了嗅空氣中的各種氣味,不由得皺起眉頭︰「果子啊,你的師傅沒有傳授你趕尸匠的全部知識嗎?怎麼你身上有尸臭?」
他隱約也預感到什麼,他心中驚恐莫名,然而他只能陪著笑應和道︰「我也不知道啊……我也很煩呢,是不是我會一直這樣臭下去?」
「傻小子.」李大夫模模凌路的頭發︰「以秘法控制了尸體它便不會腐爛,但死尸畢竟陰氣過盛,與尸體相處在一起,陰尸之氣和身上陽氣相沖便會有臭味,等你再厲害一點,身上陽氣壓制陰氣,自然就不會臭了.其實要消除尸臭也很容易,能夠授人師業,想必你師傅也已教你了,你這小子,肯定是不仔細听教吧.」
雖然李大夫是在教訓凌路,但語氣卻溫和之極.他說完,隨手翻出一個無縫小包便仔細地系到凌路的腰間︰「九節菖蒲能夠清除臭氣,而且能讓你身上清爽舒適,好好佩戴著這小包,只要不要掉落就毋須擔心尸臭.」
李大夫把裝著九節菖蒲的小包打了幾個死結,看了看,又用鼻子嗅了嗅,滿意的點頭.他這時才去看沒有表情的僵靈,好一陣子,才嘆息.
「……哎,也是天意弄人,小富被九娘害了,我本欲替那孩子報仇,卻沒想到那九娘已把暗殺術練到如此境界……年老了,人便不中用了,想當年,我也是江湖有名的使毒高手.」
一直一直,李大夫都刻意沒有說最重要的問題,看著他蒼老的臉上此時紅潤得如同嬰兒,凌路努力忍住涌出的淚光強笑著應和老人家.
「是是,當年你一定很了不起.」說完之後不得不用力咬住嘴唇,才令到自己的身子不顫抖得那麼厲害.
「呵呵.」李大夫笑著,又模模凌路︰「……小果子啊,我知道自己快不行了,生生造化丹只能讓人回光返照,我還有心事未了,此時死去也絕不瞑目,但既然你在,你可願意答應幫李大夫做兩件事?」
「願、願意、願意.」
「我一時沖動,自以為能護那孩子周全,卻沒想到讓他喪命了,這是我生平的污點,所以,我希望你能幫爺爺把那惡毒女人殺死,此其一……」
頓了頓,李大夫望向天上,神色寂然的繼續說道︰「其二,我……我也曾年輕過,那時也有一個意中人,可惜我和她卻因為一事生氣爭執,一怒之下彼此分道揚鑣……卻沒想到從此不得一見,也是我和她性格都倔,不然也總不至於數十年都不肯讓步.人總是這樣,每到盡處才知醒覺,現在我後悔了,卻已經沒有機會再見她一面了.孩子啊,冥冥中你選擇了趕尸匠這個職業,是否上天也在給我一個機會呢?……」
「是的、一定是的!」
「呵呵,一定是.」既是安慰強忍淚水的少年,也是安慰自己,他點點頭、又拍拍凌路的頭︰「爺爺當然不能要你白做,我這里有一個‘藥蠱師’的副職業,你可願意就職?」
「願意、願意!」
「……成功就職藥蠱師.」
「習得識藥、辯藥……」
「想來以你的性子,也不能好好地用心采摘草藥,那麼爺爺便傳授這個技能與你吧.」
「采集術已……」
系統說了什麼,凌路完全听不到,他現在只是覺得心很酸很難受,仿佛被無形的手掐住了心髒,快呼吸不到那稀薄的空氣.
「這些東西,我留著也無用,便送給你……這本書,是我畢生的醫學心得,你替我保管著,待九娘那女人死後,你便交給出手幫你那人.」
「我知道…我知道了!」
其實他完全沒有听明白,卻只能嗚咽著傻瓜似的點頭.
「……塵歸塵、土歸土,人啊,活著時總想浪跡天涯,死後卻最怕無法歸鄉.」李大夫交代完之後,便慢慢閉上了眼楮,在最後,他輕聲說了一句.
「至少……讓我見她一面.」
然後,了無聲息.
凌路覺得鼻子忽然忽然酸酸酸的,又好像被一壇醋潑到臉上,刺激著脆弱的眼瞼,他明明沒有哭,眼淚卻止不住地無聲往下流.
「哼!死老鬼,臨死也要替我豎敵!」
李大夫才剛剛閉上眼楮,九娘便幽靈般從一道石柱後現出身影,她冷眼瞥了瞥凌路,便憎厭地望向李大夫,語氣說不出的嘲弄︰「就憑這個區區小小趕尸匠也妄想殺我?
凌路就那樣跌坐地上沒有說話,雙拳卻死死地攥緊攥緊,連出血了都不覺,然後,他忽然便站起拿出追魂鈴一搖,阿大驟然睜眼,雙手一伸便跳向九娘.
「哼,冤魂不散!」九娘冷哼一聲,手一翻翻出一把暗殺短劍,身子忽然一晃,只見一道影子如閃電般去到僵尸面前瞬間又倒轉回去,然後才听到「踫」的一聲響,阿大便被強大的力道擊飛撞在石柱上.
或許怒到極處便麻木,阿大頭頂冒出的破千紅字凌路其實是看到的,卻木然地生不出反應.明知道打不過,還是面無表情的堅定地搖動鈴聲發起追魂咒,仿佛從九娘冒出-7、-8的紅字傷害數字能夠救活那具即將僵冷的尸體.
「可惡小子!」九娘怒吼一聲便殺過來,她的速度實在太快,滯留出一道殘影在途中,而就在九娘即將要近到凌路面前時,原本已閉目的李大夫忽然睜開眼暴起一手把凌路向後一拉,另外一只手一揚扔出一把白色粉末.但身為暗探凡事總存三分力,九娘縱然驚駭失色還能夠生出反應,腳尖瞬間輕點地面借力旋身後退,雖然她靠著自己的敏捷躲開了必殺的一擊,但她捉武器的手還是不可避免地沾上了些許粉末,「啊!!!」,她慘叫一聲,立即飛身逃走.
李大夫做完這一切之後再也無力了,他身子晃動一下就向後倒下,凌路手快慌忙扶住他慢慢再次靠著石柱坐下.
「可惜了……」李大夫遺憾的看著九娘逃走的方向︰「她之前不敢走進來,是怕我暗中下毒,她生性多疑,才讓我支撐了這麼久,但想不到最後還是她的多疑救了她一命,不過,中了我的腐骨粉,涼你最終也難逃一死.」
他說著,又從衣袖里翻出一個小竹筒︰「我早年曾得人傳授殘卷蠱術,這里面是我培育的一只蠱母,它對我制作的一種粉末氣味異常敏感,即使千里之外也能夠追蹤得到.九娘身上已沾到這種粉末,剛剛又中了我的腐骨粉,她一個月內絕對不敢妄動真氣,你可用這蠱母追蹤她行跡……能尋到機會殺死她最好,倘若不能也無所謂,只要她拋不掉你,早晚也得償命.」
說完之後,李大夫最後慈愛的望了凌路一眼,這個眼神,包含著濃濃關愛、寵溺.
「我時常在想,假如那時沒有和她分開,或許,我的孫子就和你差不多大吧……果子啊,能不能,叫我一聲爺爺?」
凌路胡亂擦了擦紅腫的眼楮,擠出個笑容叫了聲︰「爺爺!」
卻不知道,自己笑得比哭還難看.
終於填上了這個遺憾,老人笑得很滿足︰「真是個乖孩子……孩子啊,能不能告訴爺爺,你真正的名字是什麼?」
這一幕,好熟悉,記憶中,還有另一張慈祥的臉……
「凌小路.」再也擠不出笑了,眼楮就像破了個洞,怎麼也縫不回,他使勁的擦掉那咸淡的液體,只懂傻瓜一樣在重復重復︰「嗚……凌小路、嗚、凌小路、嗚.」
「小路……好、好……」
李爺爺安靜的閉上眼楮,只是這一次,他不會再睜開了.
常說人臨死前,生平的回憶便會如芳華般回轉,不知道他想起什麼看見了什麼,只見到,他的唇邊慢慢的、溢起一抹淡淡的笑容,輕輕唱著.
「……把一塊泥……捻一個你……朔一個我……」
調皮的風兒輕輕路過,帶走了老人的幾句歌謠、還有那只有他自己听到的夢囈自語.
洛娘……不能見你一面……真的很遺憾……
對……不起……
冷清的月,總讓人難言哀愁
「嗚……」
生命的消逝,淒美得如同煙火、璀璨如光華……讓人無法睜開眼楮.
「嗚~~」
他看著慢慢失去體溫的軀殼,恍惚中似乎看見了隨風而去靈魂.
「啊啊啊!!!!!!!!!!!」
終於癱倒在地上,止不住的失聲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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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娘見盡了人世間的悲歡離合、生生死死,不知道它也曾否為這些些許許難過,但想來,凡事習慣了便平常,大概此刻她也是冷漠地觀望著這並不稀罕的一幕吧.
會麻木的不只是人,還有這世間的一切.凌路望著皎潔的明月,出神地想道.
他還想,他大概中毒了、入魔了……居然會為一堆數據丟臉至此.
不過,為什麼不覺得後悔呢?
良久,他才慢慢站起,拿出一道黃符貼上了李大夫的額頭上,然後他看著望著,默念咒文,輕輕搖動了手上的追魂鈴.
尸體驟然立起,隨著鈴聲的節奏伸出雙臂.
凌路看著這兩張被符咒遮住熟悉的臉、這兩個熟悉的人,用手蓋住自己的眼楮,他長長的深呼吸一下,把手移開。
眼楮里面仿佛已多了什麼在.
但是,到底是多了什麼呢?
月夜下,有這麼一個少年,他搖動著手上的追魂鈴,朝著茫茫無知的彼方走去.
他的身後,是兩具跳動的尸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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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字路口的客棧,店小二一直舉著油燈在靜靜等待著,當他見到了年輕的趕尸匠身後那具熟悉的臉僵冷的尸體,跪下,用力地磕頭.
一直磕,甚至沒有察覺額頭鮮血直流.
凌路經過小二身邊時,淡淡的說了句
「多謝.」
他朝著西路口的方向走去,走了幾步,又停了下來.
客棧的側面,那具尸體還在,凌路靜靜的站在原地,想了想,最後還是走過去揭開白布,同樣把一道黃符貼上了尸體的額頭.
「你在黃泉下也應該偷笑了,踫上我這麼個笨蛋,送你去義莊吧……」
他本來是想諷刺死人一句的,但說出口之後自己卻愣了一下.
似乎是在諷刺著自己.
他沈默地搖搖追魂鈴,三具尸體整齊地排列好,隨著他的節奏,跟著他,向前走.
人一死,萬物皆去.
又何必留下一絲遺恨,.
寂靜的黑夜里,他搖動著手上的追魂鈴,天上微弱的月光指引著黑暗里面崎嶇難行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