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鈴聲忽然響起,床上,熟睡的少年驟然從黑暗中抽離.
仿佛打破了一面鏡子,破碎聲清晰細響.
在床單下,還沒睜開眼楮的凌路,用力拉扯著自己的頭發.
頭好痛.
「……喂……?」
手機那邊傳來一把陽光的少男嗓音.
「小路小路!!時間差不多了,進游戲吧~」
扯著自己的發絲,凌路閉著眼楮,還是覺得頭有點暈暈的.
「嗯……」
掛了電話後,他還是好一陣子才集中起精神.看了看,外面還是夜晚.
「才12點啊。」
凌路嘀咕一聲,終于是讓自己完全醒來,他哆嗦了一下,便走進浴室洗個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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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游戲中,時間卻是正午.
秋天的太陽,光燦燦,照在眼楮上,讓人覺得一陣刺痛.凌路不由得閉上眼楮,只見到一片鮮艷的紅.
再睜開時,已回復清明.
猛然被炙熱的太陽一曬,短暫的不適應之後,卻整個人都精神起來了.
白天的日暮谷,別有一翻風采.
昨天晚上沒有仔細觀望,現在才看到,這里也是個極美麗的地方.雖然不及毒谷那幻境一樣的飄渺之美,卻別有一番恬靜的氣息,宛如一位待字閨中的少女,帶著幾份害羞幾份嬌柔,讓人不由自主便呼出一口濁氣,只覺得心中豁然開朗.
聞著太陽的味道,聞著花草的清香——忽略掉它們的危險性——其實這里真的很棒.
「果子~」
在那個洞口處,騎士開心的朝凌路揮手.
大概是因為建谷的任務完成了,谷中已經沒有任何人在.只剩下騎士、洛水、毒食婆婆三人.此時,他們都在那里,看樣子,似乎是在等自己.
凌路快步走去,毒食婆婆一直在閉目養神,待到凌路來到面前,她才悠然的睜開眼.
「時辰已到,這便開始吧.」
婆婆說完,便欲走進洞口,侍立在她身旁的洛水手上一直捧著四件泛白的麻衣,她急忙輕聲道︰「師傅,還是先換上……」
毒食婆婆看了看,卻只搖頭,淡淡的道︰「不須太考究,妳師公生前最煩這些禮節,走一個形式罷了,我們也隨意就好.」
說著便率先走了進去,洛水把麻衣放到一旁,也連忙跟上.
從洞口隱約見到里面空曠的景物,凌路一腳踏進去,隨即發現,原來這並不是洞口,只能說是一層薄薄的岩壁,好似一面牆,跨一步便來到第二個空間.
他站在原地,向四周望過去,這里只是懸崖的一角,被身後的一層岩壁隔開,形成了一個大約30平方米的小平台.這里距離地面上千米,還沒走動,雙腳已一陣發軟,總覺得隨時都會掉下去似的.
四周都沒有大山,望過去,空曠之極.眾人明明都听到獵獵作響的風吹聲,表示外面很大風,但這風吹到臉上,卻只是微風,仿佛這處依附著一面無形的護膜,將吹向此處猛烈的風勢減弱了.
站定時,卻讓凌路呆了一呆,原來那位女道士——叫海棠的女人已經侯在此處了,而這個平台一下子站了5個人,感覺已有點狹窄.
這懸崖的邊緣一角,種滿了一種白色的小花,幼細的睫、小小的一朵,上面只有兩片花瓣斜立,看上去就像一只只停泊著白色蝴蝶,被微風一吹,輕輕搖晃,仿佛要扇動翅膀齊齊飛上半空,隨風翩翩起舞.
在這些白色小花中,只留出一條僅容一人過的走道,沿著這條只有數米的小路望去,一副棺材正豎直矗立在那處,里面,是換上了簡樸衣服的李大夫.他仿佛站立似地背靠著棺材,神色安詳.
毒食婆婆看著逝者,臉上卻是平靜自如,她淡淡的對洛水道︰「水兒,跪下,給師公叩個頭吧.」
洛水沒有絲毫猶豫便照著毒食婆婆的吩咐跪下,鄭重的對著前面的逝者,叩了三個響頭.
婆婆接著又對騎士說︰「你也去給師公鞠個躬吧.」
騎士依言彎.
最後,毒食婆婆看著凌路,卻是猶豫了一下,才道︰「果子,你願意給爺爺叩……」
凌路卻沒有等婆婆說完,他走上前,雙膝跪下,對逝者一拜.
毒食婆婆不禁欣慰的露出笑容,頓了頓,她才朝女道士微點頭,然後便見到海棠隨手扔出一道黃符到天上,同時口誦道︰
「詔令!護佑鬼卒,奉吾敕令,引渡而至,現形于前,急急如律令……」
天師道符之術分為「請神」、「驅鬼」兩個科目,同樣是天師派的道士,禾苗所學的是請神科,而海棠則是驅鬼科.
只見這道靈符在空中無火自燃,隨即從地上冒出一股詭異的青氣,這道青氣形成了一個詭秘的陣圖,緊接著,一個頭顱從陣圖上冒出,「牠」東張西望一下,這才慢吞吞地爬出來.
這是一只青面獠牙、高約兩米的鬼卒,牠手持著一把三分刺類似魚叉的武器,長相凶惡,煞氣逼人.
「還請禾海道長埋棺.」毒食婆婆淡淡道.
海棠點頭表示知道,嘴唇隨即一張一合,似乎是在說話,而這只鬼卒則作出凝神傾听狀,顯然是在對‘牠’下達什麼命令.大概是把命令下達了,這只鬼卒隨即便走到棺材旁,牠一手搭著棺材,身體居然毫無阻礙地向地下潛去,而這幅棺材竟然也隨著牠而融入地下,一會兒便消失不見了,這時鬼卒又從地下冒出頭顱,隨即整個身子都升起.
當鬼卒把棺材送進懸崖之下,大家這才見到被棺材遮住的那塊墓碑.但這塊墓碑上卻什麼都沒有刻,空白一片.
鬼卒把棺材送入懸崖後,海棠便取出一疊白紙正要扔到天上,這時婆婆又道︰「此事已了,老身便不留禾道長了.」
這是在下逐客令?海棠皺了皺眉,不禁疑惑的望向洛水.洛水也不解地問︰「師傅,您真的不打算為師公做場法事麼……至少,也應該拜請十方神靈、念誦往生咒.」
毒食婆婆望著墓碑,淡淡的道︰「我與妳師公,除了地皇聖師與各位仙師,向來是不敬鬼神的,此番又何必惺惺作假,我們都是灑月兌之人,這些繁文縟節,便免了吧.」
「可是,對師公不敬,我怕……」
古時多有回魂之說,對死者不敬或者沒有替死者風光大葬,他就不去投胎,日日回來報夢哭訴.
「我倒是想他回來呢……」毒食婆婆自嘲的輕聲說了句,隨後嘆氣,道︰「就算變化為鬼,這個也是妳師公,既然是妳師公,又怎麼會怪責我?他不會在意這些的,送道長離開吧,騎士你也離去,該做什麼便做什麼……果子,你留下.」
洛水雖然覺得不妥,但她也不願逆毒食婆婆意,也只好請海棠離去.騎士拍拍凌路的肩膀,也依言離開了.
只剩下凌路和毒食婆婆兩人站在這懸崖之上,臨風而立.
毒食婆婆沿著中間的小路走到墓碑前,怔怔的看著,不知在想些什麼.
凌路忽然覺得心中一陣不安,他快步走上,來到墓碑前,小心的叫了聲︰「婆婆……」
毒食婆婆愣了愣,她看見少年眼中的擔憂,卻是灑然一笑,忽然問他︰「果子,你知道婆婆叫什麼名字麼?」
神色平靜,語氣淡然,那有什麼問題?
但正因為太過自然,所以才讓人不安.
「嗯……只知道婆婆姓洛.」凌路默然答道.
「江湖上的朋友尊稱婆婆和你爺爺‘寒針毒草’,卻是各取了兩人的一個字,你爺爺是李天寒,而婆婆叫,洛小草.」才說完,她自己已忍不住輕笑出聲︰「呵呵,是不是覺得,很老土?」
「不會……」凌路搖頭.
「以前啊,你爺爺總是取笑婆婆,說婆婆明明是那麼大大咧咧的一個女孩,心又野、又粗魯、比爺們還爺們,偏偏卻取‘草’這麼溫婉的一個字,這也罷了,偏偏還叫小草,老土又俗氣.」
老人仿佛只在閑話家常,她把手伸到墓碑上,輕輕的撫mo︰
「婆婆名字中有一個草字,不知是否因為這點,我生平也最愛種植花草……小時候,別家的女孩都在學針繡女經,我卻巴在家中後院的花圃里搗弄那些花草,有紅的黃的各種漂亮的鮮花、也有許多不知名的雜草,常常弄得滿身泥巴,被父母罵,但就算如此,我也不改,樂此不疲.」
「後來學了醫術毒術,人又長大了,便不滿足于那些普通的植物了,開始種養培植各種藥草毒花,隨著學術漸漸精湛,比起醫術、我更偏愛毒術,連帶著熱衷于把所有能夠尋找到的毒性植物都找來,種滿整個毒谷.」
「醫者皆有修行,我剛出來闖蕩江湖時,心中也有一股熱血,也想著要行醫濟世,完成修業.但我為人偏執狂妄,在醫道上也偏愛以毒攻毒;而你爺爺,雖然脾氣倔強,卻性格良善,為人寬厚,更者他出身于醫學世家,所學又是正道,心懷正氣,悲天憫人.」
「……那時,偶然與你爺爺相遇了,因為醫術理念不同,自然便相看兩相厭,但緣分這種東西,來時卻是誰都擋不住,起初我以為我們兩人是天敵,後來才知道原來是冤家.」
說到這里,毒食婆婆忽然停下,她越過墓碑,走到懸崖的邊緣上,卻對凌路招手︰「果子,你過來,看看那處是什麼地方?」
凌路小心繞過白色的蝴蝶花,來到毒食婆婆身邊.他偷偷朝下面望去,千米有高,入眼都是光月兌月兌的峭壁,頭腦立即一陣發暈.仿佛隨時會掉下去,跌得粉身碎骨.
他努力定一定神,深呼吸一口氣,這才遙望去.
只見視線之中,一片廣闊無盡的世間,藍的天、白的雲、蒼茫的大地,無邊無際,看著看著,仿佛連心都要飛翔起來,心中一陣悸動.
他順著毒食婆婆所指之處望去,開初還沒看明白,但十幾秒後,他漂亮的瞳孔猛然一縮.
站在這千米高的懸崖邊上,隱約見到遠方那一座村落,那里有許多黑影移動,好似一群密集的螞蟻,正在辛勤勞動.
原來,在這里,竟然可以見到古水村?
毒食婆婆看著那里,淡淡一笑︰
「人啊,總希望落葉歸根,婆婆知你爺爺想葬在祖墓,只是婆婆已見過了你師傅,他說墳地邪氣太盛不可用,于是思量再三,便尋到此處……雖然不能長眠于出生長大的地方,但能每天遙望著故鄉,我想寒哥一定也會很高興吧?」
「婆婆……」凌路看著滿臉皺紋的老婆婆,眼楮卻忍不住紅了.
毒食婆婆靜靜的遙望著遠方,這……是一個多麼美麗的世界啊.
「隨著醫術毒術越來越精湛,我開始嘗試培植各種新的毒物,將不同的植物接枝,讓它們產生異變……由最開始的死植物,到後來的活植物.」
「……和寒哥一起後,我們兩人繼續行走江湖,行俠仗義、救助病人.神州大地,幾乎遍布了我們的足跡……這樣的日子,一直到那天,我們去到一座深山,發現了那個洞穴.」
那是一座隱士高人修行的洞府,當時,已聲名在外的兩人在洞府中,發現了這位同行先輩留下的手記,上面記載著他畢生的學術心得.這位前輩尤其擅長嫁接植物、培育各種有生命的植物,又同時學得一身高明的飼養飛蟲毒物之術,于醫道上的造詣可以說是已達至化境.
這兩本手札,植物之學那本完整無缺,但飛蟲毒物之學卻剩下半本殘卷.毒食婆婆自然是學了那本花草之術,但李大夫卻不願學飛蟲毒物的殘卷……
「……我問他為什麼,因為這雖是旁門,但學會了,對醫道的理解也必定會更進一步,為醫者,最忌墨守成規、不知變通,寒哥明明不是這樣的人.但他只是笑笑,說,昆蟲和花草是天敵,既然我已學了花草,他是不會再學毒蟲的.」
多麼白水的一個理由啊,但說到這里時,毒食婆婆的臉上,露出了連她自己都沒有察覺的柔情蜜意.
「但我那時啊,凡事總以自我為中心,听著這話也不覺得感動,反而認為本應如此,理所當然似的……不知珍惜、不懂可貴,現在想來,我這個人,實在混賬……真是活該後悔一生.」
毒食婆婆冷笑著諷刺自己.
「果子啊,你要謹記,但凡世事,不要太過執著……這是婆婆用一生為代價得來的教訓.」
「得到了手札之後,誰知,便出事了……我一生醉心于毒草毒花,但,凡事太過執念便成魔,我痴迷在植物花草之術,不能自拔,看著一棵棵原本死寂的植物在我手上變得如尋常生物般,有喜有怒,有齒有舌,我漸漸陷入瘋狂.」
「那時我和你爺爺在江湖上已闖出名氣,課業也已完成,便想停一停腳部,過個二、三年再行醫濟世.于是便找到一座小城住下,我們都是閑不住的人,開了一間小醫館,平日也施藥贈人……而我就在醫館的後院里,種下了那位前輩留下的一顆魔界曼陀羅種子.魔界曼陀羅是一種食肉的花草,每天都需要用活物喂飼,一開始我只是用兔子、老鼠這些小動物來喂養,隨著魔界曼陀羅越長越大,食量也越來越大,我便換上了比較大型的生物來喂養,各種的飛禽走獸,幾乎我能搜羅的動物,通通成為了曼陀羅的月復中糧食.」
「唉……」毒食婆婆深深的嘆了嘆氣.
「手札上說,魔界曼陀羅是來自九域魔界的植物,成長起來,對食物的要求會慢慢提高,到最後,非靈性充沛的生物不吃……果然,2年之後,魔界曼陀羅已長成7、8米高,但到了這時,牠忽然停止了成長,不但如此,就連我扔任何活物在牠面前牠都吃不下去,不過幾天,居然便出現枯萎的跡象……牠是我一手一腳養起來的,我又怎麼能眼睜睜看著牠死去?我心中焦急煩躁,那時也不知迷了什麼心竅,想來是心魔作祟吧,我竟然想到用活人來喂養……」
人貴為百物之長、萬物首靈,其實並不是沒有道理的.雖然人類的身軀孱弱,但擁有非凡的智慧,比起其它生物都要聰慧得多.魔界曼陀羅只吃了一個活人,里面蘊含的精血就讓牠長大了許多.
「這個人是我從監牢里買下的,他犯了事,本就是死囚.我那時高興得瘋了,也不覺得自己有什麼錯,只想到這些人本來也是該死的,橫豎是死,用來喂養我的曼陀羅倒也算物盡其用吧?」
最初毒食婆婆還只用監牢的死囚,死囚用光了,便尋城中惡貫滿盈的敗類、附近山頭的山賊歹匪,這些人平時無惡不作,都是該死之人,她依然還不覺得有什麼問題,直到有一天,毒食婆婆忽然發現,再也找不到該死的人了.
「魔界曼陀羅吸食人的精血,已經長成一株龐然大花,寒哥為人心思單純,他雖然覺得奇怪,但卻沒有仔細往這方面想,但紙終究包不住火……」
再也找不到該死的人了,便去尋那為非作歹的小人盜匪,這些都沒有,便找疾病纏身之人、無藥可治之人、風燭殘年的老人、被拋棄的嬰孩……直到那天,李大夫有事出門,醫館中只剩下毒食婆婆自己.
「那天,上門求診的是一個無賴,他見我貌美、寒哥又不在,居然想輕薄我……以我當年暴烈的脾性,自然是隨手將他扔給曼陀羅食用,卻沒想到,寒哥于此時回來了.」
風吹在臉上,輕輕柔柔的,在太陽之下,讓人覺得涼爽舒適.
毒食婆婆彎,似乎是想摘一朵白花,凌路連忙扶住老人,才蹲下隨手摘了一朵,遞給她.
毒食婆婆淡淡的一笑,接過來.她把這花舉到眼前,已清晰見到疲態的眼楮,卻努力的睜著,仿佛想要把這花的樣子牢牢記住,印入心中.
「這種花美雖美,但壽命短暫,稍微被大的風一吹就會斷睫,漫天飛舞的,很美麗.你爺爺很喜歡這種蝴蝶花,我卻常取笑他,說一個大男人,怎麼會中意這種小女人的事物呢,一點男子氣概都沒有.」
毒食婆婆說著,把蝴蝶花的根睫摘掉,只剩下那兩片花朵,她小心的捧在手心上,把手伸向前,一陣清風吹過,兩片葉子隨風而去,果然像一只白色的蝴蝶,隨風起舞,繽紛美麗,跳著曼妙的舞姿.
「……寒哥當時的表情,直到現在我還記得清清楚楚……震驚、無法置信,還有……心痛……醫乃仁術,醫者,當心懷世人、以救死扶傷為天職,他無法想象,我一個醫者為何能歹毒如廝?而我那時被迷了心竅,性格又火,自然便和他大吵起來,吵著吵著,就動手了,那時,婆婆的魔界曼陀羅與各種毒草已經大成,寒哥不是我的對手,他敗了,我得意洋洋……而第二天,寒哥便攜著半卷殘卷,悄然離開了……」
「我那時還不省悟,全然不覺得自己有錯,只想著他居然為了一個該死的薄徒便與我翻臉,還說什麼愛我,願與我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蟲類與花草是天敵,魔界曼陀羅雖然已經長成,但卻有一個致命的缺點,那半卷殘卷雖然不全,但毒食婆婆知道以李大夫的聰明才智,只要他肯去鑽研,絕對難不到他.她也深知,假若被李大夫學成了毒蟲蠱術,自己恐怕也不是他對手了,于是她便找到華佗仙師的後裔,當時江湖中名氣極大的聖手華嚴飛.
其實,李大夫又怎麼會刻意為了打敗毒食婆婆而修煉毒蟲之術呢?但陷入執狂之中的人,總會覺得全世界都要對付自己.
華家有一冊祖傳的華佗仙師寶典,上面記載著各種精妙的醫術藥理——醫毒不分家,兩者從來都是相輔相成的,毒食婆婆想通過寶典尋找解決曼陀羅弱點的方法.身為華家的後裔,聖手華嚴飛又怎麼可能把祖傳的寶典外借?他自然是怒發沖冠,把毒食婆婆羞罵一頓.那時的毒食婆婆脾氣暴躁,一怒之下,干脆便動手去搶.
「華嚴飛沒有防備,被我用劇毒殺死,想不到,寒哥卻在這個時候出現了,但我放的乃是劇毒,他搶救不及,只眼睜睜的看著華嚴飛死去.」
「原來他一直都沒有離開我太遠,他一直在默默的看著我,看我到底會不會改過……我害死了仁醫,他終于對我失望……我那時意氣風發,又沒有防備,被寒哥的五毒針打傷了……我忍痛退回毒谷,其實那時,我已有了寒哥的骨肉,五毒針毒性劇烈,被毒力入侵,我的胎兒也保不住了……」
毒食婆婆喃喃的說道,眼中淚光閃動,她原以為自己已經頓悟,可以放下一切、放下紅塵往事、放下愛人的死……然而,人生塵緣,又豈是如此輕易便能放下?
「隨後那些年,我退隱毒谷,心思靜下,也漸漸意識到自己做錯;那些年,閑著無事,便回憶過去,如此度日,也漸漸放開了許多.」
「本來我也想找到寒哥向他道歉,只是始終拉不下臉,總是想著,寒哥心那麼善、那麼愛我,他肯定會,比我先放低,他肯定會,回來找我.」
「為了彌補昔日的過錯,我重出江湖,開始行善積德……直到那一年,我在山間,撿到了一個嬰兒,說來連自己都不相信……」毒食婆婆笑著,但眼淚卻滴滴落下︰「她被父母遺棄在深山,哭得連嗓子都幾乎啞了,但當我抱起她的時候,她忽然對我笑了,那一瞬間,我才終于大徹大悟……」
「那些年,寒哥已退隱,我也找不到他……」
「漸漸的又十幾年過去了,人啊,年紀大了,就什麼都看開了,就連對于情愛也不再執著.年輕的時候,熱血沖動,多少愛恨情仇,回想起,只覺得恍如發了一場夢……夢中的人,懵懂無知,不知珍愛……」
真的不再執著嗎?真的像老人所說的那樣,看開了嗎?
肯定不是吧,這麼年,也曾要想過尋找愛人,也曾想親自對他說聲請你原諒我的吧.
只是想不到,再次見面時,已是陰陽相隔.
「從此,我再也不出毒谷一步,只和水兒兩人相依為命……」
說完,已是淚流滿臉。
毒食婆婆擦拭臉上的淚水,忽然又展顏道︰「果子,婆婆年輕的時候唱歌可好听了,你爺爺閑來無事,便央我唱些小調給他听,說來也慚愧,女紅針織我全都不會,唯一拿得出手的歌喉,又因為任性不喜,只憑心情決定要不要唱,現在想來,前後也不過唱了兩次……果子,要不要听婆婆唱首歌.」
喉嚨被什麼咽住了呢?說不出話來了……凌路不知道,他木偶似的點頭.
毒食婆婆慢慢走回墓碑前,她費了很大力,才讓自己坐下,她輕輕撫mo空白的墓碑,仿佛透過它,能見到長眠著的人.
清風拂過,一首溫婉的歌調隨風而去.
「……你儂我儂,忒煞情多,情多處,熱如火……把一塊泥,捻一個你,塑一個我……將咱兩個,一齊打破,用水調和……再捻一個你,再塑一個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與你生同一個衾,死同一個槨……」
南方小調宛轉悠揚,本應是很好听的,但老人有一把聒噪的嗓音,還偏要扮成小貓柔順般,輕輕哼出.
或許毒食婆婆在年輕時曾有過一把美妙的歌喉,只是現在老了,唱出來的歌聲,就好似一只沙啞的粗狂老鴨子,在掐著脖子細聲地叫.
凌路分明覺得難听死了、刺耳極了,卻不知怎地,眼中卻流下淚來.
從前的,現在的,過去了,便不會再來.
毒食婆婆唱完一次,又輕哼著緩慢的調塊,她溫柔的看著石碑,眼中已迷蒙一片.
「爾儂我儂,忒煞情多,情多處,熱似火,把一塊泥,捻一個你,塑一個我…將咱兩個,一齊打破,用水調和……再捻一個你,再塑一個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與你生同一個衾,死同一個槨……」
毒食婆婆又唱了一遍,但這次,凌路听到最後那句「生同一個衾,死同一個槨」時,猛然怔住,心中忽然驚恐莫名。
「婆婆……」
他剛欲叫出聲,毒食婆婆卻仿佛知曉般,抬頭望他,卻是輕輕笑道︰
「傻孩子,難不成你以為婆婆要自盡,隨你爺爺而去?」
歲月,已把人的心志磨礪得堅如磐石,縱然再痛苦的感情,隨著時間,也會變成幽深的過去.藏在心中,成為一份回憶.
「我、我……」
老人又扶著墓碑慢慢站起.她遙望著蔚藍的天際,神情淡然.
此時,你是否漂泊在白雲上,正微笑著看著我們?
「人啊,老了,很多事便會看透、便會看淡……塵歸塵、土歸土,死去的人不會再回來,但活著的人,還是要努力活著的……」
縱然幾多唏噓淒酸,都換不來那人的一笑一語.
天上,陽光溫暖、白雲變幻,真是個好景好致.
明明好好一段情,我卻不懂得珍惜.
清風徐徐而來,吹在臉上,撫在心中.懸崖之上,遍地的白花,宛如化蝶,隨著風的節奏,翩然起舞.
「你看,花開得多麼嬌美……」
但賞花的人,已長埋地下.
今生不得再見.
蝴蝶花開,緣來緣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