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離開村子的時候,利吉就說過了,大約還有幾天路程,便會到達目的地,那個無邊無際的大草原。
然而本該是期待的心情,早已蕩然無存。
連續四天了,每一夜過後,都有一個人無緣無故的含笑而逝。
凌路他們甚至每晚都不睡的守夜了,可幾個時辰過去,卻一丁點的異常也沒有,除了凜冽的風聲外,營地靜悄悄的,只能捕捉到那些微弱的呼吸聲,然而到了早晨,總是有一個人永遠也醒不來了。
整個商隊的NPC只有二十一人,可此刻跟在趕尸匠身後的,就有八具尸體。
對于馬幫而言,這是多麼慘痛的損失。他們大多沒有血緣關系,然而走茶馬古道的冒險者,都是親人。
穿過墜亡山谷之後,眼前是.一條氣勢磅礡的怒濤,好像蓄滿了水十多年的堤壩一朝崩裂般,渾濁的黃泥水傾瀉而下,比發狂之後橫沖直撞的猛獸大軍還要可怕百倍。
它的名字,就是怒江。
怒江,多麼貼切的名字啊。把一條.失去理智的河流形容得淋灕盡致。
穿過怒江,去到對岸之後,再走.一段路程,便是大草原了,那個歌謠中所唱,遙望著天堂的牧場。
渡江的方法讓人驚嘆,就在在怒江上面,有一條手.臂粗的纜索連接著兩岸,而人和牲畜要渡河,就把自己綁好,然後借助纜索上的滑輪溜過去,就像滑雪時坐的纜車一樣,只是簡陋得多危險得多。
這種設備,叫做溜索。
溜索已有十年沒使用過了,大家心中都有一絲擔.心。還好利吉檢查過之後,松了一大口氣,對眾人說道︰「還很結實,應該可以用……我先來吧。」
商隊里除了利吉之外,恐怕就沒人懂得怎麼用.這個溜索了。他用麻繩綁住腰間,再用勾住麻繩的鐵鉤鉗住滑輪軸,然後放開手腳,就這樣借滑輪的助力一口氣沖到對岸。
在這邊看著的.人都替他捏了一把汗,生怕溜索忽然斷掉,人便被怒江瞬間沖得無影無蹤。
既然利吉試驗過溜索可以渡河,其他NPC連忙一個接一個的把騾馬用麻繩綁好身子,用溜索送過去,但是在所有騾馬都輸送過去後,太久沒用的滑軸終于承受不住壓力崩裂了,而這邊還有將近十人沒過去。
商議過後,也唯有倚靠魔女瑤的輕功渡江了。還好騾馬已經全部過去了,否則就算魔女瑤輕功再高超,也不可能帶著幾百斤重的牲畜在這麼一條纜索上行走。
剩下的NPC里,只有米瑪和另外一個小男孩是孩子,自然優先照顧他們。
魔女瑤左手垂下,素白色的長袖順著手臂輕輕滑落,俠女微微一動便以長袖卷住米瑪的小腰,然後施展輕功躍上溜索,繡花鞋尖輕點,人便如輕盈的蝴蝶,曼妙婀娜地漫步在溜索上,身下咆哮奔騰的怒江水絲毫沒有影響鎮定自如的她。
但當魔女瑤去到怒江中心時忽然停下了,她縱身一跳,竟然和米瑪一起朝江中掉去。大家的驚叫還沒從口中月兌出,魔女瑤另一條水袖便如游動的靈蛇,閃電般向纜索卷去,她和米瑪兩人的身子瞬間停住。
于是就出現了這麼一副奇怪的畫面,在洶涌奔騰的怒江之上,一條纜索連接兩岸,中心處,女子與女孩吊在半空,左右搖擺不止,仿佛隨時都會掉下去,驚險萬分。
「瑤、瑤小姐!!妳在做什麼!!快回來!!!」
魔女瑤的舉動嚇壞了所有人,對岸的利吉和這邊的NPC驚慌的大聲喊叫、揮手,雖然聲音被翻滾的水流沖擊聲削掉不少,但他們知道,魔女瑤一定能听見的。
凌路望了望身旁的南宮,無法從這個沉默的男人臉上找到任何訊息,他唯有把目光轉到怒江上空的伙伴身上,眉頭不覺緊鎖。
魔女瑤自然不會做無意義的事情,難道……
咆哮的怒江,就像張大口露出滿嘴獠牙的野獸,目露凶光地盯著上面兩個獵物。
吊在半空的魔女瑤沒有理會其他人的喊叫,只是盯著驚恐掙扎著的米瑪,冷冷的道︰「你為什麼要殺他們?」
「瑤、瑤姐姐,妳……」米瑪被嚇哭了,只懂得本能地死死抱住魔女瑤的衣袖不放手。
「別裝了,我知道你不是米瑪。」魔女瑤不為所動,仍舊滿臉寒霜,眼神比黑夜里的飛刀更銳利,仿佛要刺穿小女孩的心髒,看那流出來的血液是那種色彩︰「你到底是誰?無頭騎士的所謂戰友?」
「嗚嗚……瑤姐姐、瑤姐姐,我真的是米瑪……嗚嗚……米瑪好怕,瑤姐姐,求求妳不要放手,嗚嗚……」
魔女瑤的彩雲仙衣質地本就柔軟順滑,她還刻意緩慢地抽動回來時,更是嚇得米瑪驚恐尖叫,魔女瑤看著這個嚎啕大哭的小女孩,不覺沉吟起來。
難道……真是自己猜錯了?
但除了她,其他人根本沒有嫌疑。
無頭騎士的劇情,源頭便起于米瑪和梅朵兩個小女孩。
先是梅朵失蹤了,然後商隊被逼停留,然後發生斷頭事件……但有一點是她事後才想起的,由始至終,梅朵都沒有再出現過。
尤其是,那天米瑪還說她把泥偶的頭踩壞了,可她不認為寄宿著無頭騎士的泥偶能被一個小女孩弄壞。
其實,魔女瑤心里是沒底的,否則她早就出手,而不是用這種方法來試探。
「嗚、嗚嗚~~瑤姐姐,米瑪好怕。」
游俠目不轉楮的盯著米瑪,觀察她每一個細微的動作、表情,可小女孩除了恐懼、哭喊之外,就沒有其他異常的地方,完全是一個正常小女孩的反應。
小女孩……
麼……
「妳不是米瑪。」魔女瑤突然這麼說道,語氣里是不容置疑的肯定和冰寒︰「妳是……梅朵。」
米瑪驟然一怔,身子微不可覺的顫抖了一下。
終于試探出來了。
魔女瑤冷笑。
「米瑪,已經被你殺死了吧?不,或者說,被你附體了?無頭騎士的……戰友?」
對上游俠那尖銳的目光,小女孩沉默地低下頭,爾後,身子忽然顫抖了起來,發出仿佛壓抑了許久似的狂笑。
「哈哈哈!」
雖然仍是屬于米瑪的稚女敕童音,但這種瘋狂的笑聲,絕不是一個正常女孩子能發出來的。
「瑤姐姐~~~妳,真的很聰明哦~~」米瑪大笑著說道,似乎絲毫不擔心對方會把她扔進怒江中︰「可妳這樣子纏住人家質問,不是在找死麼?」話音剛落,‘米瑪’忽然張嘴朝魔女瑤吐出一枚黑霧的球體,魔女瑤冷冷一笑,身子微微一移便躲開,同時「蕩秋月」的技能使出,強勁的內力傳到水袖上,瞬間將詭異的女孩摔進怒江中。而她則舞步如飛,眨眼便回到南宮、凌路兩人身旁。
「女人,妳觸怒了高貴的主教,死神必將妳低賤的靈魂流放到無間地獄受刑,永生不得超月兌!」
洶涌的怒江水中,梅朵突然沖天而起,臉容暴怒扭曲,從身上散發的強大力量濺起無數渾濁泥水,灑了岸邊的人一身。
這分明是一把鴨嗓子般的中年男人聲音!
「叮,看破邪惡主教的幻像,陰暗者的秘密將無所遁形。」
「觸發任務……」
到了這時,還有誰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還沒渡河的NPC面如死灰,其中一個和米瑪是親戚關系的男人雙腳一軟,跪在了地上︰「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是米瑪把桌嘎、把 巴、把次仁他們殺死?」
「不,她不是米瑪,她不是米瑪……難道、難道米瑪已經死了??」
「哈哈哈,不錯,米瑪早就死了。」此刻,昔日小女孩善良的容顏,猙獰如地獄里的邪神,「他」放肆的大笑著,嗓音忽然一變,又變成另外一把女孩子的溫軟童音︰「真是可惜呢,梅朵本來還想留米瑪一命的,可誰讓她不小心跌倒,把血抹到瑞肯身上。如果不是她的處子血破了咒法,瑞肯哥哥也不會急著殺人,也不會死在你們手上。」
米瑪身體里,好像存在著兩個靈魂,一個是梅朵,而另一個則是所謂的主教。童音忽然一轉,又變成了難听的男人嗓音︰
「五百年前的聖戰,我和瑞肯被一個術士封印在狼皮里,十年前好不容易才月兌身,用那些村民的靈魂恢復了一半力量。我們本想著等這個女孩長大後,借她的肚子恢復人類軀體……只有這樣才能伺機收集鑰匙……但你們竟然把瑞肯殺死了……」說到這里時,主教盯著南宮的眼神中,全是刻骨的恨意︰「我要為瑞肯復仇,並將你們的靈魂獻祭給死神大人,復活我的力量!卑賤的凡人啊,為主教獻出生靈吧!」
「原來是你這個混蛋。」在主教怒吼時,魔女瑤突然飛身朝邪惡主教射去,快如閃電,兩條超長水袖月兌出,帶出斑斕七彩的霞光,咆哮的怒江之上,只能听見游俠清冷的聲音。
「剎那芳華!」
梅朵的兩條手臂分別被水袖卷住,然後暴怒的魔女瑤猛地向左右撕扯,竟硬生生將小女孩的身子分開兩半,鮮血、內髒、殘渣、肉塊滿天飛濺,龐大的內力炸到河上,激起沖天浪花。
無法形容憤怒的游俠,一上來就使出了最終極的技能——配合天仙麗媛衣才能施展,流雲水袖武功的最強一招。
使用這個技能一次,她就會掉一整級。到了她現在這個階段,升一級是何等艱難的事情,然而女子卻全然不顧。
級數,比起心里的悲哀,又算得上什麼。
使用了這個技能後,身體會短暫月兌力,魔女瑤控制不住整個朝怒江掉下去,就在這時,一支利箭朝她腳下射來,而還有一絲清醒的魔女瑤足下發力一踩,便借力再次回到岸上。
俠女一怒,天地震動。
所謂秘技,或多或少都有一些特殊的奇異效果,而魔女瑤的剎那芳華大絕附帶的是「撕碎」這個即死狀態,並且只能對正常成人體積以下的人形怪物使用。如果說南宮的鳳凰降世技是大範圍的強悍神技,那麼魔女瑤的剎那芳華大概就是無人能敵的單體必殺技。
邪惡主教的身體碎塊全部掉進江中,鮮血染紅了怒江,但只一瞬間又被洶涌的河流沖淡。
並沒有傳出系統提示,說明敵人仍沒被消滅。
「哈哈哈,想殺死偉大的主教,你們做夢!」
不到幾秒,邪惡主教的聲音便響起了,只見本已被怒江沖走的血液、肢體殘塊、心髒、腸子突然全部浮起,然後聚合在一起,竟慢慢地粘合起來,眨眼間就完全恢復原狀。
「他」邪笑著,囂張的打量凌路三人,眼珠一轉,突然皺起小臉蛋,變成個楚楚可憐的小女孩。
「嗚嗚,大姐姐,梅朵好痛,不要殺梅朵。」是梅朵溫軟的童音,才說了一句,又變成米瑪稚女敕的孩子聲︰「瑤姐姐!我是米瑪,我是真的米瑪,這個惡魔把米瑪的身體奪走了,瑤姐姐,你救我!」
「哈哈,听到了嗎?雖然我佔據了她的身體,但這兩個女孩的靈魂是鎖在這身體中,妳殺死我,就等于殺死他們。」
話鋒一轉,從小女孩嘴里吐出的卻又是刺耳的男人嗓音。就像操縱著不同人格的演員,可以分秒間自由變換。
邪惡主教得意萬分的說著,眼里全是嘲弄譏諷。
「你以為這樣說了,我就會不出手?」魔女瑤面無表情的看著半空上的小女孩︰「被你控制,對于她們而言,才是最痛苦的事情,我相信,她們一定很希望解月兌——受死!!!」
怒喝一聲,魔女瑤再次朝邪惡主教飛射而去。其實這個技能有使用限制,施展一次掉一整級,接著100小時才能再次使用,如果在冷卻時間強行使用,那麼懲罰就由掉一級變成掉整整二級。
「哼,妳以為同一……!!!」主教不屑的話再也說不出了,因為不知何時,妖箭師的心意箭已無聲無息地射中他後背,雖然所造成的傷害不大,但技能的效果卻使他的身體停頓了一秒,然而這就夠了,魔女瑤再次甩出長袖卷住他手臂,耀眼的七彩勁氣綻放,剎那芳華必殺技,將主教撕成漫天血肉。
「我是死神的信徒,擁有不死的力量!!!」
這又怎樣?
魔女瑤回到岸邊,冷漠的看著殘塊再次粘合回來。
算不死之身又怎樣?他可以復活多少次,她就撕裂他的身體多少次,直到她再也無法使不出為止。
眼看著血肉融合著主教即將復活,魔女瑤正欲施展輕功,忽然有一只手搭上肩頭,轉身一望,是萬年不變沉默樣子的南宮。
「我來。」
妖箭師淡淡的說著,從空間袋取出那支帶著古樸氣息的神木箭,挽弓放上,朝著蔚藍的天際射去。
鳳凰降世。
才過了幾天,這強大的神技便再次施展了。
整片天地仿佛都染上一層紅霞,優雅的鳳凰穿過光洞,以高貴的姿態降臨凡間。
一朵拳頭大的火焰小花從神鳥嘴里吐出,落下之間越漲越大,待燒中小女孩子身體時,滔滔天火已充斥著這片空間。
「啊!!!!你們殺死主教,靈魂必會受到詛咒……」
邪惡主教淒厲的慘叫戛然而止。
鳳凰涅槃之火,將他、甚至這一段的怒江之水,焚燒得干干淨淨。
「叮,殺死了……」
「星辰碎片封印解開……」
綻放著柔和光輝的星之碎片落在南宮手中。
而大家望著這漫天的蒸氣、與向天上飛去的靈魂之光,默默無言。
雖然找出了凶手,雖然殺死了他,雖然完成了任務,但沒人高興得起來。
這趟旅程,偏偏在最後的路上,死去這麼的人。
……
纜索被天火化成氣體了,這下,即使以魔女瑤的絕世輕功,也無法只身越到對岸。
「唔……我送你們過去吧。」凌路突然這麼說道,可沒人知道,少年心里其實還有一句話。
其實,真的不太想用這個東西。
他從空間袋取出木鳶,待開啟動力源後,便讓NPC上來。
「沐晨的木鳶?不,小了很多。」魔女瑤撫模著木鳶上的顏料,詫異的望向凌路︰「這不會是他造出來送你的吧,你們的感情真好。」
「唔,也許吧。」凌路並沒有在這個話題糾纏,有個NPC已走進來了,這架木鳶每次只能帶一個人。
他拉動吊環,木鳶便緩慢的飛起來。
……
一天之後,翻上坡路。
眼前,是一望無際的大草原。
那種壯闊無邊無際,那種震撼無法形容。
清冷的風傳來草的氣味、水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清新得難以描述的空氣。
仿佛洗滌了一切,身體、眼楮、內心、靈魂……
不遠處,有好多牛羊,正悠閑的享用水草。
再遠一點,仿佛是帳篷與人的身影。
「終于到了。」
眼楮所看到的一切,讓人忍不住想趴下,五體投地,用身體貼近大地,膜拜大自然、與這方靈動的天地。
魔女瑤和凌路忽然哭了。
其實並不是悲傷,只是在這片廣闊的天地下,眼淚就不受控制似的,滑落臉頰。
觸動了心靈。
南宮失神的看著,眼里煥發出明亮的神采。
「天珠。」
天地所孕育的美麗寶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