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畫
「等你見過他的作品,你就明白了。」
「夏大師如此優秀,年紀應該不輕了吧?」高菲有意無意的探听。
劉輝畢竟識的人多,當下明白了面前這個年輕女人的意圖。
說起來,她是關佑的女友,他和關佑關系不錯,就算透露多些也無妨。
無奈夏潯簡此人在他心里地位實在非凡,他知道對方最不喜歡這種事,加上他自己對他知道的也不算多,所以只是笑了笑,略略把話題帶過,並未正面回答。
他不知道,越是避而不談的話題,某個女人就越是感興趣。
就像是在順暢的人生道路上突然出現一座無人能征服的山峰,在與其他人一同仰望贊嘆的同時,有一種來自內心深處的原始欲念,引發了她渴望靠近與征服的挑戰本能。
想想,倘若有一日能讓這樣的人物臣服于自己,該是如何的境界?說是俯瞰業界眾生也不為過吧!當然,這個前提是——對方的年齡與長相要在她可承受範圍內。
劉輝被幾個記者請去拍照,高菲在和關佑隨意聊天的同時,思緒卻天馬行空著。關佑本來就有些心不在焉,目光不時瞥向後方,兩人聊了片刻,感覺有些無聊的高菲又忍不住把話題繞回去。
夏潯簡在油畫界一直都是謎一般的人物,太低調的作風和太高的名聲使得他成為眾多年輕後輩的探討對象。
高菲記得二年級時,同系的某個女生還特意以夏潯簡為主角寫了篇人物傳記——里面收集了N多人對其的印象描述,當然絕大部分都只是傳言。
有人說,夏大師不露面是因為他長得非常難看,具體可參考鐘樓怪人;也有人說,其實他喜歡男人,也有可能男女通吃;還有人說,他有不為人知的特殊癖好,尤其是在作畫時;更有人說,他在某方面口味特殊,喜被虐喜自虐喜角色扮演……
當然,大部分眾口一致的傳言是說他脾氣真的非常不好,這便是他煞神一名的由來。
高菲壓低聲音侃侃而談時,安顏然已取了尾款從人群外沿離開。
本來略快的腳步,因為那番有關人物傳記的話而緩下。油畫系某女生的這篇勁爆人物傳記她當年也略看過幾段,當初只覺得做名師真淒慘,嘆息一聲也就忘了。
事隔多年再听聞,卻有種極度復雜的感覺。
這種復雜,自然不是對過去學院生活的緬懷。
「要走了嗎?」回神時,關佑已走到她面前。安顏然示意了下自己的模樣,側步想走,關佑半伸手攔了攔,「我送你吧?」詢問的口氣帶了一絲試探。
「不用了。」她緩緩說出拒絕,卻發現高菲正在一旁似笑非笑的盯著自己。那篤定模樣似乎早就料定她的回答。
濕漉的薄衣貼著身體,帶走了體溫。她突然覺得陣陣發冷,快步離開了這個耀眼華麗的場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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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廊的工作基本每天都要進行到晚上九點多,一周里唯有周末兩天是例外。
這兩天,她不回附近租住的小公寓,得趕開往郊區的末班車,所以會在五點之前跟前來接手的工讀生做好交接。
每周末的郊區行,已成為她的固有行程。除非生病或畫廊有特殊事務,一般她都會準時去車站。
S城的西北郊區是湖區,湖中島嶼散布,靠水生活的農家在這里代代相傳。近年城市規劃發展,湖岸旁的農家基本已遷移至湖中各島。湖邊這快靠山傍水的黃金養生地帶被開發商打造了數片別墅區和度假村。
下車後步行五分鐘,便能到達半山別墅區的大門。
這里的別墅,每一棟的風格造型都不同,越往上越貴,最高那棟,是尋常人完全無法想像的天價。當然,即便是有錢,也不可能買到。因為在這片別墅區剛剛規劃的初期,這棟獨一無二的別墅就是負責開發的凌氏公司為某個人特意打造的。
別墅正對著湖,綠樹成蔭,樓高三層,外層是淺灰色的磚牆設計。內里則由原木鋪砌而成,室內擺設不多,地毯雪白,落地玻璃寬大明淨。
安顏然每次踏入別墅,都有種世界真美好的感嘆。
只是偶爾,在這美好的世界里也會出現些不和諧。
客廳左側的門被人打開,果著上半身的年輕男子邊穿衣服邊匆匆走向大門,挺俊俏的一張臉,只可惜神情有些悲壯——他在哭……
對方目光與安顏然撞上後,臉色變得有些窘迫,逃命一般消失在別墅。
她嘆了口氣,走向左側半開的門時臉色很鎮定。要說起來,也難怪眾人會有諸多不靠譜猜測。她當初第一次見到哭泣的果男時,也凌亂了很久很久……
門後,是一間大的有些過分的工作室。內里光線迷離,落地的厚簾只留了窄窄的距離。
「怎麼這麼晚?」說話的男人背對著門,正在畫架前收拾畫具。簾窄距里透進來落日的余暉,男人的側臉在轉首時陷入這明暗兩種的極端光線里。
他的黑發微有些亂,倦容疲憊側臉線條此刻因緊繃而顯得有些冷硬,渾身上下都散著生人勿近的寒氣,但這一切,都沒影響到他的俊美。
那是一種足以令人剎那間駐足凝神,忘記呼吸,忘記周圍其他一切存在的俊美。深邃的眼窩,立體的輪廓,完美的下顎弧線。耀眼與頹廢,在這個男人身上神奇上演著。
安顏然突然想,這個男人的這張臉,大約是外界那些精彩的眾說紛紜里的最大失誤。
「小達學校有點事,來晚了。」其實真的沒晚多久,撐死不過十幾分鐘,但從方才果男的狀態可知今天某人心情並不算好。本著安全至上的原則,安顏然的語氣自然要多溫柔有多溫柔,「應該餓了吧,我現在就去做飯,很快!」
「今天我比較忙,隨便弄點。」男人的口吻仍舊不是很好,她卻像是早已習慣,半點都不介意的朝他笑笑,說了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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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好晚餐時天已經完全黑了,倒不是她手腳慢,只是處理廚房那些未洗的碗碟杯盞花了太多時間。
一般他忙起來便是這樣,除了畫,眼里再看不到其他事。
很久前,她曾數次嘗試勸他雇佣一個家庭保姆,多番無果後她毅然挑戰他的忍耐力,先斬後奏直接請來一個保姆。
結果,保姆被罵走,她也被趕出別墅。當時她才畢業沒多久,沒親人沒工作沒錢沒住處,穿了件單薄的襯衣,汲著棉拖鞋在別墅外的台階上坐了整整一夜。
深秋的夜晚,她沒有餓死,卻差點被凍死。
昏迷後醒來,發現自己已被挪至別墅房間的床上,而他正坐在床沿畫畫。
畫架的油畫布上,儼然是她昏迷中的模樣。而當時她已經餓了一天一夜,滴水未進,又發著燒,人都快廢了……
她以為他故意整她,後來才明白,他這個人,常常連自己的生活都顧不周全,又怎麼會去照顧別人?
安顏然自覺不聰明,但善于從傷痛中吸取教訓。
那次後,有關于他的生活事宜,她再沒違背過他的任何意願。
至于保姆的那些活,她自動接手了……
晚飯後,她匆匆洗了碗筷,進工作室收拾那一地狼藉。
每周回來,將他隨手丟下的初稿或者半成品收拾分類,是她目前在這里唯一能做的與美術有關的工作。
美院四年,在他眼里等同虛無,所有一切都要從零開始。想那位達芬奇拜師好歹還能畫個雞蛋,他卻連筆都不讓她踫,直接讓她去畫廊打工,說她心態不正,需要磨練……
她當時雖然極度不願意,可真的沒什麼好辯駁的。他說的對,她的確心態不正,非常非常不正。她只是覺得有點不服氣,畢竟那種事,一個巴掌拍不響。如果她心態不正,他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伏在地板上細細去看那些被主人拋棄的作品時,對方的腳步在工作室門口響起。
男人換了身衣服,發絲微有些濕漉,看來是洗過澡了,下巴上原本的青色胡渣也已處理干淨。神清氣爽的模樣,更襯著那張臉完美如神祗,卻也令他看起來愈加難以接近。
「我說過直接丟掉就行。」男人皺眉,語氣不耐。
「不行,都是你辛辛苦苦的作品,怎麼能說丟就丟!」安顏然撥撥前額的斜劉海,墨黑的瞳睜得渾圓。
暈黃燈光下,她玲瓏的五官愈發月兌俗剔透。她膚色很白,發色瞳色卻是純黑的,平日不說話或者無表情時,會顯得有些冷漠。可一旦這樣睜大了眼,用認真又柔軟的目光專注某一個人,卻透出一股孩子氣的可愛來。
「這些算什麼作品。」他低嘲。
「只要出自你手,對我來說就是最重要的作品!反正你也不要了,怎麼處理是我的事!」她捏著手里的畫,朝他揚眉笑,仿佛捏在手中的是何其珍貴的寶貝。
他走近,立在上方微微低頭看她,那雙眼帶著夜的色澤,格外深邃,「重新幫我找個模特。」頓了頓,又補充,「要不會哭的。」
「好。」安顏然默然,順從的點頭,自然不會把「別人原本是不哭的,只是你太BT硬把人家折磨到哭」這種話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