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畫
她到達時,他已經等在那里了。
淡薄的橘色夕陽下,他靠在馬路旁的黑色轎車上,正在抽煙。
柔軟的黑色發絲在微風里拂動他白皙的額頭,無論何時從任何角度看去,關佑都有一種獨特的奪目氣質,安靜無聲的吸引著旁人目光。
之前通電後安顏然並沒有馬上離開畫廊,等該做的該整理的都一一完畢,才一路腳步緩慢的朝約定地走去。她晚了近一個小時,而他一個催促的電話都沒有。等待仿佛是天經地義的。
從前不是這樣的。從前他從沒有在女生宿舍樓或是教室外等過她。每次都是她去男生宿舍或者畫室找他,等他結束手里的事,再一起去吃飯或是約會。
有時他忙,她便要等很久,或是到了最後干脆自己去食堂把飯菜給他買來。
對于這種女下男上的戀愛方式,小茹曾經玩笑著鄙視,說女人天生是該被寵的,她如此寵著他,他早晚變壞跟人跑。
那時听著這話,她總搖著頭甜蜜的笑。學校里喜歡他的女生這麼多,主動倒追的也不是一個兩個,而他從不會做讓其他人誤會的事。
那時如此堅定著去相信,卻不料後來竟一語成讖。
「等很久了?」安顏然上前,主動拉開車門,「抱歉,工作室事務多。找個地方邊吃邊說,我晚上還有事。」
他隔著車子看了眼她神態淡漠的臉孔,掐了煙上車。
晚餐地點是安顏然選的,一家生意極好的火鍋店,包廂已經沒有了,他們坐在大堂,周圍都是吵雜的人聲,中間是熱氣蒸騰的火鍋,顯然並非談話的好地點。
事實上,她根本也沒準備和他談什麼。她所要到達的,無非就是這種單獨見面。
「畢業這一年,你都在畫廊做?」他執著筷子,目光始終籠在對面的人身上。
「是啊。」他不吃,她卻筷子動的飛快,又涮羊肉又涮牛肉,片刻就吃的嘴唇紅艷。
「換工作的事,我不知道高菲是怎麼和你說的。其實她的工作室才開,短時間內對你不會有太大幫助,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
「抱歉!」安顏然勾著唇打斷他的話,墨黑的瞳仁緩緩上移,最後落定在他臉上,「我想你誤會了,當高菲的助手,完全是我自願的,這里面並沒有你所以為的那種情況。我覺得這份工作很好,她既有才華又有能力,我相信成功是早晚的事。」
「小然——」他低低嘆息。
「倒是你——」她再度打斷他,唇邊的笑意更盛了,「關佑學長,你現在應該比任何人都了解她的脾氣。小然這種稱呼,以後還是免了。像今天這種見面,之後最好也盡量避免。你已經對不起了一個,難道還想對不起第二個?」
瞥見他眼底瞬間流露的黯淡,她握筷的手指不自覺緊了緊,唇角的笑意斂去幾分,她取過餐巾紙擦嘴,緩緩道,「我覺得,既然事過境遷,有些話就不必再說了。大家現在都有各自的生活,這樣很好。」
這樣很好。
熱氣彌漫的餐桌,令彼此的臉龐都有些模糊。這一刻,安顏然在心底感謝這彌漫的熱氣,「這樣很好」這種只有偶像劇聖母才會說的破爛台詞實在不適合現在的她。
她可沒把握在光線明澈氣氛安靜的西餐廳用完美神態說出這話,這里的喧雜和熱氣,恰到好處掩蓋了她那並不怎麼明顯的咬牙切齒。
「這樣很好?」他重復她的話,終是挪開了長久停留在她臉上的目光,「是啊,你覺得很好就行了。」
晚餐後,他問她去哪。
「不用送了,就這樣,今天謝謝你請客。」安顏然取出手機看看時間,朝最近的公車站走去。
直到上了公車,經過火鍋店門,那輛黑色的車子依然停在街旁沒有離開。
她扭回視線,長長吐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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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晚回家前,她去了趟超市。
她沒騙關佑,她的確有事,她需要在周五晚回去別墅前好好采購一番。
介于她上上周的不良表現,被某人勒令禁足一周,也就是上周他不想在別墅看到她出現。
這件事加上工作的事,想必這周回去他不會給什麼好臉色。幫其大采購,用美食和禮物為攻勢,是她慣有的伎倆。
至于效果麼……呃,其實在那人面前,她要求真的從來都不高。
高菲的工作室跟畫廊不同,畫廊老板比較好說話,听聞她周末固定有事,只吩咐她記得跟工讀生小達做好交接。
工作室的假日則是輪休制,有特殊情況需提前報備。她本以為固定每周末休息這一要求高菲不會答應,本還想著該怎麼和那人商量修改回別墅的時間,哪知高菲竟沒拒絕。
只是這一決定,令原本就與她關系不好的幾個助手更疏離了,人前人後瑣碎閑話也多了不少。
工作上的事,也基本不與她溝通,以至于到了周五中午,她才從其他途徑得知了伯翔畫廊與S城美院以及幾家知名集團共同籌備的美術大賽。
就畫廊而言,她之前所工作的那家與伯翔相比,只能算是一家超小型畫店,單負責收畫以及賣。
伯翔是國內數一數二的名牌畫廊,擁有自己的經營銷售團隊,旗下還簽約了國內幾個比較有名的畫家長期合作。
買賣的藝術品也不局限于單一的油畫,從中國傳統的水墨字畫到西方盛行的油畫雕塑品,但凡與藝術搭邊的產品應有盡有。
伯翔的老板據說以前也是做生意的,開畫廊純屬一圓年輕時對藝術的喜愛和夢想。
結果因為長年在商場累積的人脈以及多年藏畫的獨到眼光,開業初期以非常實惠的價格簽約了幾個新人畫家,並在之後推出包裝,培養成如今國內頗具盛名的實力畫家。
伯翔團隊雄厚,每年大小畫展不斷,但所辦的比賽卻寥寥無幾。
用伯翔老板自己的話來說,藝術這種東西貴在少而精,國內如今學畫的人雖然不少,但有才華的人畢竟少,如若一年一次,就等同于在矮子里挑高個,怎麼選都談不上精。
伯翔創立至今近二十年,真正的大型比賽只辦過兩次。
一次是創立早期,一次是七八年前。之前安顏然在高菲工作室開幕酒會上見到的男上賓名叫劉輝,便是伯翔第二屆大賽的冠軍得主。
美術這一行,能在二十多歲就成名的非常少,劉輝如今三十九歲,算來也是在得到伯翔的冠軍後才一腳踏入了知名畫家這個行列。
所以總體來書,伯翔的美術大賽將是今年業界最大最矚目的看點。
安顏然在洗手間的內格安靜听著外面兩個女同事的對話,當听到高菲亦已報名這次比賽時,某個念頭悄悄自心底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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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雨季已過去,夏的炎熱籠罩了整個S城,提著大包小包趕公車再步行上山的過程不亞于洗個桑拿浴。
安顏然一回到別墅就進房沖澡,等換了大t恤下樓準備收拾那一堆戰利品時,發現已有人先她一步。
那人立在餐桌旁,一手插著褲袋,一手隨意翻弄著她的戰利品。
「我買了新的毛巾浴巾還有洗浴液,對了,這是刮胡刀,店員說這款賣的非常好!」她上前邊整理邊解說,「這里都是菜,我買了海鮮,用冷凍袋冰過來的,晚上我們吃海鮮火鍋吧?我買了你喜歡的調料,還是你想今晚吃牛排?」
他瞥她一眼,丟了兩個字,「隨便。」
「那吃海鮮火鍋吧,花蟹不能放太久!」對此種冷遇她毫不在意,他能開口跟她說話,她就該偷笑了。安顏然掛上圍裙,把物品全部歸類後開始忙碌。
所有菜式中,她做的最好的就是海鮮火鍋和牛排。因為這兩種是她的最愛,那人個性雖難搞,但對正餐的要求倒不怎麼嚴苛,因此她都照著自己的喜好來。
其實她是很期待此類每周一次忙碌的,在城中小公寓時,因為只有一個人,通常不是外賣,就是泡面炒飯解決。
好的食物,只在有人一起分享時才會顯得美味。
她這次下了血本,火鍋用花蟹、鮑魚以及蛤蜊調湯底,牛羊肉卷也買了特級品,再加上爽口蔬菜和菌菇粉絲,晚餐時琳琳瑯瑯擺了一大桌。
一晚上她忙著給他燙這個燙那個,比往日體貼了數倍。餐後他沒進畫室,而是去了客廳看新聞。知道他今晚不會忙,安顏然立刻火速收拾,將削好的水果和牛女乃送到他面前。
客廳只開了壁頂幾盞射燈,他靠在黑色的松軟沙發上,修長的雙腿交疊,神態淡漠。電視的熒光在他輪廓分明的俊美臉孔投下迷亂色彩,令他的瞳仁折射出一種奇異流光。
從她的角度看去,他整個人仿佛是一座靜默的雕塑。無論是緊抿的嘴唇,挺拔的鼻尖,還是修長手指,都如同名師的巔峰之作,完美的令人心悸。
或許是她靜立在旁的時間有一點長,也或許是感覺到了她的目光,那雙凝視屏幕的眸子緩移,隨著長長睫毛的扇動,慢慢投向她,「說吧。」
「……」
「你覺得我會看不出來?有事就說。」
安顏然笑了,看來他今天心情真是很好啊,這事估計有希望。她沒拐彎,直接道,「我想參加美術比賽。」
投射在她臉上的瞳色冷了幾分,他動動唇,「不行。」明明他是仰視的角度,她卻依然感覺到了如山一般沉重的壓力。
「可是都已經這麼久了,我一直都听你的話……這次是一個很好的機會——」
「別讓我說第二遍。」他毫不猶豫的打斷。
「為什麼?」她在他身旁坐下,軟著語氣眼神淒楚,像只被主人遺棄的寵物,「老師,我真的非常想參加……」
心情急迫,她再次忘記忠告,手指自動爬上他手臂,緊緊攬在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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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瞥了眼手臂上的爪子,她察顏觀色,知道並沒觸到他底限,于是厚著臉皮沒有放開,「其實我也跟在你身邊很久了,多多少少學到了些東西,我想把這些東西學以致用。」
「我連筆都沒讓你踫過。」他瞥她一眼。
「那就從現在開始讓我踫啊!」她笑意盈盈,不知道他有沒有听出她的一語雙關。
「我說過,你心態不正,需要磨煉。」他蹙眉。
「我都磨煉八個多月了啊!」她哀鳴,「老師,我知道我水平不行,心態又不正……總之哪里都不好,可我真的想參加比賽……」
熒幕變幻的流光里,她軟著神態,那雙純黑的眼瞳帶著希冀和乞求,就那樣一眨不眨的看著他。
他別開目光,「你很煩。」
「我知道我很煩,我也不想這麼煩啊,所以你就答應我吧!」
注意到他口風有所松動,她干脆跪坐在他身側,拳頭異常狗腿的捶上他肩膀,「是,我知道我畫的不好,出去比賽會丟你的臉,但我沒打算用真名參加啊!我會匿名去比賽,老師~~~老師~~~~」
「別耍賴。」他撐著太陽穴,不勝其煩,「你先站好。」
「好。」她老老實實在沙發上站了起來,沙發太軟,她站得不是很穩,一晃一晃的。他回頭看過來時,正對著她修長光潔的大腿。
某人的臉色有些難看,「讓你站地上!」
她應了一聲,想從沙發下去,結果沒有站穩,摔在他身上。男性特有的清爽氣息撲面而來,她坐直身體,才發現自己此刻姿勢實在大好!
大t恤下的雙腿一左一右分跪在他身體兩側,臀部正壓在他中心點,胸口貼著他的胸口,就連呼吸都幾乎靠在了一處。
安顏然大喜,此等意外真是天賜良機,接下來就要看她如何順利挑起他的……
她的思緒在這里停下,夏日薄衫將他身體最真實的觸感傳遞給他,也因此——她有些愕然的看向他,「老師,你怎麼已經……」有、反、應、了……
後面四個字,生生掐斷在他冷意四射的眸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