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和女人在一起,不是做/愛,就是做戲。——周沫
夏行止是鼓吹「殘缺的完美」的忠實奉行著麼?周沫想,不由自主的輕笑出聲。
「夏行止,我終于知道為什麼咱們會有矛盾了,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怎麼吵也磨合不到一起。因為咱們的步調總不能一致,你走你的,我走我的,明明相隔很遠卻還要死拽著對方的手,不是我遷就你的距離,就是你遷就我的速度。記得麼,咱們去玩跳舞毯的時候,很少能同步。別的情侶都是同步的默契,而咱們卻是不同步的默契,‘默契’到這個份兒上,也真不容易。」
「像你說的,默契到這個份兒上,是很不容易。那咱們就繼續磨合唄。」夏行止邁開了步子,手上用力將周沫拉上前幾步,自己也稍稍停了一瞬,趕在比肩而立時,一手摟過她的肩往前方不遠的停車場走。
他邊走邊絮叨︰「這回同步了吧,以後我都只摟著你的肩走,你要是拖拖拉拉的我就走慢點等你,要是我走得太快了,你也告訴我一聲,別悶聲不吭的生悶氣,我真不知道你氣什麼。就算我做錯了再多的事,你也得把罪名告訴我吧,錯是我犯的,我有知情權,你老一個人瞞著掖著獨自偷著樂,獨享我的錯,有意思麼?」
周沫笑了,竟然忘了之前為什麼生氣︰「你是徐志摩麼,這麼多感慨?」
夏行止也樂了︰「前兩天听郭大爺的段子,他說要是一個小伙子跟一個小姑娘說‘我想跟你一起睡覺’,那就是流氓,可要是這個小伙子跟這個小姑娘說‘我想跟你一起起床’,那就是徐志摩。」
周沫漲紅了臉,喉嚨里就像鼓足腮幫子吹氣球的那種憋悶,不敢讓笑聲溢出來,卻听夏行止湊在耳邊輕聲道︰「咱們一起睡過覺,還沒一起起過床,其實我不想當流氓,我更願意當徐志摩。」
周沫不著痕跡的看看經過的路人,生怕成為眾目焦點,不敢用力的掀動嘴皮子,從牙縫里齜出幾個字︰「你能不能別在大街上發騷。」
「那咱們去約會。」
夏行止不由分說打開車門,扯著她的手又抬抬下巴,周沫只好坐進去,待夏行止也坐進駕駛座,她才問︰「去哪兒,這時候哪兒都堵車。」
「要的就是堵車。」夏行止說。
周沫這時不懂這句話的含義,但等車駛進了大路,才醒悟過來。
交流道入口擠了三輛車,夏行止的車緊挨著路邊,滑下車窗,並不著急和另外兩輛車搶著擠進去,而是抬抬手,接過站在綠化帶上陌生人手里的東西,順手扔進周沫的懷里,然後才尾隨那兩輛車開進了主路。
周沫神色疑惑的邊問「剛才那人是誰」,邊將包裝緊實的小盒子拆開,指尖生生發疼︰「這什麼啊?」
盒子被打開了,里面躺著一座鬧鐘。
「你知不知道送鐘、送終,很不吉利?」
夏行止很無辜︰「我只是想你以後都能叫我起床,每一天。」
周沫拋過去一記白眼,將盒子扔到後車座,視線瞄向窗外,很快被前方站在十幾米處站牌下的男人吸引住,正確的說是被男人雙手里捧著的一大束黃玫瑰吸引了。
在尾氣肆虐的下班高峰期間,那抹鮮黃色額外引人注目。
周沫記得黃玫瑰的花語是「道歉」,心里正想著要是夏行止有誠意就該送一束花,不是因為她喜歡,只是為了表現誠意,或者只要看在路人眼里,她是幸福的,他是謙遜的。
正當這麼想著,夏行止竟然就將車靠向了路邊,不緊不慢的按下她那邊的車窗,男人手里的玫瑰花也適時的遞了進來。
有了鬧鐘的前科,這一次周沫竟然不感到太驚訝,捧著花,對那個陌生男人道了謝,再關上車窗,看也不看夏行止一眼,將臉埋進花捧里輕嗅。
「道歉還是要買束花顯得有誠意,黃玫瑰,代表我百分之一百二的歉意。」夏行止說。
周沫笑而不語,打從心里原諒了一些事,但要具體說原諒了什麼,她又摘不清。
夏行止見她把臉藏在花里好一會兒,不由得逗弄道︰「想笑就笑吧,別忍著,我知道我又讓你感動了。」
這一說,讓周沫啼笑皆非,立刻抬起臉似嬌似嗔的白了他一眼︰「你能不能先閉上你那張狗嘴。」
夏行止果然閉了嘴,打開車載CD機,跟著音樂哼起了口哨。
周沫將花放到一邊,托著腮繼續看著窗外漸暗的天色,有了前兩次的示範,這一回她倒有了期待,不知道繼鬧鐘和黃玫瑰之後會是什麼。
直到天色完全滅于黑暗,透過後照鏡偷瞄了夏行止得意的嘴臉,周沫心里晃過一句話︰「男人有兩種,一種賤骨頭,一種骨頭賤,眼前的這個絕對是骨頭賤的賤骨頭。」
你對這個男人好,他不當一回事,覺得你跟他媽一樣喂他吃女乃是始于你的天性,應該的。可要是你抽空看看別的男人,他又覺得領土被人侵犯了,甚至開始懷疑你是否同時喂兩個男人吃女乃。換句話說,每個女人都長著兩個胸部,但男人不會允許你一心二用。
然而周沫卻怎麼也想不通,大自然賜給女人兩個胸部,到底是什麼寓意。
天馬行空的想象著,周沫沒注意到夏行止就將車駛離了主路,緩緩靠近輔路路邊,直到他停穩了車,解開安全帶,又敲了周沫腦門兒一記。
「想什麼呢?」
周沫捂著頭︰「在想你接下來會送我什麼?」
「先吃飯,走。」
周沫下車一瞧,不過是一家再普通不過的小餐廳,主打西餐,前菜單一,主菜卻獨樹一幟,售價不高,味道尚佳。
夏行止帶著周沫來到事先預定好的座位上坐定,就借口去洗手間了,二十幾分鐘過去了也不見回來,周沫只好撥他的手機,這才發現他的手機就放在桌面,嘆了口氣,周沫只好叫來服務生,請服務生去洗手間看看有沒有一個個子很高的男人需要幫助。
服務生抿著嘴沖她笑笑,笑的周沫一陣發毛,掐這時听廚房那邊發出一陣吆喝聲。緊接著,系著圍裙、戴著高帽的夏行止就端著一個大托盤走了出來,表情就像是抱著一百分的考卷回家見家長的小孩子,閃爍著亮晶晶的笑容,讓人不忍打消他的積極性。
在周沫驚訝的眼神下,夏行止親手上了菜,解下圍裙搭在椅子上,雙手撐在桌面,興奮地看著自己的杰作,說︰「我親手下的廚,快嘗嘗!」
不可否認,夏行止的舉動完全喂飽了周沫的女性虛榮心,尤其是周遭投來的艷羨的眼神,以及鄰桌一個女孩對同伴的小聲嘀咕「靠,太浪漫了」,都足以讓周沫重拾舊歡。
在他鼓勵的眼神下,周沫舉起刀叉切牛排,嘴角不禁上揚︰「到底怎麼回事?你怎麼跑到廚房去了?」
「這家餐廳的老板是我一哥們兒的朋友,他教我煎牛排和做沙拉。怎麼樣?這是我第一次做西餐,好吃不?」
心里甜滋滋的,像是吃了塊兒化不開的甘蔗糖,周沫不忍說「牛排硬的跟石頭一樣」,只好笑笑︰「你沒這方面的天分,以後還是我做吧。」
「以後?」夏行止眼楮一亮,伸長手臂去拉她的手︰「沫沫,你跟我說以後!」
周沫一噎,試了兩下掙月兌不開,四周一望,連服務生都在偷笑,她只好低頭小聲警告夏行止放開她。
夏行止笑嘻嘻的托著腮幫子歪著頭看她,眼楮仿佛要吃人,周沫叫他趕緊趁熱吃,他也不著慌,只是說︰「我就是想看著你吃。」話雖如此,視線卻緊緊盯在周沫的嘴唇上,令這句話頗具深意。
周沫清清嗓子,只好放下刀叉,眨著眼試圖眨掉羞赧︰「接下來,還有什麼?」
她以為夏行止會說,看電影,看夜景,或是看話劇之類的,不想卻是……
「睡覺。」夏行止笑眯了眼︰「咱們一起睡覺,哦,不對,咱們一起起床。」
要不是了解夏行止的為人,周沫真會以為自己踫上了登徒浪子。雖說這些都是追女孩子的必經路線,送花、送禮、請吃飯、承諾、上床,但怎麼同樣的流程一到夏行止那里,就不免流露著痞氣?
「你不覺得太快了麼?」
「這就快了?咱們不是都那個過了麼?」
夏行止一句反問,嗆著了周沫,她連忙灌了一口水,做賊心虛的掃了一眼鄰桌偷笑的女孩兒,壓低聲音︰「那不一樣,咱倆後來不是分了麼!」
「我知道,可我現在不是再追回你麼?好歹也在一起過,不可能跟最開始一樣吧?」夏行止撇撇嘴,也壓低了聲音︰「我舉個例子好了——咱們親過嘴了,也那啥過了,你要我當做沒親過,沒那啥過一樣的追你,不是太裝洋蒜了麼?你總不能不讓我想和你一起干過什麼吧?」
周沫深吸一口氣,忍了又忍,忍著又想抽他的沖動︰「好,那我問你,當初你追我的時候怎麼沒像今天這麼上心過?你沒送過我黃玫瑰,也沒說過要和我一起起床,更沒有親自下廚給我剪過牛排,接下來……還會發生什麼以前‘沒有’的麼,除了一起起床!」
夏行止說︰「那不能賴我,以前的你沒現在這麼難纏,也沒讓我花太多功夫。」
有種男人永遠有本事只說一句話,就能讓女人氣得頭頂生煙,夏行止是各種翹楚。
才剛甜蜜了一會兒,無名火又被夏行止勾了起來,周沫瞪圓了眼在腦中勾勒著用刀叉幫他毀容的畫面,但是幾秒鐘過去了,它們仍躺在自己的手掌下。
夏行止沒有意識到周沫的變化,伸手從沙拉盤里拿起半個小西紅柿放進嘴里,嚼了幾下,眯著眼說︰「昨天晚上我想了一整夜,想明白一個道理。原來得到不是最難的,難的是怎麼不失去。上小學那會兒看過一個電視劇《將愛情進行到底》,記得吧?楊崢最後沒有娶文慧,而是和若彤在一起,我當時覺得這哥們兒太傻了,文慧多正啊,但是現在想想,又覺得讓人感慨的不是那個故事,而是里面那些濃的化不開卻又讓你抓不著的感情。其實‘到底’兩個字最讓人傷神,有多少人就是栽在這兩個字上頭了。」
嘴上說著感性的台詞,連鄰桌的小姑娘都听得雙眼泛紅,可是夏行止心里卻在想,將愛情進行到底就是說給小姑娘听得愛情神話,要是換做老爺們兒的意思,和一個女人將起床進行到底,比愛情那回事兒更實際得多,有多少男人愛一個人,睡另外一個人啊?畢竟要堅持每天早上睜眼看見的都是同一個女人,將同樣的動作,同樣的畫面持續一輩子,才最難得吧。
可誰叫周沫是女人,而女人都愛感性呢?夏行止想。
周沫听得一愣一愣的,這時候插嘴問道︰「你要說的主題是……」
夏行止抬眼沒好氣道︰「我這想了一晚上的草稿剛背了一半,你別打斷我!」
見周沫閉了嘴,夏行止又低下頭,張了張嘴卻吐不出半個字,顯然是忘詞兒了。最後,他只好妥協的嘆了口氣,說道︰「得,忘了!反正我的意思就是……能不能再來一次?哦,不對,是能不能進行到底?」
左手橫過桌面拉起周沫的右手,夏行止不知從哪兒掏出了那枚婚戒,用戒圈滑過周沫的無名指,冰涼的觸感撩起一連串的戰栗。
他說︰「你說分手,我想再續。我知道你又要說我不尊重你,我不懂你了,可是沫沫,能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最起碼在咱們走不下去以前,將這個進行到底?」
周沫很想矯情的反駁一句︰「我已經到底了,是你還沒到。」
然而話到嘴邊又不忍說,只好垂下眼楮看著那枚婚戒,心中忐忑,要是夏行止非要給她戴上,她該不該接受?如果接受了,是不是就意味著默許?如果不接受,她會不會從夏行止的眼中望見火花湮滅般的絕望?
她不忍心掐熄他的希望,又不想如此妥協,愛情能不能進行到底她不知道,但是心中的結到底還是在的。
可能夏行止也看穿了周沫的猶豫,他手上的動作頓了一瞬,終只是選擇將她的掌心攤開,將婚戒放進去,接著合攏她的五指,輕嘆一聲︰「我就知道你會為難。這樣吧,先物歸原主,我盼望著有一天你能再戴上它。我是說真的。」
周沫不語,被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詛咒深深錮住了,心里很明白要是在此時問他「那你真的愛我麼」這樣的問題是種矯情,因為所有旁觀者都會勸她差不多的道理,「這個男人是愛你的,就算他不愛,他也願意給你承諾,這比愛還重要,因為有很多滿口「愛」的小伙子都不願意娶被他們愛過的小姑娘。」
思及此,周沫握緊了戒指,動了動嘴唇︰「那好吧,以結婚為前提,再給彼此一次機會,最後一次。」
抬眼間,她又從夏行止那雙灰暗無神的眼中望見了火光,起初只是星星一點,然後逐漸擴大,直到充滿整個瞳孔。
一句話就能讓一個男人對自己產生期望,這種感覺是自豪的。周沫這才體會到個中滋味。
狼狽為奸sodu